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1月初重慶出租車罷運潮上演以來,海南三亞、甘肅永登,以及廣東汕頭、佛山、廣州等地,連續發生出租車罷運事件,凸顯這個行業的內在矛盾已難調和
2008年12月1日,廣州出租車司機以“集體休息”的方式罷運,警察上街維持秩序。出租車司機們的“集體休息”使得運力急縮,對社會安定的影響迅速顯現。
“集體休息”
12月1日清晨,當廣州市民們從家里走上街頭時,發覺平日游龍般穿梭往來的出租車出奇地稀少?;疖囌疽约皺C場出租車通道空空蕩蕩,而在廣州市出租車司機聚居的城中村,一排排熄火??康某鲎廛囀謸屟邸?/p>
面對市民詫異的眼神,司機們回答:“我們決定今天集體休息,喝一天茶。”據悉,12月1日當天,約有1萬輛出租車司機加入“集體休息”。
這一切來得并不突然,它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出租車司機們負擔沉重的窘境。
據悉,廣州出租車每月需要上繳的地方“份錢”高達近萬元。“出租車司機每天一睜眼就面臨300元左右的欠賬,一天也不敢休息?!币晃辉趶V州開車多年的出租車司機告訴《財經》記者。
然而,由于廣州的出租車公司有80多家,兼之缺乏行業協會的主領,司機們縱有不滿亦難以聯合起來反映訴求。自11月以來,部分出租車司機開始出現怠工現象,還有些司機開始退出行業,尋找別的謀生方式。
11月23日23時許,在廣州白云區新市街白云國際會議中心西北門收費亭附近,一名出租車司機與三名自稱“市委人員”的醉酒男子,因爭相將車先開出收費亭產生爭執。出租車司機被暴打,車窗被砸爛。
11月24日,數百名司機集中起來打算到市政府游行,“為同行鳴不平”。后來警方查明涉嫌毆打出租車司機的三人均是經商及打散工人員,并非政府工作人員。參與此事的司機告知《財經》記者,他們當中有一部分人是在借機鬧事,以爭取其他權益。據悉,當天的行動最終被警方“勸退”,其中帶頭者被警方帶走接受調查。
事件發生后一周以來,廣州市民發現在街上打車已越來越難。但無法統計到底有多少出租車處于“休息”狀態。
作為特大型城市,廣州共有1.8萬輛出租車,出租車司機們的“集體休息”使得運力急縮,對社會安定的影響迅速顯現,許多上班族不斷打電話向交通管理局和媒體,抱怨自己打不到車。
有知情司機告訴《財經》記者,最初鼓動“集體休息”的司機多為從粵東來的新承包者,“他們在費用最高時介入這個行業,加之近來經濟環境惡劣,這些司機生存壓力較大,而且同鄉觀念強,所以才會有過激行為?!?/p>
有司機抱怨這部分人以砸車的形式強迫同行參入罷工,但更多的外省籍司機對其行為抱以同情并默默支持。因為他們也發現,不僅是這些新入行者,即便是老司機,無論如何努力工作,收入也已開始明顯持續下滑。
沉重的負擔
廣州出租車司機肩上的擔子究竟有多重?
