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

公元3475年，杭州西湖已經(jīng)沒有了。那里矗立著一根巨粗無比的探針，地表高度就達九千米。五百年前，窮奇人終于以武力說服地球人締結和平條約，條約主要目的，除了共同維護宇宙和平合作勘探未知領域這類假大空的總則之外，就是一個，即讓地球人同意在中國杭州西湖位置，插一根深入到地核的探針，用來培育窮奇人對外貿易中最昂貴的貨物——熱勢阱珍珠。這是一種奇特的宇宙寶物，能加速生物種群進化，并且沒有進化崩潰副作用。地球的地核對它而言，相當于一個熱力學各項參數(shù)都正正好好的天然蚌。窮奇人將外太空的某種神秘母料從探針口投放進去，五年后就能取出他們的寶物，然后重兵護衛(wèi)，用太空艦運送到遙遠的貿易市場。

“都他媽是扯淡?！睆埖脛僬驹谔结樋刂浦行拇髽峭饷?，憤憤然吸一口煙，對著正前方那堵金屬護墻噴去。金屬護墻作為探針的外壁，其實離寶地畝和張得勝還有兩公里遠，但它太粗了，以至于整個視野里上上下下，都是它那不好看的鐵灰色。護墻外壁上還有整齊斜排著的粗牙三角螺紋線，當年，這根探針就是順著螺紋走勢，一圈一圈硬是擠進了地殼，穿透地幔到達地核中央?，F(xiàn)在，金屬護墻外面，不時穿梭來回著貼地巡邏飛艇，地面上還有重裝甲戰(zhàn)車，飄浮在空中的是電子預警八爪魚。

“當年我祖上有個能人，在紫禁城太廟玩了把圖蘭朵，也不過是我現(xiàn)在設想規(guī)模的百分之一?！睆埖脛龠呎f，邊拿出舞臺圖紙，對著探針那里比劃著，口沫橫飛。

“你看，就這里，如果是我當導演，我就用三十個大搖臂，五十個斯坦尼康，還有兩個航拍，多好，換什么換呀?”

窮奇人和地球人的混血，寶地畝，導演，給舞臺設計張得勝的自尊心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那就是重新選擇表演地址，不僅僅出于觀賞需要，也是出于安全需要。

“要是表演到中途，舞臺上發(fā)生爆炸，探針的金屬護墻擋不住，那怎么辦?”

“靠，咱地球人誰還有武器，連恐怖分子都只剩拳頭了，怎么個爆炸法?”

“但那些前來觀摩表演的代表團呢?幾百號人，來自各個宇宙空間。也許他們中有人就帶了炸彈。探針一毀，窮奇人就再也沒法當你們的保護人了?！?/p>

“好了好了好了?！睆埖脛贁[擺他的短手，“就你們窮奇人最他媽假正經(jīng)，當年殺我們地球人的時候，滿世界都死人哪，小孩也不放過，你那時哪里去了?”

那時，地球人和窮奇人正在戰(zhàn)爭。整個太陽系都硝煙彌漫。寶地畝七歲，對一切記憶猶新。他看到過地球人游行場面，他們先喊出殺盡窮奇還我地球的口號，不少窮奇人開的商店被搗毀，和窮奇人通婚的地球婦女被強行拖出來剃發(fā)游街。自第一批窮奇人移民到地球上后，地球人就一直害怕窮奇人的基因，認為那是不潔的，帶有惡魔信息，為此他們在舊約新約的基礎上，又做了一本后約，說當年有個叫耶穌的，曾經(jīng)預言會有外星人打扮的惡魔來地球攫取資源，他們個個牛頭馬面，神通廣大。

但之后窮奇人的報復也不見得光明。他們實際上是想占有這顆星球，就以幾萬名和窮奇人通婚女子被殺死沉湖的照片為證據(jù)，向各個平行宇宙的中立國發(fā)布對地球開戰(zhàn)的宣言，接著便展開大面積屠殺。窮奇人的引力炮對地球人來說是致命的，地球人的軍隊被這些突如其來的引力彈給拽得七零八落，有些成建制的機械部隊直接被撕扯成一地粉末，更不要說那些躲在防空洞里的平民了。一個月后，地球人口只剩下不到原先千分之三時，當時的地球統(tǒng)一作戰(zhàn)指揮部宣布無條件投降，窮奇人本不想停戰(zhàn)，想一鼓作氣，建立一個完全由窮奇人控制的殖民地球。但聞訊前來剿滅窮奇人的平行宇宙多種群聯(lián)合國軍數(shù)千萬大軍從七十三個方向先后撲過來，雄伯人是他們的頭領，靠吃窮奇人來維持該種群繁衍和進化。窮奇人體內擁有奇特的多肽鏈，食用后可產(chǎn)生某些生物能用于進化，但偶爾會產(chǎn)生排異反應，導致部分雄伯人進化崩潰，變成一種植物人狀態(tài)似的疏松發(fā)泡巖。在漫長的歲月里，他們捕捉窮奇人的技能已經(jīng)進化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盡管窮奇人在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中，進化發(fā)展出了平行宇宙跳躍、四維空間定點、非線性時間任意剪輯這三大當今最前沿的技術，但雄伯人也獨立進化出了相似技能來跟進對手。所以，窮奇人沒有更多時間，如果再不與地球人休戰(zhàn)，轉手趕緊生產(chǎn)比自己肉體質量更高的熱勢阱珍珠來供應給雄伯人，那接下來滅亡的就是窮奇人自己。

就這樣，地球人、窮奇人和雄伯人暫時達成一個生態(tài)平衡。地球人提供和維護熱勢阱珍珠的生產(chǎn)環(huán)境，窮奇人生產(chǎn)、運輸和買賣熱勢阱珍珠，雄伯人購買和消費熱勢阱珍珠，并進而同生態(tài)鏈上更多的各色生物發(fā)生生態(tài)轉換關系。

然而自地球被穿扎后，地震頻繁，火山活動異常，時有大量人員死傷，雖然窮奇人幫地球人加固了很多板塊交接地帶，但新的地震帶仍在不斷出現(xiàn)。地球上的反對聲音一直沒停過。好在窮奇人發(fā)展出了軍事貴族制，這種制度允許沒有武器的異族人隨便怎么嚷嚷。地球人各個國家之間所有用于戰(zhàn)爭的武器被就地銷毀，這是窮奇人的強制命令。他們倒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害怕地球人亂用核武器，把他們苦苦尋覓了上萬年的這顆寶貴藍色星球給毀掉。不過，由此也產(chǎn)生一些著名的地下反抗組織，如地球特別行動小組，經(jīng)常搞各種恐怖活動，讓窮奇人頭痛不已。

這些日子，寶地畝都住在賓館里的臨時辦公室，七百二十一層，這是地球人能建起的最高層樓宇，但再怎么高，仍舊受萬有引力無條件控制。不像窮奇人，雖然在很久很久以前，窮奇人的祖先和地球人的祖先是一個種群，都是地球上某種海洋生物，但自打二億五千萬年前，一顆來自其他宇宙的大行星撞擊地球之后，窮奇人的祖先被隨后產(chǎn)生的膜融效應吸附到了其他宇宙，從此和地球人的進化路徑完全分岔。

而如今，和平的五百年過去，迎來了第一百顆熱勢阱珍珠生產(chǎn)。于是也就有了這么一次太空中的戲曲表演，讓整個平行宇宙都能在歌舞升平中，稍微喘息一口，是的，地球人口五百年間元氣恢復了不少，但他們驅除外魔興我人族的極端地球主義思潮又開始泛起，據(jù)說他們已經(jīng)偷偷和雄伯人有了接觸，一些制造熱勢阱珍珠的絕對保密資料，正在泄露當中?！獰釀葳逭渲楸緛硎翘烊坏挠钪鎸毼?，非常稀罕，為了一顆這樣的珍珠，兩個素不相識的種群甚至可以拼到同歸于盡。所以，自打窮奇人開發(fā)出養(yǎng)殖技術并實行技術壟斷后，他們一躍成為整個平行宇宙最富有的種群。窮奇人的野心和報復心，也已漸漸顯露。沒有一個生物種群愿意看到窮奇人在貿易中越來越強大，雄伯人更是感覺自己的種群岌岌可危，想盡快掌握這種技術，取而代之。這種情勢下，舉辦一次這樣的演出，展示窮奇人強大的實力，拉攏地球保守勢力，打退雄伯人的覷覦之心，成了一次事關窮奇人命運的政治任務。

