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河秋韻

仲秋之后，菊鄉小城“外灘”——湍河兩的岸風光顯得恬靜而古樸，肅穆而冷艷。

由于修架新橋之故，截流蓄水的橡膠壩今年“疲軟”多時，致使湍河那曾經豐腴的芳體消瘦多了。原先那“水平”面下的神秘世界“露底”了，河床上溝溝坎坎、凹凸不平的“崗坡”形態，得以盡收眼底。纖巧玲瓏、紋理清晰的鵝卵石，姿態多樣、色彩斑斕的河螺河蚌，都在這河床的沙灘上默然陳列著，恭候不期而至的采集者。河里的水草茁壯茂盛，一片一片聯結著，結成黛綠的“草林”，似乎要與岸邊的樹林媲美。湍河原先的洪流不再，代之以幾條窄淺的清澈溪流，在“草林”與“崗坡”之間迂回蛇行，淙淙南下。水草們低垂著成熟了的穗子，闡釋著河土的肥沃、河水的豐澤。牧羊的老人閑適地坐在河邊，嘴里噙著快要失傳的旱煙袋，吐出絲絲縷縷的白煙，以祥和的目光掃描著那些在河灘上低頭啃草的山羊，若有所思。這豐美的湍河水草，把散養的山羊飼養得膘肥體壯，這原生態的湍河水草，向菊鄉人奉獻出原汁原味的清真食品。湍河牧羊，是我心儀的生活場景，它勾起我對自己年少時，在故鄉的老溝野坡里放羊經歷的親切回味……優雅的白鷺領著些許不知名字的水鳥，棲居在這湍河沙洲的草叢里，時常愜意地飛起飛落。人們對鳥們只能隔水遠望，而不能跋泥涉水去捕捉。這鳥們的水上家園安全又舒適，真好!

旭日從湍河東岸柳梢上徐徐升起來，像一個嬌羞的新娘，臉上泛著紅暈；明麗的陽光，如這新娘的玉手撫慰著小城外灘的肌體。河灘上，叢叢菖蒲，不勝秋寒而枯黃；蕩蕩蘆葦，適逢天時紫穗輕揚。岸上的垂柳風采依舊，如韶華已逝而豐韻猶存的“資深美女”，成熟而不失嫵媚，豐滿而不顯臃腫；白楊樹則漸感體力不支、精力不濟，涼風中葉子三三兩兩地盤旋著脫離它們留戀的母枝，回歸滋養過它們的大地，完成了生命的輪回。野牽牛的藤蔓在河坡上絲絲秧秧地盤桓著，紅色、白色、粉色、藍色、紫色的喇叭花，雅致地點綴其間，競相綻放著秋的冷艷，傾訴著深情的秋戀。

不久前，湍河二橋的復橋工程接近尾聲，期待已久的二橋南側的橡膠壩又“膨脹”起來；淺藍的河水，越過壩頂，形成微瀑酣暢地傾瀉而下。遠觀這微瀑，在秋陽的映照下，晶瑩閃爍，如銀簾般惹眼，那水聲隱隱傳來，似嘩嘩，像訇訇，模棱兩可，難以名狀。在河里游泳者日少，在岸上晨練者日多，概因天氣變涼之故罷。河面上沒有秦淮河上的彩船畫舫、脂粉艷歌，只有葉葉扁舟寂寞漂泊。撒魚網從扁舟上不時落下又拉起，想來必有魚兒不幸落網；而岸邊的烤魚地攤，則有幸貨源有保了。這只孤獨的小漁船，見證著湍河的漁業價值，尊重著湍河的水族名份，回憶著湍河的航運舊事。遙望小舟，我的眼前浮現出昔日湍河上脹滿的風帆、閃爍的漁火……我的心中期待著這風帆與漁火，在今日的湍河上再現。 小城外灘，秋夜無眠。每當夜幕低垂時，“外灘”點亮的精致街燈，便依河岸與河橋之走勢而呈環線，慈祥的燈光關照著行人與過客，不分生熟、男女、老幼。漫步河畔，夏夜湍河里激越高亢的蛙鳴早已屏聲斂息，而充盈耳際的是蟋蟀之類的草蟲嚶嚶唧唧的秋唱。水邊暗綠的“螢火”點點，那不是螢火蟲的蹤跡，而是挑著帶燈的時尚漁竿夜以繼日的垂釣者。夜深人靜，獨倚橋欄，仰望高遠而深沉的夜空里那婆娑的桂影，那寂寞戚然的嫦娥，心中不免怨嘆；俯視那泛著碎銀般光華的流水，那朦朧的岸柳與沙洲，心靈的鍵盤便快捷地敲打出一串古詩古詞佳句：“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獨上高樓，寂寞梧桐鎖清秋”、“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秋日湍河，就是這樣：清瘦而干練，典雅而浪漫，老成而嫵媚，多愁而善感。

秋陽秋風秋雨里，湍河正流淌著清流，流淌著清涼，流淌著秋韻，流淌著秋思。

哦，這菊鄉秋日純樸又多情的母親河喲!

