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的《性史》、《瘋癲與文明》,對性史和瘋癲史的考察,改變了我們對“性”和“瘋癲”先入為主、不假思索的認識,更主要的是喚起了我們對一些習焉不察的現象、術語和概念的警覺與重新思考。
但“文明”的“替罪羊”遠不止“性”和“瘋癲”,只要“文明”還是我們心向往之的追求,那么“文明”的“暴力”就依然會逍遙法外、肆無忌憚。《求你和我說說話》讓我們驚喜地發現,作者用文學的形式對“失語”的哲學思考所揭示出的“文明”的又一施暴面孔。
王甲乙“被人從塌頂的煤洞里拽出來后,腦袋就不會轉了,也不好使了。”這起事故對王甲乙的影響不僅僅是他的腦袋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骨碌骨碌地亂轉”了,更主要的是從此他被從所謂的正常人的群體中分離了出去。傷殘后的王甲乙身不由己地被“文明”旋轉出了正常的生活軌道,不得不和“那些嚶嚶嗡嗡的蒼蠅”為伍,成了一個“守在垃圾池邊淘食物的邋遢貨”。如果說“垃圾”是生活品的殘余的話,那么王甲乙就成了社會的多余。
王甲乙失去的不僅僅是正常的物質生活,同時失去的還有精神上的話語空間和話語能力。王甲乙言說空間和言說能力的逐漸喪失,在商業傳媒時代,意味著他成了一個無力確認自我身份的“漂浮物”。這種永遠“在路上”的“身份焦慮”,讓王甲乙在填飽肚子后,“生出些蠢蠢欲動的念頭來。”——他想有個女兒,那樣的話,他就可以通過父親身份的定位來確認自己的存在了。為什么王甲乙想要的不是女人,而是女兒呢?因為對王甲乙這樣一個臟兮兮的讓人惡心的“死叫花子”來說,女人只能是那個“隔座山都能把男人的魂兒勾了去”的劉寡婦偶爾帶給他的一個本能沖動的夢幻。從理智上來講,他認為女兒更能幫他完成一個自我確認的心理需求。因此才有了他一遍遍細心認真地調整對那個“充氣娃娃”(性用品)的心理投射的努力。從前期的對“充氣娃娃”的“笑容依然曖昧,還是有劉寡婦味兒。”的視覺反應,經過確認了父女關系后王說說那脫胎換骨、改邪歸正的“笑”,逐漸定形在他幫女兒把大衣穿上等慈父、孝女的關系中。
王甲乙的自我確認是在與“充氣娃娃”之間進行的,一人演兩個角色的模擬雙簧對話中逐步完成的。他通過“縮舌頭”、“緊上下頜”,“像調試二胡一樣”校正自己的發音,以達到一種甜美的女生效果。伴隨著發聲方法的調整,他也在不斷調整著對“充氣娃娃”的視覺感受心理,并且通過為王說說加衣服的方式強化他的父女定位的心理感受。
就差一雙鞋,王甲乙就可以為自己建立的言說空間和身份確認之旅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了。然而就是這雙鞋,使得他重新卷入了“文明”社會的齒輪中,而讓自己的自我確認和言說空間的創建功虧一簣。醫生取下口罩時說的那句,“命是保住了,可下顎壞了,這輩子怕是再不能說話了!”也正是“文明”社會給王甲乙下的“失語”判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