所以寶地畝臨時改變主意，將大型歌舞戲曲《白蛇傳》從探針周圍這一圈給搬到太空，舞臺就設在地月之間，以便用上各種更先進的舞臺布置和燈光音響等技術，充分展示窮奇人的智慧。這個改變得到了地窮聯(lián)合總署司令部，也就是寶地畝父親三軍總司令德諾哈的同意，他最關心的就是安全問題。當然，為了照顧地球人的尊嚴，主席臺還是設在中國鎮(zhèn)江金山寺遺址處，寶地畝的父親雷諾哈將帶上兩百年前剛娶來的夫人，屆時出席這次盛會。

寶地畝仰天倒在霧床上，不去想這些惱人的大國政治。這個霧床倒是進化緩慢的地球人的獨立發(fā)明。它用成千上萬個小噴頭向上噴霧，來抵住睡在上面的人體重量，非常原始，但非常舒服。如果窮奇人的祖先也是這樣在安逸上動腦子，那么今天窮奇人的后代將全部成為被飼養(yǎng)宰殺的家畜，就像地球上豢養(yǎng)的豬羊一樣。要不是熱勢阱珍珠人工養(yǎng)殖技術被發(fā)明出來，也許寶地畝現(xiàn)在仍舊和他父親一樣，經(jīng)常在某個行星背后趁著黑暗結伴逃命。

那個時候，德諾哈他們經(jīng)常半夜三更就匆匆坐上牽引浮圈，從休息地趕到大隊營房。那里所有的艦船正在裝卸引力蓄力池。顯然，天敵又一次正在逼近他們。自打在平行世界之間的包膜上找到引力逃逸規(guī)律之后，窮奇人學會了如何捕捉各種引力，并制作成各種引力蓄力池，供窮奇人在茫茫時空沙漠間能持續(xù)高速運行以逃避追殺。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一個冬天，整個窮奇人逃亡大隊被打散了形，德諾哈指揮的那支小分隊逃到太陽系，在靠近天王星的地方，指揮了一場漂亮的伏擊戰(zhàn)，全殲跟隨來的三艘雄伯人巡洋艦。這場著名戰(zhàn)役，被寫進了窮奇人歷史教科書，史稱“神之太陽回旋舞一擊”。但寶地畝父親指揮的主力巡洋艦也在那場戰(zhàn)役中被擊壞主引擎，他們緊急迫降到了這顆藍色星球上，隱姓埋名，和地球女子通婚。直到戰(zhàn)后搜救組織找到他們，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地球，一顆可以繼續(xù)用來生產(chǎn)熱勢阱珍珠的藍色水蚌。

窗外，一艘窮奇人的太空運輸艦正緩緩停靠到探針口，將最后一批合成母料投放下去。演出那天，第一百顆熱勢阱珍珠生產(chǎn)出來后，窮奇人將在重兵護衛(wèi)之下，用這艘太空運輸艦運送到遙遠的窮奇人貿易市場。

門鈴響了，進來的是美術置景師哎吏部，跟寶地畝一樣，也是混血，只是她的臉部特征更接近人類眼睛和面部基本在同一平面的特征，不像寶地畝，雖然鼻子沒有像純種窮奇人那樣，兩個鼻孔各開在面頰兩邊，而是和人類一樣并在一起，但她的眼睛，還是保留窮奇人的兩眼視軸相互垂直的構造，看上去，地球人管寶地畝這樣混血的叫馬面人。

寶地畝將她打印出來的圖稿，左手拿單頁，右手拿雙頁，分別用兩個眼睛看了起來，或者說，窮奇人由于進化出了雙線程能力，所以學習工作速度在同等學習流量情況下，會比地球人快兩倍。

她給寶地畝的是“舟遇”這出戲的置景。本來她可以提供三維全息效果圖，但跟她合作的美術師，都是些不折不扣的地球人，培訓到現(xiàn)在，仍舊頑抗到底，拒不使用寶地畝建議的軟件，非要在Photoshop或Illustrator之類古老的二維繪圖軟件里用筆畫好，然后傻乎乎打印出來。沒辦法，制片也是奉命行事，上面要求這次演職人員，地球人必須占到一半。

寶地畝看著這些效果圖，又陷入思索。按照他的構思，這一出戲里，船是舞臺上方帶有船型遮罩的燈打下來的，演員就在這個光照區(qū)域內表演，旁邊再用其他效果燈打出水光瀲滟的感覺，張得勝原來在這里用上了真正的船，還企圖在人造水池上種植荷花。他是個匱于想象的地球人，不過，要是西湖還在的話，也許他就不會那么執(zhí)著于復現(xiàn)歷史原貌。

“哎吏部，告訴他們，船這里我要加跟船一個底部形狀的體積光。從下升到膝蓋這里，貝塞爾衰減到零。注意光暈擴散也是貝塞爾衰減?！?/p>

“寶地畝，他們不會明白什么是體積光的。”

“給他們捉幾個螢火蟲，啟發(fā)一下。我們要有耐心?！?/p>

“是，我知道。但只有一個月時間了?！卑ダ舨垦劬χ車枭狭撕苌畹难劬€，她故意把眼角的眼線拉深拉長，看上去接近一些馬眼構造。

“還有，在船篷位置加吸附體積光，向下貝塞爾衰減到十分之一。我要讓演員躲進船篷時，他們的上半身隱沒在陰影中，只有少量泛光和底光。還有他們的傘，也是一樣處理?！睂毜禺€一邊說，一邊想象著那些用光線做成的雨幕，把整個舞臺打得朦朧飄忽的意境。地球上古老的東方部落總是樣樣東西都喜歡寫意，寶地畝相信他比他們的后代更能掌握這其中的生動氣韻。

哎吏部還沒出去，制片助理得力拉不按門鈴就進來了。他是要再加急申報兩千個遙距虛擬視監(jiān)鏡，供伽瑪象限那里的觀眾使用。那些觀眾主要屬于第76980到84634之間的宇宙子集，以仙陀婆人和阿摩勒人為主，都沒辦法派代表來，因為他們的體質適應不了這里大堆的暗物質和暗能量。

“我批沒問題，這事也不是我說了算。”寶地畝簽完名：“實際上，連續(xù)經(jīng)過十個星際躍點，信號傳輸質量就差到一片模糊了。太遠了，看也等于白看?！?/p>

“大家都知道，走個形式唄。待會兒，我們幾個，是不是還有內部會議?”得力拉收起簽了名的申報表，和哎吏部走之前匆匆問了一聲。

寶地畝點點頭。隨手拿起桌子上一個視監(jiān)鏡，這些虛擬視監(jiān)鏡，地球人和各路代表都已經(jīng)人人一副拿到了。到時候，他們可以頭戴這種儀器，遠距離觀看地月之間的這場盛大演出，他們可以選擇事先編排好的十幾種攝像路徑次序，看到風格不一的實況演出剪輯，也可以按自己喜好，隨意選取舞臺各個位置，從各個角度，用各種景深，進行完全自由的推拉搖移及慢鏡頭欣賞。軍情局局長脫脫擔心這玩意會被某些人用于其他方面，比如趁機用視監(jiān)鏡去窺探探針內部，或者軍部大本營，等等，但設計部門給出了斬釘截鐵的保證，他們已經(jīng)對外發(fā)的視監(jiān)鏡進行了加密，目前，使用者能看到的，僅僅是舞臺這個區(qū)域。要突破這個區(qū)域，那么看到的將是一片電子噪波。