秋霧

二○○八年十月九日，菊鄉的清晨又在殷殷的雞鳴聲中來臨。我依積習六點起床，準備晨練。打開門窗，嗬!是什么悄無聲息地爬進門窗?是裊裊的炊煙么?是升騰的蒸氣么?——都不是，是蠕動著的秋霧；是什么不聲不響地刷白了溫馨的庭院?是清冷的霜么?是凜冽的雪么?——都不是，是集結成團的秋霧。這場浩大的秋霧像狡詐的強敵，以猝不及防的偷襲方式，秘密地包圍了這座小城，鐵桶般嚴實。沒聽到一絲風聲。源源不斷奔襲而來的霧氣，在地面上靜謐地傾瀉著、蓄積著，小城一切的物象都模糊著、迷離著……霧，茫茫；霧，朦朦；霧，騰騰；霧，沉沉。

時辰，已經是上午八時許了。那輪往日此時已照徹小城角角落落的朝陽，今日無影無蹤。大霧鋪天蓋地，橫行霸道。正是上班的高峰時間，天色卻這般陰暗：三、兩丈遠的路途上，車輛與行人影影綽綽。往日巍峨的樓宇，今日隱約在大霧幕后，失去了威儀；過去熙熙嚷嚷的長街，現在變成了幽深的隧道，充塞著迷惑。院墻上的茶豆莢，棚架上的老絲瓜，木芙蓉上的花朵，木瓜樹上的青果……都被霧海所淹沒，不見豐姿。交織的街道上，車鈴焦灼驟響，車燈怒目圓瞪，汽笛長吁短嘆。汽車，蹣跚而行活像蝸牛；旅人，摸索向前真如瞎子。駕技不高的車手，泊車于道旁觀望；小心翼翼的行人，袖手于路邊徘徊。湍河谷地，在霧海中陷落；湍河流水，在浩劫中沉淪。菊鄉，處于大霧的災難中。

迷茫。苦悶。彷徨。

蒼茫的長天，迷離的大地，藏匿的遠山，朦朧的樓宇，隱約的叢林，嘈雜的車聲，慌亂的人語，模糊的姿容……這就是今晨的大霧所賦予小城的怪異內涵，駭人物象。寂寞的情緒隨著霧的蓄積而滋長，混沌的意念就著霧的彌漫而擴張……霧，泛濫成浩淼無岸的海洋。山與河，在這霧海里失落著；人與車，在這霧海里掙扎著；鳥與花，在這霧海里蒙蔽著……揮之不去，攆之不走。這可惡的妖霧!

忽然，一縷縷清爽的秋風趕來。這是第一支反攻霧敵的勁旅啊!霧的陣腳，始亂；但并無退兵之意，執意堅守。風的力量持續加強，攻勢逐漸凌厲。風與霧膠著。霧敵漸感不支，開始饋退。呵，太陽之神適時橫空殺出，用集束箭簇狂發濫射那已膽寒的霧軍將士，霧兵們奪路而逃丟盔卸甲，一敗涂地，潮水般退去。

約莫上午九點半光景，這場驅霧之役結束。霧敵被全殲。戰場被打掃得干干凈凈。

勝利了!太陽滿面紅光，展示著征服者的驕人姿態；湍河喜氣洋洋，歡奏著激越而流暢的凱歌。

菊城又眉清目秀，清新如初——街巷、樓閣、商廈、量販、行人、過車、樹木、花草……這一切的一切，都在艷陽中鮮活著，都在清風中生動著，似乎什么也不曾發生過。縣城的街市依舊太平。

大霧，依陰霾遮目，靠水汽蔽日。其來勢也洶洶，似乎能消融一切；其去勢也匆匆，簡直不堪一擊!得逞于一時，失敗于永遠。霧，乃水與氣交合而生的怪胎；外強中干，虛張聲勢——

這，就是今晨這場彌天秋霧的本質和真相啊!

這，也是一切人間迷霧的本質和真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