無夢說夢乎？

《夢游天姥吟留別》是李白被排擠出長安的第二年，即天寶四年，準備由東魯南游越中 時， 寫來向朋友們表白自己心情的詩歌。此詩是浪漫主義詩作的代表，全詩興到筆隨，酣暢淋漓 地傾瀉感情，表達自己不事權貴、向往名山仙境的傲然風骨。因為詩末“安能摧眉折腰事權 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兩句神來之筆，唱出了封建社會中多少懷才不遇者的心聲，反而讓人 忽視了李白寫這首詩的本意在于宣揚“古來萬事東流水”，故應注重現世的幸福，“且放白 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徜徉山水，求仙訪道，活得適意灑脫、超塵脫俗、高雅飄逸 ，才是人生最快意之事。因而，不少讀者認為，詩中描繪的夢游仙境，實為完全虛托，不過 是為最后寫抗惡作張本罷了，但是，本人認為，唯其對惡的淵藪之深惡痛絕，方有對美的仙 境之深慕渴求。縱觀李白一生，對道教的崇拜，對仙境的向往，可謂處處留跡，時時可尋。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詩中那氣象萬千的神仙世界，并非虛托，是李白真真切切在夢中 的所見所聞，是李白終生追求的精神棲息地。

在李白生活的年代里，道教盛行。道教是從古代的鬼魂崇拜發展而來的，可它又不僅僅是鬼 魂崇拜，而是摻雜了秦漢時期的神仙信仰和黃老道術而成。道教的最終目的是“得道成仙” ，通過修道，使人返本還原，與道合一，就可以成為神仙。道教抓住了人們“圓首含氣，孰 不樂生而畏死”的共同心理，注重今生的享樂與長生不老，它用煉丹長生的玄妙引誘著人們 追求生命的永恒，用霞舉飛升的游仙境界啟導著人民對自由天國的熱切向往，用瓊樓玉宇的 美景滿足著人們對塵世享樂的欲求。凡是人生在物質與精神方面的需求，道家都能給以滿足 ，無形之中形成了一種莫大的寄托。因而，道教對中國民族心理的影響，可以說是無所不至 ，無處不在，上至帝王將相，中至文人雅士，下至庶民百姓，都受到了道教的濡染。由于李 唐王朝奉道教為國教，道教在唐朝也就格外興盛，出現了系列羽化仙人的傳說，八仙過海、 各顯神通的故事也家喻戶曉。

李白一生，雖然受儒、道、俠多種思想影響，但受道教影響最深。如果從他“十五游神仙” 算起，他的一生都在與道教打交道，煉丹、受篆，甚至“余嘗學道窮冥夢，夢中往往游仙山 ”，以至于人們把李白與“仙”聯起來，司馬承禎以為李白有“仙風道骨，可神游八極之表 ”；賀知章在長安一見而驚呼李白為“謫仙人”；李陽冰說李白生時“驚姜之夕，長庚入夢 ”，可見他是星宿下凡。李白對他人給予自己的“詩仙”、“酒仙”、“謫仙人”的美譽欣 然接受，《留別西河劉少府》云“謂我是方朔，人間落歲星。” 《玉噎吟》云：“也人不 識東方朔，大象金門是謫仙。”《對酒憶賀監二首》也說“長安一相見，呼我謫仙人。”不僅如此，他有時還直接以“謫仙人”自居，《答湖州伽葉司馬問白是何人》云：“青蓮居 士謫仙人，酒肆藏名三十春。”他晚年所寫《金陵與諸賢送權十一序》亦云：“吾希風廣成 ，蕩漾浮世。素受寶訣，為三十六帝之外臣。即四明逸老賀知章呼余為謫仙人，蓋實錄耳。 ”