引入視監(jiān)鏡是寶地畝的主意。寶地畝要讓觀眾的視覺在寶地畝的舞臺上失重。尤其是地球人，寶地畝要讓他們暫時忘卻什么是萬有引力。不過，這個主意引起了女主角胡笳的強烈不滿。因為這等于是說，觀眾現(xiàn)在可以肆無忌憚地鉆到她裙子下面看任何東西，如果觀眾足夠下流的話。

“不把衣服里面全部屏蔽，這戲我不演了?！边@位德藝雙馨的著名戲曲演員，一小時前穿著演出服在寶地畝面前猛甩她的水袖，但寶地畝一下子想不起來她是唱京劇的還是唱越劇的，人類的聽覺藝術進化得相當慢，發(fā)展到現(xiàn)在，還是在差不多的音頻范圍內折騰一些流派變化。

“您對自己身材這么有信心，這一點足以讓我驚奇?！睂毜禺€自認為說得挺有禮貌，但五十歲的胡笳還是很氣憤地跑制片那里告狀了。

當時寶地畝斜眼看看扮小青的演員，丁香，三十不到，正當年華，她站起來，輕輕擺了擺臀部，似乎在等待洪水般的視監(jiān)鏡向她裙底擁去，雖然虛擬的視監(jiān)鏡看不見，并且物理占據(jù)空間為無，但她清楚每一個視監(jiān)鏡后面，都站著一個垂涎三尺的生物體。

現(xiàn)在等得力拉他們走后，丁香從寶地畝辦公桌下爬出來，這么做的理由是她沒有穿衣服，這樣萬一被別人撞到，那就是女演員和導演在亂搞，別人也不會去注意她正跟寶地畝商量桌子上的一份場景總圖，上面畫有雷峰塔的運行軌跡。視監(jiān)鏡并不是僅僅用在表演時候，就算是現(xiàn)在，寶地畝也要提防軍部的間諜手段。

他們兩個一直就在用腹語交流，當然表面上是在親昵，對于這位地球上著名的偶像派性感女演員，寶地畝內心也愿意和她這樣廝磨個沒完沒了。

丁香是地球特別行動小組的核心成員，他們發(fā)展了寶地畝，想趁這次演出，和雄伯人聯(lián)手，一舉奪掉那根刺入地球內核的探針，讓窮奇人被其他種族繼續(xù)追殺，而地球人將恢復以前自治自足的生存狀態(tài)，雄伯人將以新的保護人身份，維持地球今后的和平。

雄伯人的優(yōu)勢是，他們背后有大量其他食肉種族支持，并且，今后地球出產(chǎn)的熱勢阱珍珠，將由雄伯人聯(lián)盟直接從地球人手里購買，這樣，窮奇人就再也不能以中間商的身份占去大額利潤，對此，地球人是正中下懷。而且，地球上每一個家庭，祖上都遭過窮奇人殺戮，舊恨新仇添一起，迅速做出這樣的交易，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窮奇人不是沒有察覺出這一點，他們也正在抓緊情報工作，破獲各類密謀。昨天，雄伯人建立在月球背后的主基地，已經(jīng)被脫脫的特工徹底搗毀，上面四十個諜報人員無一生還，而地球人的特工也正在被有效拔除，幸好，丁香這里這條線目前還安全得很，因為寶地畝父親是軍部大本營的總司令員。

1300年前，寶地畝親眼看到父親雷諾哈殺死母親，就在西湖斷橋上，然后雷諾哈手下紛紛效仿，尸體接二連三被拋入湖中，拍攝成圖像，連同求救信號一起發(fā)向外太空所有公共以太網(wǎng)端口。窮奇人需要一個發(fā)兵地球的理由，但極端地球主義分子動作太慢，他們光喊不做，窮奇人無法再等，雷諾哈就出此下招，強行制造事端，否則，等到極端地球主義者來動手，窮奇人已經(jīng)在外太空不知被追逐到哪里去了。

這段經(jīng)歷寶地畝很難對他人說起，父親也不知道當時寶地畝沒有進防空洞，他躲在了樹上。寶地畝淘氣，在掏鳥蛋，教師催促大家進防空洞時他沒搭理。

1300年后，地窮混血兒寶地畝，將在地月之間導演大型戲曲《白蛇傳》，并扮演其中許仙兒子許士麟的角色。作為窮奇人中最年輕最有才華的導演，他和男女主角的定妝海報，已經(jīng)貼滿地球的大街小巷，他那雙分長在面頰兩側的桃花眼，成了地球上新一代年輕人的風靡時尚，他們中不少人偷偷瞞著父母，去美容院做整容手術，在他們看來，長成那種馬面模樣是再美不過。

地球特別行動小組就在時尚氣氛的掩護下運作。他們打聽到寶地畝的身世，花了十一年時間接近他，并成功打入丁香、哎吏部和得力拉三名成員。不過目前，他們這些人隨時有被發(fā)現(xiàn)的危險，就看到底是計劃快還是變化快了。

寶地畝他們的行動計劃是，當戲演到水漫金山這第一個高潮，雷峰塔降下要收白娘娘進去時，寶地畝將親自操縱雷峰塔，直接從地球外層空間飛降下去，直撲探針，雷峰塔塔內已經(jīng)鍛造好母螺紋，并且七層塔層之間可以伸縮幾百倍的長度，正好可以嚴絲合縫地將地表探針全部卯住，而雷峰塔的外部塔身護甲，可以抵御任何來自窮奇人的武器攻擊。寶地畝在窮奇人軍隊中曾服役二十年，雖說時間很短，但他在軍械設計制造上的天賦，讓他的導師贊不絕口，要不是他的志向在于舞臺，也許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平行宇宙間最負盛名的窮奇軍械制造設計院的首席設計師了?，F(xiàn)在他將自己的全部智慧都用在了雷峰塔設計上。

等雷峰塔完全罩住探針，并破壞掉其自毀裝置，窮奇人將無法控制探針，第一百顆熱勢阱珍珠也就落在了雷峰塔塔尖控制室里，而此前，雄伯人已經(jīng)在天狼星背后埋下了三個星際躍點，到時，雄伯人突擊部隊會從那里直接撲來，先于窮奇人布置在北極星方向的主力部隊到達現(xiàn)場，守住灘頭陣地，防止窮奇人撤退時毀滅地球，并等待平行宇宙多種群聯(lián)合國軍發(fā)兵接應。

但寶地畝還是很小心，他必須確保整個計劃都萬無一失，所以他需要丁香幫忙，做他的助手來操縱雷峰塔。作為地球女性，又是女明星，丁香在機械操縱上的智力顯然屬于超級白癡類型，但劇組里再沒有可靠的人，所以他只有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對著場景圖，一邊嘴上親親我我，一邊用腹語向丁香解釋雷峰塔的操作事項。到時候，他需要有人在塔底協(xié)助他保持塔身在高速飛行中變形拉長時的穩(wěn)定性，免得出現(xiàn)失速翻滾，這種失控概率極其小，但萬一發(fā)生，后果將不堪設想。

忽然門被匆忙打開，丁香要躲已經(jīng)來不及了，只能尷尬地望著闖進來的張得勝。張得勝裝沒看見赤身裸體遮胸擋臉的丁香，直接告訴寶地畝，七十四層那里彩排大廳出現(xiàn)狀況，胡笳死活不肯換戲服上場。

胡笳不換戲服彩排在那里鬧，仍舊是為了解決虛擬視監(jiān)鏡鉆她裙底的問題。盡管化妝師服裝師道具師乃至生活制片都在一個勁的勸，但胡笳就是不領情。

寶地畝陰沉著臉過來，旁邊小跑步跟著丁香。胡笳輕蔑地白了丁香一眼，等著寶地畝上來跟她說些軟話。她已經(jīng)想好了，如果實在不行，非要允許視監(jiān)鏡無孔不入，那她就要求里面換上帶有黑體輻射涂層的緊身衣，徹底讓視監(jiān)鏡在她內衣前失效。當然，緊身衣會妨礙表演時動作的流暢性，但胡笳覺得自己的要求是合理的。

