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西里》

[摘要] 真實影像系統是一個特指歷史和現實時段的理論范疇，與自身媒介的特性有著天然的親和力。敘事機制的真實與環境與人物造型機制的真實，是真實影像系統內部最基本的本質要求。充滿紀錄風格的電影《可可西里》用它的現實主義題材，帶來了令人震撼的真實，也給我們留下了廣闊的思考和討論的空間，是導演陸川的一部上乘之作。

[關鍵詞] 真實影像系統 《可可西里》 現實主義 藏羚羊 人性思考

真實影像系統的根本標志是：其影像系統內部的敘述機制在一般現實邏輯層面上是能夠或可能得以實際發生的事件。敘事機制的真實與環境與人物造型機制的真實，是真實型影像系統內部的基本的和本質的要求。電影藝術的表現媒介—運動的聲畫影像的具體性和真實性決定了電影藝術的根本任務是敘事，其根本創作方法是現實主義。一百年來，電影藝術的主流形態一直被真實影像系統占據。電影《可可西里》是真實影像系統的杰出作品。

1 敘事機制與環境與人物塘型機制的統一

真實影像系統要求故事、環境、人物造型都是真實的。真實的故事要在真實的環境和人物造型中展開。實地拍攝的電影《可可西里》有著具體真實的事件與人物背景。

1985年以前，可可西里生活著大約100萬只珍貴的高原動物藏羚羊，隨著歐美市場對莎圖什披肩的需求增加，其原料藏羚羊絨價格暴漲，各地盜獵分子紛紛涌入可可西里。短短幾年間。百萬只藏羚羊幾乎被殺戮殆盡，殘存不到兩萬只。1993年起。一支名為“野牦牛”的武裝反盜獵隊，在隊長索南達杰的領導下志愿進入可可西里進行反盜獵行動。這支由“臨時工”組成的隊伍在可可西里腹地和盜獵分子進行了無數次浴血奮戰。兩任隊長索南達杰和扎巴多杰先后犧牲。電影講述的就是可可西里民間巡山隊最后一次巡山與盜獵隊奮戰的故事。拍攝過程中。青藏高原無人區獨特而壯美的自然景觀保證了畫面的優美和環境的真實。巡山隊員和盜獵分子的造型也都很逼真，運用的大批非專業演員的本色表演及方言的使用更是大大加強了真實感。總之，整部電影都達到了敘事機制與環境與人物造型機制的完整統一。

2 敘事的環境機制與敘事目的的統一

環境機制包括光線與色彩、聲音、場面調度、構圖方式等。好的導演，會根據自己的敘事目的和創作情感來安排一個與之相適應的環境機制。《可可西里》的色彩、構圖、配樂、攝影、對白等都與影片的敘事目的保持了統一。

陸川說：“如實展現中國邊地民眾的生存狀態，展示平實生活中人生存的掙扎，或許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在這里，你會發現是非觀常常失去作用。善惡不再絕對。只有各自的立場下最自然的生存選擇。這種選擇。生活在城市中的我們同樣每天都在面臨。只是大多數時候，我們不自知，因為沒有極端環境的逼迫，因為有身份的包裹。而在可可西里。人只有人一種身份，死亡隨時可能發生：生命如此脆弱卻又如此堅韌。這些感受能在電影中去表達，讓我激動不已”。

正是他的這種創作目的和情感讓《可可西里》展示了一種極度洗練、殘酷的紀實美學風格，帶來的是對死亡的心靈震撼，留下的是完全的冰冷和決絕。從配樂來看，本片徹底放棄了高潮段落配樂煽情的傳統。沒有制造“主旋律”，卻更好地達到了從“靜默”中爆發的驚人效果：劉棟突然被流沙吞噬時，我們耳邊傳來的只有人物本身絕望和掙扎的喘息：日泰被擊斃時，只有沙石卷地的狂風在呼嘯，這些來自自然的聲音給了觀眾更多思考和感動的余地。從攝影來看，我們感受到的是茫茫荒原的廣袤和粗野。孤身居住在小屋的巡邏員向車隊揮手作別的宏觀鏡頭最讓人震撼。它既展現了自然環境中人的渺小，也展現了人的勇氣與堅韌，給人以一種極具穿透力的精神力量。《可可西里》最大程度地去除了矯飾，匠心俱在卻毫不刻意，創出了第六代導演獨立的藝術風格，且體現出了導演嚴謹求真的創作態度。

