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鄉
十八歲那年,他在異鄉的工地
死于一場意外
他六十歲的寡母從那個城市
帶回了他留在塵世上的遺物:
一封還未郵出的家書
兩雙破了口的膠鞋
唯一的行李箱里
裝著一只半新的竹笛
半夜的時候,他的母親
經常會聽到他愉快地歌唱
多年后,他重生
他不是草本植物
不長在林間坡地
他不是少年海豚
不在大海里安身
他只是一只白羽毛的鷺鷥
在他家鄉的上空
我見過他的飛翔
遲緩、憂傷,比江水慢
如果
如果我寫下了窗口奔跑的時光
我一定是看見了大地上的毛白楊
如果我寫下了燈火,老屋,樹影
我一定是摸黑回到了我的故鄉
如果我還寫下了灌木叢
寫下了北方的樺樹林
我一定是在清晨就爬上了北嶺的山坡
可是,更多的時候
我只寫下了石頭,堤壩
秋天里的紫槐樹
關于北嶺的疲憊與憂患
我沒有寫出,它們在我的
心里藏著,秘而不宣
鳥的叫聲會不會消失
我們把飛翔的它們依次
叫做翠鳥,麻雀,畫眉
老鷹,松雞,杜鵑
丹頂鶴,長尾雉
啄木鳥,紅嘴山鴉
它們種類繁多,分屬
雁形目,雞形目,鴿形目
它們都有好聽的嗓音
或單調輕飄,或聲如擊竹
也有的粗厲嘶啞,嘈雜,
像誰在吹尖銳的口哨
但它們用叫聲,喚醒了黎明
在它們的鳴唱聲中
我有淺淺的傷懷:
如果一片森林消失了
鳥的叫聲會不會也跟著消失
不夜
做為地名,不夜接近虛構
但歷史都是有跡可循的
象形,指事,會意
我們用一知半解的知識
對抗我們的無知
并不在意,不夜與夜焉,誰先誰后
隱藏在塵世上的事物
有些暗淡無光,有些則光芒四射
對于不夜的大興土木,洗心革面
我更傾向于自嘲和懷疑
說到底,它有的只是
對某種良質的模仿
它曾經的空明、透徹、靈慧
在現實面前,已經蕩然無存
這樣說的時候,我有點歉意
長久地困頓在黑暗之中
我忘了我們為什么出發
你要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
還要走多遠的路
那個地方是春天還是秋天
如果是秋天
那里的菊花是不是都開滿了坡地
那里的果實是不是都蓄滿了淚水
你要去哪里
還要走多遠的路
褐色的黃昏里
有沒有人給你指明道路
黎明之前
是不是能見到你想見到的人
他們迎接你的方式
是鮮花還是美酒
他們的安慰和勸說
是不是都如同輕風
親切,溫暖
卻不能改變什么
你要去哪里
還要走多遠的路
如果要穿過玫瑰綠地
就一定要小心翼翼
像小馬過河
你要試過才知深淺
如果要去蒼山
你就借助于云彩飛行
一個不需要陽光的人
仍然需要驚雷里藏著的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