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好逑”這句話,出自《詩經#8226;周南#8226;關雎》,全文如下: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8202;之。
在學習的時候,“君子好逑”的讀音都是規范作的“君子hào逑”,意義解為“君子的好配偶”。這樣講解是有它的根據的。漢代傳《詩》的雖然有申培的魯詩、轅固生的齊詩、韓嬰的韓詩、毛萇的毛詩,著名的就有四家之多,但是到了現在,得以承傳的就只剩下《毛詩》了,《詩經》傳統最權威的注解莫過于《毛傳》。《毛傳》:“逑,匹也。言后妃有關雎之德,是幽閒貞專之善女,宜為君子之好匹。” 好逑,猶言嘉耦。受《毛傳》的影響,“好逑”習慣上都講作好的配偶了。比如,朱東潤《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好逑(qiú求),好的配偶。逑,匹配之意。”
在現代漢語中,“好”字可以兩讀,可以讀作hǎo,也可以讀作hào,不同的讀音對應不同的用法。念hǎo時,作形容詞用,例如“好人好事”、“好球”等,“好”修飾限制后面的名詞性詞語,與后面名詞性的詞語形成的是定中關系。念hào時,作動詞用,表示喜歡,例如“好色”、“爭強好勝”、“好為人師”、“就好這一口”等,“好”與后面的詞語形成的是動賓關系。傳統意義講解上的“好逑”的“好”應該是用做形容詞,照說應該讀作hǎo。可事實上卻是規范作的hào,讀同動詞。“好”解作形容詞,讀同動詞,這難免顯得有些自相矛盾。
“君子hǎo逑”與“君子hào逑”句法及語義上的差別是顯而易見的。“君子hǎo逑”,整個一定中短語,與前面的“窈窕淑女”發生的是主謂關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意即窈窕淑女乃君子之佳偶,一如傳統的講解,重在判斷。“君子hào逑”,本身就是一個主謂結構,重在君子愛慕淑女、追求淑女行為的表述。
“窈窕淑女,君子hǎo逑”,作為判斷,給人的感覺相對顯得平白、直鋪了一些。淑女能不能成為君子的配偶,關鍵不在于他們是不是相配,關鍵在于君子是不是上心了,關鍵在于君子是不是采取了行動。傳統的講解卻不管這些,一開篇就直接認定淑女是君子的配偶,這多少顯得有些突兀:憑什么認定此淑女就一定是此君子的好配偶呢?既然都成了定勢,在讀者也就沒有了懸念。“君子hào逑”,認作行為,就要自然、形象得多,讀者自然會由此生發出幾許期待:君子追求淑女,是開始,接下來看到的是追求的整個過程,有發展,有結局。這樣,情節更完整一些,更生動,更像是在講故事,也就有了趣味性,更能引起讀者的注意。作品寫出來是給人讀的,要做到能夠吸引人,就不能平衍,不得單調。賀貽孫評論說:“‘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此四句乃詩中波瀾,無此四句,則不獨全詩平疊直敘無復曲折,抑且音節短促急弦緊調,何以被諸管弦乎。忽于‘窈窕淑女’前后四疊之間插此四句,遂覺滿篇悠衍生動矣。”鄧翔也說:“得此一折,文勢便不平衍,下文‘友之’‘樂之’乃更沉至有味。‘悠哉悠哉’,疊二字句以為句,‘輾轉反側’,合四字句以為句,亦著意結構。文氣到此一住,樂調亦到此一歇拍,下章乃再接前腔。”雖然“歇拍”、“前腔”之類的說法是后人用來揣度古人意圖的,但這樣的推測也并非完全沒有道理。我們可以肯定的是,《關雎》不屬于即口吟唱之作,而是經由作者一番思索安排的功夫做出來的。因此,在這有限的篇幅內,“君子好逑”,作者作行為表述的可能性應該更大一些。
“窈窕淑女”,整個著眼的是女子的好:“窈窕”側重體貌,“淑”則著重性情。“窈窕淑女,君子hǎo逑”,認作是判斷以后,由于下文都是寫的君子,有關女子的美的表述也就僅限于此了。女子體貌的美是外在的,容易感知,“窈窕”一詞足以表現。女子內在的美卻很抽象,通篇僅僅靠一個“淑”字來支撐,則多少顯得有些勢單力薄,難承其重。“君子hào逑”,認作是行為,理解為君子追求淑女的話,雖然下文寫君子的格局不可能得到絲毫的改變,但是君子追求淑女這個行為,本身能夠對“淑女”的表現起到一定的襯托作用。“淑女”的定位,注定了只能是男追女的模式,也只有這樣,才符合我們民族傳統的審美習慣。如果換成了女追男,無論如何是夠不上淑女的。突出君子追求淑女的行為,對淑女的“淑”實際上也是一種強化,有利于我們對“淑女”形象的感知。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毛傳》:“興也。”“興”是一個很大的話題,讀《詩經》,“興”的問題就沒有辦法繞開。簡單說來,“興”就是引起話題。也僅僅是引起話題,一旦進入話題,便可以放在一邊。或者說是由景引起情,主要是尋求一種過渡。其中情與景的結合多半是詩人當時的感悟,它可以是即目的實景,也可以是浮想所產生的心象。雖然景與情的關聯,在詩人當時看來很是直接,但是在旁人看來已經很是微妙的了,其實即便是詩人自己,也未嘗不是轉瞬即逝難以捕捉的。時過境遷,后人就更難找到確定的答案了。同樣的興,可以有不同的含義,但這并不妨礙我們以所能感知得到的來認知。在筆者看來,但凡要做到“興”,達成過度,相關事物之間一定要存在某種關系才行。“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是實景,由聲音到地點,兼具情感,很生動的一個場景。“窈窕淑女,君子hǎo逑”,作為判斷,由前面的實景直接跳入到一個平實的敘述,轉換是極不自然的,在我們實在很難感覺得到它們之間到底有多大關聯。“窈窕淑女,君子hào逑”,認作行為,也看作實景,前后充分一致,要協調得多,內部關系更為緊密一些。鏡頭由野外關關的雎鳩,流動切換到男女的邂逅,整個畫面興象天然,極為流暢。雎鳩關關的唱和,寫的是物事;男女情感的相悅,說的是人事。萬物如此,人事亦然,同樣的發乎情,同樣的自然,于此總寫出自然界萬事萬物的和諧,于是令人心生喜悅。兩間莫非生意,萬物莫不適性,這是自然給予人的最樸素也是最直接的感悟,因此它完全可以成為我們看待人間事物的一個標準。有了這樣好的開端,再加上刻骨銘心的思戀,和一個完美的結局,故事想不打動人都難了。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君子好逑”應該念作jūn zǐ hào qiú;“好”解作動詞,是“喜歡”、“愛慕”的意思;“逑”也應該解作動詞,《說文解字》:“逑,斂聚也。從辵,求聲。”也就是“聚集在一起”的意思,大白話為“套近乎”,為的是向自己心愛的女子示愛,引申為“追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就是君子愛慕并且追求淑女,希望淑女能夠成為自己配偶的意思。這樣一來,也就不難理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為什么能成為現在男追女的套語#8202;了。
參考文獻:
[1]揚之水.詩經別裁[M].江西:江西教育出版社,2000.
[2]朱東潤.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作者簡介
蔣斌(1964—),男,重慶云陽人,重慶三峽學院文學與新聞學院副教授,一直從事現代漢語教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