李白一生創作詩歌頗豐，其內容相當廣泛，無論是山水詩、閨怨詩、邊塞詩，都寫得很精彩 ，而游仙詩無疑是李白創作的重要題材。早在蜀中青少年時期，他就在詩中表露了對神仙世 界的渴慕：“家本紫云山，道風未冷落”（《題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十五游神仙， 仙游未曾歇。”（《感興八首#8226;之五》）李白出蜀后，既追求功名，求取仕途，又漫游名山 ，求仙學道，所以他“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早服還丹無世情，琴心三疊道 初成。遙見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盧敖游太清。”（ 廬山 謠寄盧侍御虛舟）“一鶴東飛過滄海，放心散漫知何在？仙人浩歌望我來，應攀玉樹長相待 。”（《懷仙歌》）“群仙長嘆驚此物，千崖萬嶺相縈郁。身騎白鹿行飄飄，手翳紫芝笑披 拂。”（《酬殷明佐見贈五云裘歌》）李白不僅自己追慕神仙之跡，從事煉丹修道活動，而 且鼓勵和支持全家如此：“拙妻好乘鸞，嬌女愛飛鶴，提攜訪神仙，從此煉金骨。”（《題 嵩 山逸人元丹丘山居》）他幾上廬山，都攜妻同游，求神訪道。這在他《送內尋廬山女道 士李騰空二首》一詩中有真實反映：“君尋李騰空，應到碧山家。山舂云田碓，風掃石楠花 。若戀幽居好，相邀弄紫霞”。“多君相門女，學道愛神仙。素手掬青靄，羅衣曳紫煙。一 往屏風疊，乘鸞著玉鞭。”詩人深信仙藥能夠讓人長生不老，為了采藥還跑了很多地方：“ 還家守清真，孤潔勵秋蟬。煉丹費火石，采藥窮山川。”（《留別廣陵諸公》）在仙藥之中 ，據說菖蒲的效果頗佳，所以李白在長安時叮囑朋友：“爾去掇仙草，菖蒲花紫茸。歲晚或 相訪，青天騎白龍。”（《送楊山人歸嵩山》）可見，太虛仙界實乃李白夢縈魂繞之地。日 日思之念之，不得實現。夢中一游，暫得片刻歡愉，怎不可能？

《夢游天姥吟留別》題為“夢游\"，就說明這篇文章記的是一個夢。夢往往是稀奇古怪的， 但 它卻是現實世界的曲折反映。很多時候，我們對現實不滿，但在夢中卻往往得到了滿足。作 為讀書人的李白，也是個有遠大政治抱負的人，“安世濟民”、“功成身退”曾是他人生的 一大愿望。唐玄宗天寶元年（742年），李白的朋友道士吳筠向玄宗推薦李白，于是李白就 奉詔入長安。“仰天長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李白對這次長安之行抱有很大的希 望，在給妻子的留別詩《別內赴征》中寫道：“歸時倘佩黃金印，莫見蘇秦不下機。”他以 為自己“濟蒼生”“安社稷”的抱負就要實現了。可他只命供奉翰林，被看作詞臣，又受到 權貴的排擠。在長安僅住了一年多，天寶三年（744年），李白便被唐玄宗以“賜金還鄉” 為名趕出了長安，冷酷的現實粉碎了他不切實際的政治幻想。李白離開長安后，先到洛陽與 杜甫相會，結下友誼。隨后又同游梁、宋故地，這時高適也趕來相會，三人一同往山東游覽 ，到兗州不久，杜甫西入長安，李白南下吳、越故地。原先李白準備南游淮泗，可是在離開 齊魯時，聽到有人夸贊越中（今浙東）天姥山風景之奇，因而中心向往，居然夢到天姥山去 游覽了一番，醒來就寫出了這首詩，并且把它作為向東魯幾位朋友的告別詩。李白“夢游” 的是一個快樂、自由的世界，神仙世界的五彩繽紛，奇異壯麗，是詩人向往的樂土。李白曾 想進入上流社會，但那個社會不接納他，導致他由布衣而卿相的夢幻完全破滅。李白思想中 本來就有濃厚的道家思想，當他在官場中無路可走之時，他一定會選擇超然物外，取法山水 而自適。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境，是一段人生經歷和心路歷程的折射，這個夢是 符合天寶二三年間李白的思想實際的。

參考文獻：

［1］李白．李白詩歌全集［Ｍ］.北京：今日中國出版社，1997.

［2］楊曉峰，論李白的詩與中國道家思想傳承［J］.社科縱橫， 2001.04 .

［3］康懷遠.回歸自我的愿望達成——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主題臆解 ［J］.名作欣賞，2004.02.

［4］羊剛.“夢游天姥\"雙重意象心解［J］.語文教學通訊，2001.04.

作者簡介：

邢雯芝，蘇州工業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