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著墻上的油畫、屋角的花瓶說:“這些、這些……全都是朋友送的。”中國紅十字會李連杰壹基金計劃執行主席周惟彥,略帶狡黠地問道:“你們猜,壹基金一年的開銷有多少?”
要知道,為壹基金提供服務的咨詢、公關、審計公司全都是世界一流的,麥肯錫、貝恩、奧美、德勤,哪家公司的年收費也不會低于百萬美元;而且,壹基金在國內的5個辦公室中,有3個設在一線城市的A級寫字樓里……所以,我們給出了“幾百萬美元”的回答。
聽了這個答案,周惟彥大笑起來:“哈哈,這些全是免費的。”
免費的原因,除了因為壹基金是一家“制度透明”的慈善組織外,李連杰的個人影響力也無法否認。李連杰曾開玩笑說,為了壹基金,“我把前半生的人脈都用盡了。”
而周惟彥,這個英文名叫Amy的女人,妝容精致、衣著干練、說話語速極快,怎么看都是一個典型的都市“白骨精”。事實上,僅僅兩年前,她的確是一位職場女強人,從新浪華東區市場經理到柯達民用數碼部中國區經理,之后在房地產行業和創意產業自己做老板……剛剛30出頭,她已經“賺足了夠一輩子花的錢”。不過,這一切在2006年開始改變。
這一年,一直順風順水的周惟彥遇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挫折:一個非常有把握的大房地產項目在最后關頭弄丟了,原因復雜且不可控。這讓她很是郁悶,那段時間“見誰跟誰抱怨”。
就在“抱怨”的過程中,周惟彥忽然發現,原來不光是自己,她身邊的朋友都活得很迷茫:那些高官、富豪們并不快樂,不是為生意患得患失,就是為名利提心吊膽。她開始反思:難道這就是若干年后的自己?難道自己一直追求的就是這樣的生活?
幾年的困惑在這時候集中爆發了,“我掙扎了很長時間,想啊想啊,直到遇見我的老師。”
周惟彥口中的“老師”是葉蔓女士。2007年5月,這位94歲高齡的佛家弟子專程從美國回到北京講學。老太太1935年從北大畢業,曾經是胡適的學生。得知葉蔓來到北京,周惟彥第一時間趕去,跟她聊了四五個小時,之后“豁然開朗,決定放下一切,專心學佛”。于是,她辭去所有職務,退掉全部股份,在老師家附近租了房子住下,開始了完全不同的生活。
一夜之間,這位從前穿梭于卡拉OK、迪廳、酒吧、商場的都市女郎,生活中只剩下一件事:修佛。
閉關、打坐、念禪、冥想…… “你問我現在還有什么娛樂活動?完全沒有了。修佛本身太快樂,每次打坐之后,或是上了一堂好的佛法課,那種愉悅無法形容,根本不需要其它的娛樂。”周惟彥說道。
李連杰的“氣場”
做慈善是不是也可以成為一種修行的方式?
