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保在整條“蛇”受到襲擊時,其他“部位”能夠及時予以支持
全球金融動蕩已經提醒東亞地區:到了該反思本地區貨幣體系和金融架構的時候了。
關于東亞貨幣合作的討論往往會停滯不前,這主要是因為東亞地區和歐盟有很大的不同。沒有統一的貨幣,各國的政治差異很大,使得東亞地區目前還沒有經濟一體化協議,更不用提貨幣一體化了。可以理解的是,每一個國家都不愿意在跨國貨幣合作方面,放棄自己在匯率決定和貨幣政策方面的主權。盡管如此,歐洲貨幣一體化的歷史仍然可以給東亞地區諸多啟示。
首先,我們可以回顧一下亞洲金融危機之后,東亞地區在貨幣合作方面已經取得的進展。
亞洲金融危機后,東亞經濟體迅速啟動了國際收支平衡表的重組,改革各自經濟金融系統的弱項。目前,幾乎所有的東亞經濟體都已經采納了浮動匯率制度,只剩下香港還在維持聯系匯率制度。今天,東亞地區的外匯儲備已經超過了3萬億美元,這些儲備投放在美國和歐洲的金融市場上。這一局面已經部分造成了全球失衡,更大的問題在于,在這種全球金融新秩序下,全球仍然沒有一個統一的中央銀行和金融監管機構,以應對類似1997年那樣的危機。
有人建議亞洲也應該構造一個“亞洲貨幣單位”(Asian Currency Unit)。我倒是覺得,東亞的九個經濟體(印尼、中國、中國香港、韓國、日本、馬來西亞、菲律賓、新加坡和泰國)已將他們的貨幣按照“蛇形”(snake)結構保持動態平衡。這種結構,類似于歐洲在上世紀70年代建立的非正式的歐洲貨幣體系“蛇形曲線”。
這種匯率變動的邏輯是顯而易見的。
東亞貨幣同步變動的主要驅動力,來自亞洲制造業的全球供應鏈結構,正是這一結構推動了亞洲地區的貿易一體化。在亞洲金融危機之前,東亞地區的貨幣都是釘住美元的。當時,美國是亞洲產品的最終消費者,美元也是亞洲地區貿易與投資的主要結算貨幣。
隨著上世紀80年代后期日本崛起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日元似乎可以挑戰美元的地位。1985年的“廣場協議”促使日元一次性升值,這一舉措使得日本的國際收支出現了短暫的泡沫,不久,日元又開始大幅貶值的過程。日元最終并沒有成為東亞地區的主導貨幣。
亞洲金融危機對東亞經濟體造成了巨大的沖擊,這就如同一隊有序飛行的雁陣突然遭遇了老鷹的襲擊,雁陣一亂,每只大雁就被各個襲擊。鑒于此,目前東亞經濟體不再單單將美元作為參考貨幣,他們也會關注歐元;更重要的是,東亞經濟體開始嘗試與本地區的其他貨幣保持聯系。
目前,全球匯率制度正在從一種儲備貨幣制度,轉向兩種儲備貨幣甚至多種儲備貨幣的制度。東亞地區面對的一個艱難的選擇是,究竟該采取哪種匯率制度?
一個務實的答案是:不應該維持某一種固定模式,而應該根據彼此的貨幣如何變化來應對。目前,處在全球供應鏈上的東亞經濟體相互盯著對方來制定匯率政策。事實上,這就是一種亞洲的“貨幣蛇形曲線”(Asian snake),只不過沒有正式的文本協議而已。
那么,正式的協議是否有必要呢?最有效的規則是所有人都遵守它。東亞的各個中央銀行只需要承認這個“蛇形曲線”的存在,并且達成某種協議,以確保在整條“蛇”受到襲擊時,其他“部位”能夠及時予以支持。這種合作模式,既能夠應對全球金融危機的沖擊,又不會損害各個經濟體的主權。
如果東亞各個經濟體的政府和決策者能夠在思路上實現這種突破,那么,下一步就可以建立某種正式的貨幣合作協議框架;這實質上可能就是亞洲貨幣基金組織(Asian Monetary Institute)。可以用以強化地區對話,保持本地區各個中央銀行在制定匯率政策方面的靈活性。最終,也有助于形成亞洲地區的央行——在本地區某個經濟體出現金融或者國際收支危機時,能夠充當最后貸款人的角色。
這種制度建設框架,因為沒有僵硬的規則條文,較容易啟動,并且在后續工作實踐中逐步調整。通過這種“貨幣蛇形曲線”,東亞的央行可以學會共處,并共同應對潛在的投機性襲擊。通過更強的監管合作,東亞地區也可以一道識別本地區的償付風險。
地區間和全球性的合作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更為迫切。十年前的那場亞洲金融危機,雖說是一場地區性的悲劇,但從全球范圍來看,不幸中的萬幸在于,亞洲的危機只是全球經濟金融邊緣地區的危機,歐美這些中心地帶在當時仍然相當穩健。十年后的今天,我們開始遭遇了真正的大不幸。眼下是討論地區間和全球經濟金融架構改革的時候了。■
作者為《財經》雜志特約經濟學家,香港證監會前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