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人民幣匯率再次成為焦點。此番熱議,一改2005年匯率改革以來的共識,聚焦于人民幣的貶值預期以及中國匯率政策方向。其間,我們聽到兩種截然不同的主張:一種認為,政府當通過“有管理”的方式推進本幣貶值,以此拯救出口,保住經濟增長;另一種認為,人民幣短期走低體現市場規律,長期而言則升值趨勢難改,更反對通過人為貶值“保增長”。在此爭論中,我們堅定地支持后一種主張。
市場對當前的匯率政策發生廣泛猜測,當然并非無風起浪。進入12月,人民幣匯率連續下跌。至12月4日,美元兌人民幣現匯早盤已升至6.8845,銀行出現惜售美元局面。而離岸市場的人民幣一年期無本金交割遠期匯率(NDF)報價,已在7.2400元至7.2800元區間波動,市場貶值預期顯著。12月3日,國務院常務會議提出“要綜合運用存款準備金率、利率、匯率等多種手段,保持銀行體系流動性充分供應,促進貨幣信貸穩定增長”, “匯率手段”所指為何,也令一些人揣測。
然而,從根本上說,市場對于人民幣匯率走向的推測,仍然需基于兩個基本判斷:其一,人民幣變化的市場走勢究竟如何?其二,中國在新局勢下究竟打算采取什么樣的匯率政策?
應當承認,近期以來的人民幣匯率變化,在一定程度上的確體現了市場供求變化的基礎作用。中國央行在過去三個月內四次降息,今年11月26日更作出下調存貸款利率108個基點的決定,足以使市場形成中國明年繼續降息的預期。與其他市場一樣,外匯市場的參與者通常也會通過比較各種資產的預期收益率,決定選擇哪種貨幣的資產。中國央行大幅降息后,中美息差進一步縮小,人民幣資產的預期收益率會下降;而維持降息預期不變,則人民幣遠期匯率也會保持較大貼水。這一現實因素,加上美元在過去三個月中持續走強的背景,人民幣匯率在10月起停止升值后,于12月以來出現小幅貶值,確實有市場邏輯可循。這本身也是人民幣匯率彈性有所加大的體現。
不過,觀察人民幣匯率走勢,不僅要就眼前局勢進行投資收益比較,更要看長期供求趨勢。應當承認,縱然近期中國經濟走入下行期,雙位數增長不再,但中國經濟就整體而言仍然具有強勁的增勢,中國國際雙順差的局面在相當長時間不會改變。而美國經濟欲走出衰退陰影,調高赤字、增發貨幣已成必然,美元資產未來極有可能出現較大貶值。
所以,以中長期市場供求作用看人民幣匯率變化,就應當承認,目前的貶值只能是暫時的,不具有方向性含義。
再看匯率政策。中國從2005年7月啟動匯改,其目的是形成適應市場供求變化的、更為靈活的匯率機制。目前,人民幣匯率以供求為基礎,但仍需“參考一籃子貨幣進行調節”,是“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在這里,“調節”或“管理”的要義,是保持人民幣的匯率穩定。這些基本道理本來已經成為共識,而且與中國經濟轉向“又好又快”增長模式的共識相輔相成。過去三年來,人民幣穩步升值,推動了出口部門優勝劣汰的結構調整過程,正是這種匯率政策的積極結果,為今天國際環境惡化后的進一步結構轉型起到了鋪墊作用。
當然,結構調整在現實中要困難得多、也痛苦得多,特別是當前中國經濟困難加重,保增長與結構調整間需要尋求平衡;中國在發展內需市場、減低對外依存度的同時,也不會丟掉外部市場。不過,政府幫助出口企業減輕轉型痛苦,應主要體現為轉換職能與加強服務,建立良好的市場秩序。試圖逆市場化進程而實現匯率政策大轉向,以人民幣貶值提振出口,則不僅是緣木求魚,而且具有極大的副作用。
當前出口滑坡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國際市場需求急劇下降。人民幣貶值不可能改變這種外部局面,自然也難對出口增長起決定性作用。更何況,中國出口成本提升有多重原因,不僅與人民幣升值相關,也包括勞動力成本增加和出口退稅率降低等因素,故貶值無法從根本上解決成本問題,反有悖于匯率改革和經濟增長方式轉型的初衷。進一步以國際視角觀察,通過人民幣主動貶值補貼出口,其實質就是直接補貼外國消費者,其結果又極易引發貿易伙伴強烈不滿,誘使貿易保護主義政策抬頭。人為貶值實在是導向“多輸”的不智之舉。
人民幣走向真正的浮動匯率制,并最終成為可自由兌換的國際貨幣,正是匯率改革的長遠目標。依托中國經濟的增長動能繼續推進改革,人民幣在國際經濟體系中本來有機會成為主流貨幣之一。而以人為貶值中斷改革,將破壞這一進程所必需的市場化匯率機制,斷送人民幣國際化的歷史性機會。因此,在當前關注匯率短期波動的同時,不忘改革使命,選擇符合市場要求的人民幣匯率政策,信守匯改的“可控性、漸進性及主動性”原則,方可惠及當下,澤被深遠。■
(本文刊于12月08日出版的2008年第25期《財經》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