寶地畝到她面前，二話不說，一把抓起胡笳的頭，然后就是強吻。窮奇人的吻部較地球人突出，且舌頭長度也是地球人的兩倍。

足足兩分鐘，寶地畝才把她腦袋拔出來，胡笳跪在地上劇烈干嘔，渾身都在抽搐。周圍所有人都驚得默不作聲。好一會兒，胡笳才慢慢停止干嘔，她無力地站起來，說：“演吧?！?/p>

今天彩排塔祭這出戲。場務人員半是興奮半是厭惡地將道具一一擺好，然后交頭接耳著退下。整個舞臺的一半用白布包起，權當是雷峰塔的小部分塔身，白娘娘就從白布的一個缺口處把頭探出來，真正上演時，胡笳得在雷峰塔第一層塔層這里打開一扇窗子。

透明氣囊球已經(jīng)準備好了，所有操琴司鼓的樂師都包裹在球里，拉好架勢等著起板的一剎那。這個氣囊球的運動受樂師們控制，在演出時基本是靜止在舞臺一側，但當高潮到來時，它也能飄浮到正在演唱的演員面前，和演員以極近的距離相互交流，一起將戲和曲的情緒完美結合，這些樂師都是地球上的年輕人，寶地畝希望他們在情不自禁的時候，會把整個球體飛速移動并旋轉，甚至顛倒著飛出舞臺，反正音源是固定的，不受球體位置影響。

寶地畝對球里使了個眼色，大鑼、嗩吶、海笛齊鳴，京胡起頭，二胡和月琴緊跟上去，鐃鈸與堂鼓陣陣中，扮演揭諦神的演員走上充滿光線的舞臺。唱道：“寶鐸臨風動近遠，思量起蠖屈堪憐。掌上珠來，天邊書降，好把佛恩施降。”

當他接著要念白“有子望云哀，妖氛懺可回”時。寶地畝喊停。

“特效師?！睂毜禺€話音剛落，一團肥肉滾到近前。原來是軍情局局長脫脫。脫脫是曇無德人，窮奇人的一支遠親，他們的進化路線以囤積大量多肽鏈為主線，在食肉部落眼里他們是最具食用價值的窮奇人。曇無德部落隱居在宇宙最寂寥的地方，平時根本看不到他們的蹤影，只是最近熱勢阱珍珠產(chǎn)量穩(wěn)定之后，他們才偶爾在人前露面。即便如此，脫脫這次加入劇組，也算是給了寶地畝一個大面子，他們以前曾一起在軍隊服過役，在一次機械事故中，寶地畝奮力將陷入費米一玻色交換機中的脫脫給救了出來，否則，現(xiàn)在她將成為一大把沒有任何用處的低能輻射。身為軍情局局長的她，也是個跟寶地畝一樣渾身精力用不完的人，業(yè)余時間她就是熱衷鼓搗視覺特效，在她看來，搞情報要比搞特效容易得多。

“這個演員出場時不需要清晰輪廓，你在他身體周圍加一層濾鏡，模糊一下。等他念白時才取消濾鏡效果。”

“是快速模糊還是高斯模糊，要不動態(tài)模糊?”

“快速就行?！?/p>

“好嘞。”

“再來一遍。”

脫脫到底是脫脫，坐在視頻臺前幾下扒拉，寶地畝要的效果就來了。張得勝是做舞臺設計的，他看得非常佩服，將脫脫驚為天人。接下來寶地畝又跟燈光師和音響師協(xié)調一下聲光問題，至于演員唱腔做工，他基本就交給中國國家京劇院來的藝術指導去處理，對于地球人熟稔已久的藝術程式，他多少還有些尊重。

很快輪到寶地畝自己上場。絲弦咿咿呀呀地響起，一幫隨從跟在他后面，襯托他是主角。寶地畝在外接記憶槽里尋找到他的那段唱腔，然后調出來，用京劇發(fā)音插件加工好后從口腔輸出：

“曲江賜罷瓊林宴，歸騎擁，裊蘆鞭插宮花，一任旁人羨，那知道萱枝零落，我心中怨?！?/p>

旁邊看戲的場務有識貨的，暗暗翹起大拇指，以為寶地畝到底有一半地球人血統(tǒng)，唱起京劇來還一點不輸場。但知內情的張得勝一等人，卻都暗暗心驚。因為上個星期，這個寶地畝還在為插件接口的同步性發(fā)愁，現(xiàn)在，他卻成功做到了一詞一句，都扎扎實實配合著口腔開合，字正腔圓地輸送出來。

念白之后，幾束追光打到白布某個位置，那里一小塊白布落下，露出胡笳的面孔。過門拉過，寶地畝正一正心神，從現(xiàn)在起，沒有寶地畝和胡笳，他將以孝子許士麟的精神狀態(tài)，無限熱愛忠誠和崇拜他的母親白素貞。

胡笳在房間卸完妝，已經(jīng)半夜一點。今天彩排非常順利，胡笳本人的唱功和扮相仍舊技壓群芳，連一直覬覦她京劇院頭牌花旦的丁香，都不得不佩服她吐字、歸韻和收音上的精到處理。

但畢竟年歲不饒人，胡笳將一整套護膚程序做完，左右看看化妝鏡里的自己，在暖色柔光燈下，仍舊可以看到很細微的皺紋。胡笳挺了挺腰，睡衣里的乳房不再堅挺。她想穿上美體胸罩，但還是放棄了，只是把睡衣領子更開大一些，這樣，下垂的乳房反而在睡衣的半遮半掩中更有風情。她左右再照了照鏡子，看看自己一口編貝牙齒，才感欣慰。這是她特地托人從遙遠的專產(chǎn)各類假牙的達朗貝爾星球上買來，光一路上的躍點稅，就花了她將近上百萬的星際元。到底是名牌，達朗貝爾假牙能自適應不同生物種類的口腔，具備自潔功能，分泌抗牙石粘液保護牙齦，連宇宙里壽命最長的奈芙蒂斯人，到死都不需再換假牙，更不要說跟奈芙蒂斯人比起來壽命短得似乎才五六秒的地球人。胡笳不相信所有整容美體手術，但對從小就一口爛牙的她來說，擁有達朗貝爾假牙，是她幼時就埋下的遠大理想。

她調暗化妝鏡前的燈光，起身倒了一杯利口酒，還沒喝，房門自動打開了。

寶地畝關上門，從陰影中走過來，胡笳的睡衣順勢滑落，她緩緩坐入沙發(fā)，張開雙臂和雙腿，等著她的情人深深進入她的身體。

作為已經(jīng)互相認識了三年的情人，寶地畝已經(jīng)完全熟悉胡笳身體的每個部分，但寶地畝仍舊不厭其煩地梳理她身體的每個細節(jié)，五十歲以上的地球婦女，任何化妝都無法遮掩她們每一秒的衰老變化，寶地畝熱衷于在近乎強暴的性交過程中捕捉這種變化，這讓他能回憶起很小時候的某種溫馨。每當他年輕的身體即將到達高潮的一瞬，他總能想象出自己正在把埋在西湖探針底下的母親給營救上岸。

在隔壁房間，丁香正在焦躁地來回踱步。她去過寶地畝房間，見門反鎖著，直覺告訴她，他又在胡笳房間。丁香難以想象，自己二十多歲的成熟身體竟然比不過一個老女人，她越想越氣，打開冰箱，把頭伸進去，對著里面的一條冰凍大三文魚，大唱西皮散板：“那許仙已不是當時的許仙。叫天下負心人吃我一劍!”

