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后請惦念我,我去了一處很遙遠的凈土……”
——(意大利)克利斯蒂娜·羅塞蒂
列車途經可可西里
眾草飛奔……
眾草,簇擁著憂傷的鐵軌向前飛奔
看吧,一簇簇的青草,前赴后繼
一條條優美的弧線,在目光中一閃而過
——這驚鴻中的一瞥,讓我深陷于絕望的美
眾草飛奔。一列火車
深陷于薄薄的暮色之中,可可西里
仿佛正在下沉,懸浮的窗口
一片浮云追了過來
臉上掛滿了塵土,和滄桑
——莫非,它試圖阻止大地的飛翔?
但我肯定看清了可可西里欲言又止
的表情,和漂浮的淚光中
最后的挽留,與饋贈……
但眾草在飛奔,眾草它不顧及我的情緒
就讓我欲言又止的表情,擦著憂傷
的鐵軌,向我看不見的遠方飛奔——
青稞
一縷晨曦,從一個葉片跳到
另一個葉片,又輕輕地漫了過來……
眉毛上的露珠,微微顫動,顫動……
搖搖欲墜,將兩片新生的葉子,驚醒——
……多么干凈,仿佛出浴的嬰兒,飽滿
凝脂,圓潤,不染纖塵……
更多的葉片,沾滿露珠,恣意地
展開雙臂,打濕了一個早晨的沉默——
哈爾蓋的秋天
……來不及了,只有五分鐘的停頓
在哈爾蓋,五分鐘的秋天
布滿了自由主義的浮云,最輕最慢的
一朵,可能叫鄧詩鴻……,他用一個小小的比喻
固定自己,給一縷散步的陽光,安裝好
音樂的彈簧,讓一群小心翼翼的羊哞
有了輕輕跳起的力量……;此刻,在哈爾蓋
如果加入些動詞,形容詞,或者名詞
列車急促的汽笛,至少會有三秒鐘的減速
或停歇……,但啊,那些過往的風
——手無寸鐵的風,無法阻止一個外鄉人
身不由己地伸出手,將一粒蒼茫的塵土
在哈爾蓋的長空中,輕輕擦去——
雪蓮花
前往珠穆朗瑪峰的途中,遇到了突兀的
巉巖,和懸浮其上的,一朵雪蓮
——這蒼茫人世間,最后的一朵……
塵世中,萬物在一點一點的肅殺
一點一點,成為漫無邊際的虛無……
挽留不住塵世間,最后一點溫度——
一陣風吹過來,裹夾著雪
雪蓮花點一點頭,有點輕描淡寫
群山深處,一朵花,提升了一個異鄉人
內心的溫暖,善良,和隱忍——
藏羚羊
草在枯黃。
秋天還未到,草就已經開始枯黃
在藏北無人區,在可可西里
草正大面積的枯黃,瘦削、孱弱的
生命,正在一點點地卷曲、凋零
最終,松開了干涸的土壤——
越來越緊的風中,一根草尖
探出頭顱,又轉瞬回到泥土
而泥土正在沙化,枯黃的草葉
一步步向后退縮
薄暮中,一只藏羚羊
驚恐地抬起頭,在蒼茫中
孤獨,而茫然地走著——
拉姆納措
不提它的漣漪和水滴,也不寫它的湛藍
與圣潔……,只說它的細小,袖珍
和干凈;拉姆納措,如果一座湖
濃縮,再濃縮……,是否
就成為懸在天上的,粒粒珠璣?
同時,恰巧造就了一個成語——守身如玉!
此刻,拉姆納措,恰似創世的神祗
在秋陽下,沉默無語,微波粼粼——
羊卓雍措
搖曳的夕光中,幾片白云
仍在竊竊私語,它們是不是想去
羊卓雍措凈身,還是試圖在它的白中
添加一點藍?但它必將迷失于锃亮、澄碧
和羊卓雍措不可復制的,純粹——
此刻,在羊卓雍措
一陣陣細小的漣漪,深陷于詞語中的落日
它的緩慢和易碎,在暮晚的霞光中
加速了靈魂的上升,與下墜——
格桑花開
斜陽下,群峰陷落,曠野俱寂
一小片葉子,驚惶地探出頭
一朵羞紅的花蕊,低挽發髻,綠裙妖嬈
幾滴晶瑩的露珠,在她臉頰上輕輕舞蹈
噢,不!是晶瑩的雪花,沒有停下
風雪彌漫的腳步——
千年之后,雪花仍在低低地翻飛
那些來不及污染的浮云,在長天下重新涌出
格桑花,前世的知音,今生的妹妹
裙裾間,還彌漫著風暴和寒霜的印跡
臉上的血和泥,來不及擦洗干凈
而那些用來贊頌的溢美之詞,從此
我再不敢輕易說出——
此刻,天空仍然有些搖晃,格桑花
今夜,請允許我在花瓣上,枕月而眠
并同意我在花香中,一點點,慢慢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