據廣州市第二汽車公司資產管理部經理王軍介紹,廣州出租車經營模式分為三類。
第一種為“自供車”模式,由司機出資購置車輛和經營牌照五年或八年的使用權,平均費用約33萬元,并按月向公司交納一定的管理費。這部分司機的收入尚可,但是他們的收入中有部分是固定資產投資所得,并非勞動所得。
第二種模式是“掛靠”模式,個人將其所有的車輛及經營牌照掛靠在某一企業名下,以該企業的名義從事經營活動,企業收取一定的管理費用,一般收費標準約為每月5000元。
由于難以管理,這兩種模式已漸漸退出市場。廣州市物價局在2007年底明確表示,出租車經營模式必須轉為承包制,供車制和掛靠制將存量消化,逐漸退出市場。
因此,目前廣州以及各主要城市最主流的模式是“承包”式,即由企業統一購車,然后由司機向企業繳納押金后進行承包,并按月向公司繳納承包費和由公司代收的各種費用;車輛和經營權牌照的所有權均屬企業,由司機個人日常經營。
廣州各類出租車企業每車承包費用最高限價為:一類企業8450元/月,二類企業8250元/月,三類企業8050元/月。承包費主要包括四項:出租車企業繳交車輛行政事業性收費、交納車輛經營服務性收費、保證車輛正常營運的費用(包括車船稅、工作服、各類保險等)、提供各項管理及服務的成本。在承包費之外,司機還需自行負擔諸如發票、停車場、色帶、社保等其他費用。
以往的供車制與掛靠制固然有難以管理的一面,但由于固定投資的收益加之相對于出租車公司的獨立性,使得司機的總體收入略高于承包司機。可是隨著這兩種模式的車輛合同一一到期,轉為承包制的司機們發現收入驟減,不滿情緒也隨之堆積。
另據廣州市物價局此前的一項調查顯示,為轉移經營風險,出租車公司對司機多存在違規收費現象,如重復收費、強制收費、亂罰款、轉嫁費用以及截流返還費用等行為。
艱難的溝通
為安撫司機的不滿情緒,廣州市在11月30日決定,從2008年12月1日起,下調市區出租車企業對每臺出租車月收費,下調額度為800元。具體為廣州市區(不含花都、番禺、從化、增城)出租汽車企業向每臺出租車收取的承包費或綜合服務費等費用,每車每月統一下調500元;同時,出租車企業不得以本公司的場地再向司機收取任何停車服務費用,這筆費用為每車每月300元。
這一政策卻引來新的風波。政策出臺當晚便有傳言稱,未享受到500元下調收費的四區(市)司機將駕車圍堵廣州市交通管理局。
盡管只是流言,但11月30日當晚10點半,廣州市公安部門調集超過300名警力,將位于廣園中路的市交通管理局層層布控。事后證明這也只是虛驚一場。
有廣州交管局工作人員對《財經》記者表示,該局已經多次與廣州各出租車公司進行溝通,以了解廣大出租車司機的實際需求。
有參與當日布崗的人士也表示,“其實,如果有代表出來公開表達自己的意見也好,這樣‘暗戰’讓大家都很受傷?!倍嗝鲎廛囁緳C則表示:“哪有人敢去帶這個頭呀?”
有參與“休息”司機解釋:“我們行動的目的只是為了讓政府知道我們的生存現狀,來管一下;其實許多問題的癥結還是在公司,如果我們得罪了公司,以后將無法立足?!?/p>
與廣州類似,海南三亞市政府在當地出現司機“罷工”之后,多次發出愿與司機代表談話的邀請,但司機們怕“秋后算賬”,無人出頭,后來市政府決定與全體司機見面,最終因互相充分溝通,取到了良好效果。
“罷運事件”背后,還有一個未得以充分彰顯的問題。無論在廣州、重慶、汕頭,這些幾乎涉及當地全行業的出租車司機罷工,均是在沒有出租車司機協會等統一的行業組織情況下進行的,依賴的方式竟然是口口相傳。這也為謠言與非理性行為提供了溫床。
至12月2日,廣州出租車恢復了如常運行。據廣州市交委提供的當日數據顯示,全市1.8萬臺出租車全部營運,出租車的載客量有所提高。“部分車輛的日營運收入在1250-1500元之間?!?/p>
廣州的風波并不孤立。自11月初重慶出租車罷運上演以來,海南三亞、甘肅永登和廣東汕頭、佛山等地紛紛發起一連串出租車罷運事件,以表達自己的利益訴求。各城市出租車司機們的怨氣與廣州的同行們并無太大的差異。
傳知行社會經濟研究所所長郭玉閃對《財經》記者分析,當前出租車行業的根本問題是政府的數量管制,由此帶來的價格管制和出租車管理公司制,造成出租車行業“畸形”的管理結構。
他認為,出租車企業的存在,混淆了大家對出租車業的理解。這些企業和司機之間的關系,從經濟性質上來說,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企業與職工關系,而是市場交易關系,是兩種經營主體。出租車企業經營的市場是司機市場或者牌照市場,而出租車司機經營的市場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出租車客運服務市場。■
本刊記者李微敖、鄧海、姜海燕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