再隔壁房間，哎吏部和得力拉已經(jīng)嗑藥完畢。他們兩人都脫得赤條條的，倒掛在墻壁上，讓一波又一波的余興慢慢消退下去。作為地球特別行動小組的成員，他們還是太年輕了，面對即將到來的命運，他們只能靠嗑藥來緩解焦慮。

再過去一個隔壁房間，脫脫正裹著睡衣，一邊用一個眼睛在編寫特效/插件程序，一邊用另一個眼睛批閱關于在月球上消滅40名諜報人員的報告文件。墻壁上掛的，都是特大幅的寶地畝劇照海報。

又過去一個隔壁房間，張得勝正在收拾行李。本來，張得勝還不必走那么早，但他自己不好，去打小報告，說窮奇人寶地畝當眾羞辱地球人胡笳，不幸的是，這次告密沒有奏效，窮地雙方都不想在這節(jié)骨眼上出意外，于是，制片方勒令張得勝辭職走人。

轉眼一個月過去，端午節(jié)到來。晚上八點，引起整個宇宙集合轟動的演出開始。重新修葺一新的金山寺前空地上，搭建起一個豪華主席臺。寶地畝的父親雷諾哈一身戎裝，和身懷六甲的新夫人并排坐在主席臺上，同時在主席臺上的，還有地窮聯(lián)合總署署長、地球聯(lián)合會總理、地球對外文化部部長、中國國家京劇院院長、探針維和部隊總司令等等各路官員兩百余人，雄伯人等等三百余名各路貴賓，以及地球人各個國家地區(qū)部落的人民代表五百余人。他們和所有地球人一起，在各個地方或站或坐或蹲或躺，用免費發(fā)放的視監(jiān)鏡，把地月之間這座將近兩千五百平方公里的舞臺，前前后后看了個底朝天。實際上，他們主要還是集中在看演員休息室。不出胡笳所料，的確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視監(jiān)鏡都鉆到了男女演員的下處，對此，視監(jiān)統(tǒng)計中心主任對這樣的密度分布也無可奈何，因為即便是政治任務，市場部仍舊想靠這次演出賣出大量票子，除了給地球人的是贈票外，其余賣到星際的票子都分了三六九等，價格越高，提供的服務就越豐富，最高等級的，能做到視監(jiān)鏡分辨率任意細分，視頻音頻無損傳輸，上百種導播風格選擇，還能獲得所有劇組人員的簽名。就這樣，市場部真的是賺到無數(shù)星際元，足夠在任何一個宇宙再搞一次任何這樣的大型活動。胡笳現(xiàn)在緊緊夾緊下身，手也緊緊交叉抱在胸前，被那些地處各個宇宙方位的下流生物們罵了個透死。丁香則正好相反，她真的毫無羞恥地敞開身子，讓所有視監(jiān)鏡都暢通無阻，戲還沒開場，下流生物們在她身上已經(jīng)給了滿堂彩。

寶地畝根本不在乎這些視監(jiān)鏡的存在。他全神貫注站在負責供應舞臺重力模塊、空氣模塊、飛行模塊、溫度模塊、氣壓模塊、力平衡模塊的動力室里，和動力室首席工程師一項一項檢測各種技術參數(shù)。這個動力系統(tǒng)按照寶地畝的建議，設計成了可以連續(xù)供應能源三千年，包括自循環(huán)生產(chǎn)空氣、水、食物和處理垃圾。檢測下來一切正常。他舒口氣，戴上視監(jiān)鏡，搜索到主席臺這里，將他父親，仔仔細細端詳了一遍。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和他照面和說話了，父親看上去老了不少，不過還是那么冷酷。他身邊的新夫人是純窮奇人血統(tǒng)，寶地畝上次見到她時，她已經(jīng)懷孕五十九年，估計明年就能生產(chǎn)。他腦海里不止一次想象過，面對探針的陷落，以及雄伯人的突襲，他父親將會怎樣，每次想到這里，寶地畝總是快樂無比。

現(xiàn)在，用月球隕石鏤雕的石幕已經(jīng)被從兩邊徐徐拉開，一個巨大的舞臺布景展示在眾人面前。那是一群用卷積空間構成的幾何體。第一場戲的舞臺設計成一個巨大的圓柱體筒，外表面是默認朗伯材質下的純白色。以后十一場戲的舞臺，都是在不同的空間構成下對前一個幾何體做傅立葉變換，逐次卷積而成。事實上，這是回聲和源聲在各種反射效應下的視覺翻譯表達，所以舞臺的音響效果也被以同樣原理設計。觀眾如果不用視監(jiān)鏡，根本就看不到任何演出，因為演出都封閉在這十二個巨型幾何體內。外面只有白茫茫一片，地面也是做成默認朗伯材質下的純白色，演員進出場全部是用脫脫的光遮罩加升降通道完成，根本不需要走到舞臺外面。太陽光線和月亮反光鋪灑在上面，投射出對比鮮明的各色陰影。如果視監(jiān)鏡在這一片冰冷安寧的表面上飛行，荒涼孤獨的感受，會讓觀察者不出幾分鐘，就會迅速躲進正在演戲的某個幾何體內，因為那里面，有光影，有色彩，有冷暖，有情感。

十二個巨型幾何體內壁上根據(jù)不同戲場，均用中國山水畫風格繪制了大幅圖景，一個完整的一比一大小的西湖，就這么按散點透視風格環(huán)形繪制在第一場戲的內壁之上，水墨氤氳中，除雷鋒夕照因劇情需要，沒有繪出外，其余蘇堤春曉、曲苑風荷、平湖秋月、斷橋殘雪、柳浪聞鶯、花港觀魚、雙峰插云、南屏晚鐘、三潭印月等等，無不工筆細作，當開篇唱詞誦到“西子湖光如鏡凈，幾番秋月春風。今來古往夕陽中，江山依舊在，塔影自凌空。”時，地球上無數(shù)觀眾幾乎同時站了起來，主席臺上唯一坐著不動的是雷諾哈等窮奇人以及其他外星人，雖然他們都禮貌地露出笑容，但內心實在不明白這有什么值得驚呼的，尤其是身邊那些中國來的，還止不住流淚。

張得勝正前往度假勝地的途中，他要去斯巴達星系那里看伽瑪射線暴流，但現(xiàn)在他也被眼前的設計景象驚呆。到這一刻，他終于心悅誠服，意識到自己功力薄弱，但同時，他也察覺到寶地畝的問題，他太刻意光影和幾何的寫意功能，忽略了演員的寫意功能，比如后面舟遇那場戲，也許光打出來的船不需要，恢復原來京劇思路，讓演員一前一后模擬舟行水上顛簸起伏，才是更妙的方案。悵然中，他移開視監(jiān)鏡，望著星空中龐大的演出舞臺，一時不知這是地球文化的福，還是禍。他打開一個視頻對話儀，輸入密碼，出現(xiàn)脫脫正全力操控各類設備的圖像。

“局長，我還是堅持認為，寶地畝有鬼，你們一定要當心他。你自己也當心?！?/p>

脫脫隨即就把對話儀關了。張得勝一臉黯然神傷。

“……多少神仙幽怪，相傳故老兒童。休疑《艷異》類《齊東》，妄言姑妄聽，聊效坡公?！睂毜禺€的眼眶這時也有些濕潤，他定下心神，疾步走進升降通道，他必須趕回雷峰塔，確保一切都萬無一失。

兩個小時之后，全劇第一個高潮水漫金山開場。水斗這場戲，在第十座巨型幾何體內，經(jīng)過九次卷積，這座幾何體的形狀大略呈茶壺樣子，無蓋，形體極大，但縮小比例去看，還是符合一把好茶壺應該具備的小淺特征，并且做到了三山齊?，F(xiàn)在，除了一些對演員和戲曲均不感興趣的工程技術愛好者外，幾乎所有觀眾都把視監(jiān)鏡移到了這個幾何體內。