周惟彥本來計劃的修佛時間是3年。不過,與李連杰的偶遇打破了這個計劃。
最初去見李連杰,是為了向他請教一種密宗的修行方法——李連杰也是一位修行很高的佛教徒。誰知,在飯桌上沒聊幾句,李連杰就單刀直入地問:“你知道壹基金嗎?”回憶當時的情形,周惟彥笑個不停:“我那時候整天修佛,不問世事好多個月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壹基金。心想,這個人什么毛病啊?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吃完飯,李連杰還一路跟周惟彥不停地聊壹基金。他說,修而不為,怎么能叫修為;他說,修佛,最終是為了幫助世人,做慈善,能幫到更多的人;他說,在世修行,才是真正的高人……周惟彥開始認真考慮:做慈善是不是也可以成為一種修行的方式?除了關著門念經,是否還可以做點兒更有意義的事情?三天后,她答應了加盟壹基金,做執行主席。
“他的‘氣場’太強了,沒辦法,我最后還是被說服了。”周惟彥大笑。
事實上,最終打動她的不僅僅是李連杰關于“在世修行”的理念,還有他認真做事的態度。本來周惟彥以為李連杰找到她只是因為“眼緣”,后來才知道,李連杰不但向朋友詳細打聽了自己之前的職業經歷、學識背景,“甚至連屬相都問了”。
一旦承諾,就要擔起責任。決定加入壹基金后,周惟彥買了成堆的書、不斷地找NGO方面的專家聊天,以便了解這個行業。
接觸之后,周惟彥發現自己很喜歡這個工作。她甚至很慶幸當時遇到了李連杰:“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做系統的慈善工作。以前愛心對于我來說,不過是撿只流浪狗、流浪貓。沒想到,遇到了李連杰和壹基金,以前所有的歷練都在這件事情上發揮了出來。”能夠“修而有為”,周惟彥認為其內心獲得的平和、喜悅比以前多得多。
現在,每當朋友說到“你幫壹基金……”她都會認真地糾正:“不是幫,我現在就是壹基金的一分子,壹基金就是我自己的事業。”
這份事業和所有之前的事業都不同,周惟彥把它當作一種修行的方式。正因如此,當初加入壹基金時,周惟彥提出的唯一條件是:不拿一分錢工資。
就像高僧念經一樣,周惟彥管理壹基金,也做到了“念而無念”的境界,“隨時隨地,不管在做什么其他的事情,都可能會突然想到壹基金的問題。”同事們常常會在凌晨兩三點接到她的工作短信;朋友聚會時,也會“說著說著,不知道怎么就說到壹基金了”。
因緣際會的結果
任何一種形式,不過都是一種全心全意感受生命的方式。
周惟彥覺得“老天很眷顧自己”,一畢業就找到不錯的工作、接著又自己做生意,很年輕就賺夠了錢。不過,關于錢是否賺“夠”,每個人的標準不一樣。
“不少朋友跟我說,Amy,我覺得你這樣的境界挺好的,等我掙夠多少錢,我就出來跟你一起干……說這種話,其實是在為自己找借口,說明你的心沒有準備好。這樣,不管掙多少錢你都不會放棄。要是心準備好了,隨時都可以開始。再說,你有再多錢,拼得過比爾·蓋茨嗎?他最后不也做慈善了?既然我們現在就能做,何必再繞個大圈子?”
根據貝恩咨詢的調查,在美國,慈善捐款的20%來自企業,80%來自個人,而在中國,這個比例剛好相反。壹基金希望改變這種狀況。
最近為四川地震災區募集的善款中,狀況有較大改變,超過60%來自個人,這讓周惟彥很高興:“壹基金的目標并不是要把幾個大富豪、大人物、大財團攢到一起,那有什么意思?我們需要的是更多的普通人來參與:每個人、每個月、一塊錢。我們不在乎每份善款的多少,人心才是最重要的。壹基金的終極使命是:每個人的一份心。”
現在的周惟彥已經慢慢淡出了原來的某些朋友圈子。“我也試圖再跟他們聊天,不過我說的修佛、慈善,他們一聽就煩;他們討論的LV新出的包包、哪里新開一家酒吧什么的,我又提不起興致。”
周惟彥對公司的成本控制很專業,對自己的錢反而馬馬虎虎。“我的錢全部交給先生打理,很少問。現在股市不太好,我前兩天隨口問了他一句,我的錢怎么樣了?他很悶地回答,會漲的。我就不管了。”說起先生和兒子,周惟彥又是笑個不停。
周惟彥今年剛滿7歲的兒子住在上海,受母親影響,他已經背會了大悲咒。在這個男孩眼里,背佛經跟學畫畫、鋼琴、溜冰一樣,不過是一種了解世界的方式。“我告訴他,學這些不過是讓你多玩幾樣,媽媽不要求你考第一。所以他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樣排斥學習班,所有的課都很樂意去上。”
這樣的態度不僅僅體現在兒子身上,周惟彥對壹基金的員工也從不強求。在壹基金平時的工作中,沒有硬性的任務指標,沒有業績考核,也很少有deadline。她希望,每個加入壹基金的員工都是因為真心喜愛這份工作。即使有人中途退出,周惟彥也很能理解:“盡力了就好,實在不行說明緣分未到。”
或許,對于周惟彥自己也是這樣,不論是做生意、修佛,還是做慈善,形式都是因緣際會的結果。而任何一種形式,不過都是一種全心全意感受生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