胡笳和丁香神情激烈地進入雙人合甲，踏上巨蚌準備去迎戰(zhàn)法海，救出許仙。當初他設計雙人合甲時，曾遭到京劇院上下一致反對。因為古往今來，從來就沒有過白娘娘和小青合成一體的作戰(zhàn)先例。但根據(jù)寶地畝的理解，這兩人既然修煉到形影不離，那么在作戰(zhàn)時，雙體合一是應該發(fā)展出來的戰(zhàn)斗模式，否則就是她們的智商有問題。當然寶地畝沒有說出這種傷人的話，而是搬出一大堆視頻資料，讓那些京劇院的人看看，在太空戰(zhàn)中，雙體合一戰(zhàn)的種種優(yōu)勢，一般窮奇人軍隊里只有父子兵、同性戀、夫妻或者雙胞胎這四種格式才有能力完成雙體合一，白娘娘和小青具備心靈感應能力，她們應當成為地球人增添上去的一種新格式，即閨中密友格式。由于以上論述滿足了地球人愛面子這一奇怪定律，所以寶地畝的想法最后得以全票通過。

雙體合甲被設計成并肩式，白娘娘在左靠前，小青在右靠后，這樣四條胳膊都能用，白娘娘主攻，雙手持雙劍，小青主守兼攻，一手持盾牌，一手持魚叉。合甲下面是一圈落地防護包甲，里面裝有六組反重力風輪，可以根據(jù)操作人的意志在舞臺空間里自由飛行。當然，飛行軌跡已經(jīng)事先設計好，排練過上百次，不會有任何危險。

她們乘坐的這只巨蚌，實際上是寶地畝從軍部物資處調來的，這種巨蚌軍部一般是用來在粘滯系數(shù)極大的冷凍液中搬運重型易爆品用。巨蚌一般體重在六十噸左右，能連續(xù)一個月扛頂自重三倍以上的重物。為了讓它適應溫暖的氣態(tài)環(huán)境，寶地畝特地讓人每天在它身上抹冷凝油脂，所以現(xiàn)在它黑色的蚌殼看上去，仍舊透著生機勃勃的暗藍亮色，張開蚌殼時，伸出的巨塊斧足，以及隱隱露出的肥碩的內臟團，就算是軍部物資處的人看了，也會大吃一驚，光線之下，原來巨蚌如此發(fā)達。

寶地畝目前關心的還不是眼前這些。他的視監(jiān)鏡落在了靜靜等候在舞臺上方的雷峰塔?，F(xiàn)在雷峰塔仍舊被光遮罩擋著，連買到一等甲類票的貴賓都看不到，只有寶地畝才有進入雷峰塔內部察看的授權。這座巨大無比的七層寶塔，寶地畝動用了軍械制造所的所有關系，秘密安裝了很多不為人知的部件和程序，提供部件的人，都說不清楚他要這些東西干什么。但這次演出是壓倒一切的政治任務，軍械制造所的低級官員根本就不敢過多細問，雷諾哈退休之后，寶地畝很有可能要重返軍壇，接替他父親職位，沒有人愿意在這種枝節(jié)上跟自己的仕途過不去。就這樣，窮奇人所有飛行系統(tǒng)中最奇特最不可思議的一件飛行設備，雷峰塔，隱藏在光遮罩中，神定氣閑，按兵不動。

天光陰沉，開始下雨，雙體合甲站在巨蚌上的白娘娘和小青，正指揮著手下蝦兵蟹將列隊，準備向金山寺發(fā)起沖鋒。法海端坐在一把秋千上，在金山寺前來回高高蕩起沖下，獵獵風響中，他的光頭和紅色袈裟都在閃閃發(fā)光。

法海[西皮原板]：那許仙他本是高德和尚，豈與你妖魔女匹配鸞凰。

小青：咄!

白素貞：師妹。

小青[西皮快板]：聽一言不由我怒發(fā)千丈，罵一聲老匹夫細聽端詳，我小姐與許郎婦隨夫唱，老匹夫活生生拆散鴛鴦，速放出許官人萬事不講，倘若是再遲延水涌長江。

白素貞：你敢!老禪師啊。

白素貞[西皮散板]：小青兒性粗魯出言無狀，怎比得老禪師量似海洋，我如來對眾生平等供養(yǎng)，才感得有情者共禮空王。

白素貞：念我白氏呵!

白素貞[西皮快板]：在湖上結良緣同來江上，與許郎懷下了九月兒郎。且替我白素貞想上一想，發(fā)下了大悲心就還我許郎!

法海[西皮快板]：白素貞休得要癡心妄想，見許仙除非是倒流長江。人世間哪容得害人孽障，這也是菩提心保衛(wèi)善良。

白素貞[西皮快板]：白素貞救貧病千百以上，江南人都歌頌白氏娘娘。也不知誰是那害人孽障，害得我夫妻們兩下分張!

法海[西皮快板]：豈不知老僧有青龍禪杖，怎能讓妖魔們妄逞刁強?

白素貞[西皮快板]：老禪師縱有那青龍禪杖，敵不過宇宙間情理昭彰?

小青[西皮散板]：哪有這閑言語對他來講!姐妹們今日里，大鬧經(jīng)堂!

白素貞：我今實對你說，若聽我言語喜喜歡歡，萬事皆休；若生外心，教你滿城皆為血水!人人手攀洪浪，腳踏洪波，皆死于非命。

白娘娘這段念白是寶地畝瞞著京劇院的人加進去的，胡笳她們也覺得應該加。經(jīng)過多次改良，京劇《白蛇傳》中白娘娘的邪氣妖性全然退化，成了太人性的一個光明正義之妻，這對每時每刻都在危機中度日的窮奇人來說，是不可想象的。胡笳念完這段以前版本還曾保留的話后，整個舞臺一切動作和聲響均停下來。法海一直懸蕩的秋千也凝固在一個角度上。舞臺上不再有任何環(huán)境光，只有主要演員被切分在沒有做任何邊緣羽化的白色不規(guī)則六面體體積光內，這些體積光堅硬地粘貼在空中，像是一塊塊凝住人物的冬瓜糖。白娘娘身后的千萬股蠶絲，退在舞臺邊緣，仍舊獲得了一些稀薄的蔚藍色環(huán)境光，它們在原地一漲一吸，黑暗中打出的雨水聲響，以及近處的屋檐水滴聲響，清脆入耳。

忽然，法海的秋千從半空墜落，同時法海的身影被復制出大小不等上萬個，投射在舞臺內壁上，并不停地高速運動，動作和聲響同時發(fā)動起來，白娘娘一揮手，身后洶涌的蠶絲巨浪鋪天蓋地向前涌去，金山寺那一側大量跑龍?zhí)椎臎_出來在巨浪中攪和掙扎。金山寺是紙搭的，很大但很輕，中間串了一把尺寸配合好的紙?zhí)荩枧_下面有工作人員在上下拉動紙?zhí)莸膬蛇?，金山寺就會順著紙?zhí)輧蛇呉桓褚桓竦耐黄穑笠煌嵊乙恍钡赝吓逝馈＿@是寶地畝童年在地球上學到的玩法，那個年代還沒有外星人入侵。一轉眼，他當年的那些玩伴都已經(jīng)去世了上千年。

舞臺中央開始刮起旋風，四臺大功率鼓風機安裝在環(huán)形導軌上，逆時針運動并將蠶絲同方向吹開，跑龍?zhí)椎囊哺黄鹪诩m纏不清的蠶絲中逆時針奔跑翻滾。很快，舞臺中央出現(xiàn)一大片空地，而周圍則是高達數(shù)十公尺的蠶絲漩渦，金山寺就在漲起的蠶絲后面扶搖直上。空地上，多人走邊和起霸后，白娘娘身邊的蝦兵蟹將乘坐著水母，捉對迎戰(zhàn)法海手下的一群乘坐云團的神靈，把武戲常見的對打動作一一演將出來。同時，配著鑼鼓絲竹，二犯水江兒牌合唱在背景處響起。

“哎——齊簇簇紛紛水宿，魚蝦蟹鱉友，鬧垓垓爬跳，躍去來游，似蛟龍在江上走?？窗桌怂浦榍?，威風千丈游。躍舞江頭，安戀中流，齊奮起來爭斗。安排劍矛，怒沖沖安排劍矛，江聲怒吼，都把那禿驢詛咒，活生生拆散了鳳鸞儔!”

唱畢，舞臺內壁上法海身影過處，成對成雙拋下槍棒，讓空地上的白娘娘她們，在出手鑼鼓配合下，站在巨蚌上用手或腳來拋擲踢接。胡笳和丁香都刀馬旦出身，又是在外太空表演，一時過家伙到興起，拍槍、挑槍、踢槍、前橋踢槍、后橋踢槍、虎跳踢槍、烏龍絞柱踢槍全演了個透，惹得地球上一群鐵桿票友大聲叫好。得意之下，兩個女人互相看了一眼，暫時在藝術高潮中忘卻了彼此宿怨。雙體合甲現(xiàn)在被她們運轉得更加流暢，就算是窮奇人中一流的雙體合甲戰(zhàn)斗員，面對她們的配合也是暗暗稱贊。拋接間隙，胡笳抬頭仰望滿天的光雨，樂師團的氣囊如流星般劃過，在法海川流不息的身影運動中，舞臺上空出現(xiàn)一條投影彩虹，白娘娘和許仙從相識到相愛的一幕幕定格畫面，徐徐升起滑落。胡笳和丁香同時抬頭，眼神穿過這條投影彩虹，想到了他。

寶地畝正在通向雷峰塔塔尖控制室的氣動升降梯里。他滿腦子都是行動計劃、電腦程序和操作指令。

白素貞手捂變得很大的肚子，示意被觸動胎氣，眾水族開始后撤。

此時整座舞臺正好行進到地月之間的軸線上，太陽光線被地球全部擋住，位于地球主席臺上的各路代表，尤其是地球人的代表，可以不用地球產(chǎn)的望遠鏡，光憑肉眼，能看到正在月亮背景前飄浮過去的整個舞臺剪影。明月之下，舞臺剪影如一叢蘭花，神定氣閑，生于幽谷。當法海舉起手中的缽時，雷峰塔外層的光遮罩被徐徐除去，逐漸出現(xiàn)在觀眾視野中，舞臺上大雨停歇，一道金光從雷峰塔上照耀到舞臺中央，引起一片驚呼。脫脫手忙腳亂，查前查后，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故障。這座雷峰塔完全是原樣仿造，但外部線條看上去更簡潔更有效，如果地球上有誰對這種設計更有發(fā)言權，那就只能是外太空武器設計所的那批技術員。隆隆聲響中，雷峰塔開始向舞臺落去。起初觀眾還不知怎么回事，等用視監(jiān)鏡往上看，看到一口巨大無比的寶塔塔基，正排山倒海似的朝白娘娘小青這方向壓下來時，那些到現(xiàn)在也沒離開白娘娘小青裙底一步的下流看客，均在第一時間開動視監(jiān)鏡里的虛擬操縱桿，逃了個精精光光。

胡笳起初還鎮(zhèn)定著演戲，但看到雷峰塔當頭罩下時，她開始恐慌起來。相比藝術，生命對她來說是小事，她是恐慌雷峰塔真現(xiàn)在把她罩進去，那戲就演砸了。說時遲那時快，塔基下部旋開了一個口子，還沒等胡笳反應過來，身邊的丁香已經(jīng)一手接過雙手合甲的手動控制裝置，帶著她一起飛了進去。

熟悉戲碼的觀眾個個都傻了眼，心想雷峰塔不該這時掉落下來。胡笳就在他們傻眼的一刻，被丁香帶著在塔內樓梯管道內迅速螺旋上升，很快就到了塔尖內的控制室。那里寶地畝正等著她們到來。

丁香打開鎖定開關，一把將稀里糊涂的胡笳從雙體合甲中拽出來，然后飛到寶地畝前，跟他接了個吻，一個飛旋從原路趕回去。按事先說好的，她必須在一分鐘內到達塔底控制室，然后和寶地畝聯(lián)合操縱這座寶塔。

寶地畝按下第一個按鈕，整個塔身發(fā)出了可怕的震動聲響。外面很遠的地方，天狼星方向，出現(xiàn)了三個亮點。一切都在計劃之中，雄伯人的軍隊如期而至。哎吏部和得力拉在舞臺底部的輪機室，用力拉下一個拉桿，頓時，雄伯人事先設定下的加密程序運行，整個方圓500光年的空間已經(jīng)被加密鎖死，窮奇人即便啟動非線性時間任意剪輯技術，一時也闖不進去，無法通過修剪時間來調整正在發(fā)生的一切。哎吏部和得力拉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在軍情局局長脫脫帶領的特工，和窮奇人警衛(wèi)一起突破輪機室大門闖進來的一刻，雙雙自殺。

空間和地面警報幾乎同時在拉響，果不出寶地畝的意料，在主席臺上依舊不動聲色的是他父親雷諾哈。他一把抓過妻子的手，不讓她隨人群逃跑，同時，他用視監(jiān)鏡找到了寶地畝，但寶地畝在雷峰塔外圍做好了屏蔽，他沒法進去，只能在塔外看著他兒子冰冷發(fā)硬的面孔。他有些猜出兒子的意圖，但作為父親，產(chǎn)生了那么一刻為兒子運籌帷幄感到驕傲的本能情緒，這延遲了他下達戰(zhàn)斗指令好幾秒。

雷峰塔已經(jīng)到達預定方位?，F(xiàn)在正開始加速朝探針方向插下去。胡笳驚恐地雙手牢牢抱住寶地畝，寶地畝單手摟抱住她，下意識地朝塔外父親視監(jiān)鏡那方向瞟了一眼，當然，他不會看到任何虛擬的東西，他只能看到舞臺上一切都還正常，月亮當空，上面環(huán)形山歷歷在目，襯托出的舞臺剪影簡潔明快，距離不算遠，寶地畝視監(jiān)鏡放過去，能看到脫脫隔著輪機室玻璃，雙手抱頭嚎啕大哭，完全沒有一點軍情局局長的樣子?，F(xiàn)在舞臺已經(jīng)不受任何人控制地向著太陽系外加速飛去。寶地畝在動力系統(tǒng)里偷偷加裝了三對引力輪，這將引領舞臺向著智慧生命密度較高的第0230宇宙航行，當然它得先后通過四個躍點，但寶地畝已經(jīng)給它準備好了充分能源。保住舞臺，保住所有演職人員，保住一直暗戀他的脫脫，免受戰(zhàn)火荼毒和日后追殺，寶地畝在軍事和藝術上都能做到精益求精。

攻擊雷峰塔的那些窮奇人戰(zhàn)斗編隊遭到了致命打擊。雷峰塔外層的防護罩是主動型的，在還沒被擊中前，它已經(jīng)能作出反應，同時，寶地畝對窮奇人自己的戰(zhàn)斗武器弱點耳熟能詳，很快，大量的窮奇人戰(zhàn)斗機被擊落，雷峰塔卻毫發(fā)無損。大型護衛(wèi)艦在遠處開炮，但雷峰塔的偏正引力裝置，讓這些大口徑能量炮彈均打偏，有三枚能量炮彈來不及自毀，直接穿過地球大氣層落在地球表面，兩枚掉太平洋引起海嘯，一枚擊中南美地區(qū)，造成安第斯山脈直接被切斷，大量海水從崩陷區(qū)涌入。南美板塊開始分裂。

雄伯人的軍隊已經(jīng)殺到現(xiàn)場。8.6光年的距離，對這支超光速機械化部隊來說，僅僅是六分鐘的事情。窮奇人正在組織僅有的兵力構成最基本防御。停在北極星方向的主力部隊正火速趕來，這支主力部隊是雄伯人突擊部隊兵力的三倍，只是一路上他們沒有事先安置任何躍點，這是作戰(zhàn)司令部的戰(zhàn)略失誤，以為這樣近的距離，途中空間曲率又不理想，安置躍點會造成不必要的空間褶皺，導致日常管理事務麻煩。但現(xiàn)在后悔已經(jīng)來不及了。主力部隊全速開進，430光年距離，先頭部隊仍還需要三十分鐘時間。

雷諾哈一人站在主席臺上，指揮著數(shù)量有限的空軍進行縱深防御部署，同時命令所有地面部隊向正在朝探針降落的雷峰塔實行自殺式攻擊，至于鎮(zhèn)江外郊那里趕過來的地球人武裝起義部隊，在他眼里純屬烏合之眾，連理都不理。他的夫人臉色發(fā)白，緊緊抓住他的胳膊，兩腿發(fā)抖，終于昏倒在他懷里。他嫌她妨礙指揮，一槍擊斃。

很快雷峰塔塔底到達探針頂部。雷峰塔迅速降低下落速度，同時伸展折疊部分，拉長塔身，做著套住探針的準備工作。這給了窮奇人地面部隊機會。上百架各式貼地巡邏飛艇，一千余輛重裝甲戰(zhàn)車，火速靠近雷峰塔對著雷峰塔底部正在運作著的基座進行連續(xù)射擊，甚至那些電子預警八爪魚，都臨時自動改裝成自殺式漂雷，成千上萬地撞向雷峰塔基座。很快，基座上出現(xiàn)了一些黑煙。但雷峰塔上的自行速射引力槍開火了，就一輪齊射，所有靠近它的飛艇、戰(zhàn)車和漂雷，全部成了看不見的宇宙射線。同時被一起干掉的，還有那座探針控制中心大樓。

第二波攻擊還沒靠上前，雷峰塔基座防護門打開，雷峰塔塔底開口卯住了探針端口，來回轉動數(shù)下，探針公螺紋開口位置被確定。一陣引擎啟動的尖嘯聲后，雷峰塔內部的母螺紋管飛速轉動起來，整座雷峰塔開始嚴絲合縫地向下沉降，探針正漸漸被雷峰塔拴緊。

雄伯人已經(jīng)攻破了窮奇人的外圍防線，正在突破最內一道防線，雷諾哈所有的近衛(wèi)部隊都已經(jīng)出動，如果他再不撤退，那他就只能選擇被俘或自殺。

雷諾哈命令啟動探針自毀裝置，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此時雷峰塔完全到達地面，將整段露出地表的探針全部套住。正如事先計算好的，第一百顆熱勢阱珍珠恰巧生產(chǎn)完畢，端端正正落在了雷峰塔控制室里的熱勢阱珍珠運輸專用箱?，F(xiàn)在，探針的控制權已經(jīng)易手。探針埋在地表下的部分，都是沒什么智能裝置的簡單構件，也沒有什么防衛(wèi)能力，探針的自毀裝置有兩套，一套在探針頂部，已經(jīng)被雷峰塔封閉拔除，還有一套在探針旁邊的控制中心大樓，但也被雷峰塔的引力槍炸得無影無蹤。

雷諾哈知道大勢已去，他陰沉著臉，朝兒子方向眨了眨眼，算是父子告別，然后低下頭，打算吞服縫在那里的藥丸。

但意外情況發(fā)生了。雷諾哈聽到雷峰塔基座這里發(fā)出一陣不正常的機械噪響。

“寶地畝，沒法啟動地爪!他們把它液動閥打漏了!”丁香焦急地對著步話機嘶喊。基座這里溫度很高，她已經(jīng)脫去戲服，穿著胸罩短褲，胸罩上的蕾絲細密繁復，短褲是帶開衩的T褲。這些是她精心準備給下流觀眾看的，但現(xiàn)在內衣上已全是機油和灰塵。即便十萬火急，她還是開了一下小差，思量現(xiàn)在是不是還有誰在偷窺她的下體。

“手動拉那個藍色閥門!”寶地畝命令。

丁香二話不說拉下閥門，整個基座上方的平臺忽然垂直壓下，機械力迫使塔身外面的地爪全部成功伸出，并牢牢向內勾緊，把探針扣死。丁香來不及高興，壓下的平臺瞬間將她碾成肉泥。

寶地畝毫無表情按下第二個按鈕。雷峰塔內部母螺紋管忽然開始反向旋轉起來，同時整個雷峰塔開始向上拔起。雷諾哈眼睜睜地看著探針被雷峰塔帶起，勻速旋離地面。

雄伯人很快停止了開火。窮奇人也停止了還擊。他們都不明白，雷峰塔已經(jīng)到手，這個寶地畝到底還要干什么。

胡笳現(xiàn)在已經(jīng)停止了顫抖。她渾身發(fā)軟依偎在寶地畝懷里。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這個渾身汗水一臉沉著的地窮混血兒，這一刻已經(jīng)完全俘獲她的芳心。

等到整根探針都拔出，火熱滾燙的地核金屬洶涌噴發(fā)出來時，雷諾哈第一個明白了兒子的意圖。他誰也不幫，他只是想拔走探針。

寶地畝看著沒有了探針的西湖。那是地面上的一個大洞，洞里正朝外瘋狂噴發(fā)著金屬液體。很丑很猙獰，但他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洶涌的金屬液體將噴口不斷燒大，狂噴的高度因此降低，大量的金屬流朝四周滾滾流去，所到之處爆炸不斷，整個地球都在微微顫動，地球人紛紛扔掉視監(jiān)鏡裝置，各自鉆進附近的防空洞，但其實防空洞這時也都面臨著塌陷擠扁的危險。視監(jiān)統(tǒng)計中心已經(jīng)空無一人，統(tǒng)計圖像上的密度分布已經(jīng)沒有道理可言。

通過視監(jiān)鏡，寶地畝看到主席臺和主席臺上的父親，他屹立在那里，面對金屬洪流毫不退縮，第一道鮮紅的金屬波浪將他撲頭蓋下，連一點白色蒸氣都沒有冒出，后面的金山寺就被隨后的洪流迅速吞沒。

寶地畝滿意地看著這一切，低頭親了胡笳一口?；秀敝g，胡笳感覺自己的確是寶地畝的母親，許士麟的白娘娘。她加倍熱情地反抱住寶地畝的臉頰，親了又親，仿佛這個世界天上地下，此刻就他們兩人，渾然沒有注意雄伯人已經(jīng)反應過來，正將幾百口大口徑粒子炮對準雷峰塔。那是來自超大型戰(zhàn)列艦的武器，雷峰塔防御體系再強壯，也經(jīng)不起這種武器的輪番攻擊。

但寶地畝早有防備。他按下第三個按鈕。雷峰塔迅速加速逃離現(xiàn)場，身后的地球開始發(fā)生連鎖爆炸，基本已經(jīng)成了一顆不適合生存的行星，更不要說培育什么熱勢阱珍珠。惱羞成怒的雄伯人緊追雷峰塔，至少雷峰塔內還有一顆生產(chǎn)好的熱勢阱珍珠。

寶地畝不會給雄伯人任何機會。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他在逃離的路上已經(jīng)事先埋好二十七個星際躍點。理論上，躍點數(shù)一次性超過七個，就不能保證躍點成功。一般十五個是理論極限，目前只偶爾應用于加急運輸物品或能量這類非生命信息。至于十五個以上更是聞所未聞，何況寶地畝一口氣埋了二十七個。然而寶地畝現(xiàn)在有熱勢阱珍珠，依靠它非常純凈的能源所提供的平衡性，寶地畝計算出他能一次性連續(xù)飛躍二十七個星際躍點，把對手遠遠甩在后面。從今往后，他將和他的愛人，生活在平行宇宙之間的膜間隙里，逍遙快活，過一輩子的幸福生活，任誰都再也捕捉不到他們。

他感受著懷里白娘娘的體溫，察覺到她正張開嘴，等著他長長的舌頭探入她的喉部。他低頭柔情吻上她的嘴唇，按下最后一個按鈕。在這一刻之后，他將永遠擁有他的最愛。

二十七個躍點在瞬間成功經(jīng)過?，F(xiàn)在，膜間隙的景象出現(xiàn)在他面前。那是一種天堂一樣的風光，景色之美，遠遠超過寶地畝之前理論計算得出的圖景樣例。他陶醉于這瑰麗的景色之中，并感覺到有什么不對，閉嘴，有東西墜落，手接過，看到一副精美的假牙。

寶地畝漏算了一樣東西，地球人還沒有進化到能承受星際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