3 電影《可可西里》的紀錄風格

《可可西里》是一部能讓人“震動”的電影。美國哲學家羅蒂說，他為其中充滿力量感的真實震動。這種“有力量感的真實”，很大程度地來源于電影的紀錄風格。但《可可西里》并不是一部紀錄片，導演陸川在接受采訪中說：“電影追求真實感，但已經沒有任何真實的東西可以紀錄。這是電影的可可西里，不是現實的可可西里”。而拍過野牦牛隊的紀錄片(《平衡》)的導演彭輝說：“電影是‘比較真實’的，生活的真實平淡復雜，而電影需要高潮。”因此，讓觀眾震動的《可可西里》的真實，并不意味著一種現實的直接倒影，而是一種真誠態度之下的重新結構。黃琳在《影視藝術——理論·簡史·流派》一書中也說：“真實影像系統的真實，是藝術的真實，從而不直接等同于生活真實，盡管兩者的聯系是密不可分。”這也就解決了有的觀眾對巡山隊員劉棟的死提出質疑的問題，他們懷疑這個環節在現實生活中的可能性。真實影像系統的真實是藝術的真實，來源于生活但不能直接等同于生活真實。說到底，《可可西里》是一部真實影像系統的具有紀錄風格的電影，而不是一部紀錄片。

4 《可可西里》現實主義題材帶來的社會思考

4.1 藏羚羊的保護與人的信念

《可可西里》限好地驗證了一句英國諺語“真實比虛構更離奇”。在這部充滿紀錄片風格的作品中，導演陸川并沒有注重情節的生動性，只是通過粗線條的描述把故事主線交代清楚，而把更多精力放在了惡劣的自然環境下、特殊的正邪較量下，人的生存狀態的寫實性展現。通過生活的細節、簡約的對話表現出人的尊嚴、生命的抗爭和人與自然、與社會的重重矛盾。影片以保護藏羚羊這一環保題材為切入點，卻沒有拘泥于這個故事根基。它清晰地“暴露”了兩個。惡性循環“：一是捕殺藏羚羊的人牟取暴利，不惜以破壞生態平衡為代價，造成多行不義必自斃的惡果，這是環保題材最常表現的主題：二是阻止捕殺藏羚羊的巡邏隊是沒有編制的志愿者，他們在從事正義事業的同時，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甚至生命，但資金的缺乏又逼迫他們賣掉了收繳的小部分羊皮，這種“怪圈”的產生是發人深省的。影片以冷靜的姿態擺出了這一問題，并用巡邏隊長日泰最為簡短的話作了解釋：“一些人的手和臉都是漆黑的，但他們的心靈絕對干凈”。這第二個“惡性循環”有著完全脫離于故事本身的社會暗喻。它將一個人的執著信念與殘酷現實之間的沖突、社會壓力和生存動力之間的矛盾作了一次精辟而深刻的注解。

在可可西里這樣一個無人區，自然環境的惡劣所帶來的艱苦與貧窮是顯而易見的，而“荒蕪和貧窮刺激起人的物質欲望究竟有多么強烈，多么可怕。溫飽中的人們很難想像”。影片中，導演陸川似乎敘述了太多的苦難與深情。從藏羚羊無辜的眼神，從鋪滿山坡、滿身槍眼的數百張羊皮，從日泰隊長異乎尋常的死亡方式里，從逃亡者與追捕者緊張的角逐到生命的平等對望……牽人心魄的故事情節打破了渺無人煙的平靜沙丘。而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藏羚羊這樣一個單純而執著的樸素信念。為了它。巡山隊員們甘愿付出畢生的心血。甚至生命。就像隊員劉棟，他可以毫不臉紅地伸手向三陪女友要錢，然后再轉身用最底層女性的血肉錢，去捍衛這群志愿者們保護藏羚羊的崇高使命。他的行為，讓女友痛心的同時，卻讓觀眾感受到了一種無可匹敵的力量。也正是這種由信念帶來的力量，最終成就了整部片子的主旋律。

4.2 全球性經濟發展的不平衡

藏羚羊的危機。或者生態平衡的危機，背后是更深刻的全球性經濟發展不平衡。發展是不平衡的，但全球化市場卻能夠將它的商業鏈條伸向可可西里無人區。于是。貧窮帶來對自然資源的過度濫用，濫用又帶來更深的貧窮。在生存資源匱乏的情況下，叢林法則是如此殘酷地體現：有力者逐利者成了盜獵者，無力者只要找一個方法讓自己活下去，是顧不到藏羚羊的。如馬占林。影片中，給盜獵分子剝羊皮的馬占林，他剝羊皮剝得最好最快——剝一張羊皮的價格是五塊錢。“為什么干這個?”原來放牧，養羊，養牛。后來沒有草地了，牛羊活不下去了，人也活不下去了。這是在巡山隊與盜獵者的黑白對抗中，他是一個灰色的卑微的人物。他本能地掙扎著生存，做他任何能做的事情維持自己的生命，如此而已。但在這個人物身上，隱藏這一系列事件更深的背景和原因。

《可可西里》是一部令人震動的電影。但在被它震動之后，還有更多的問題在綿延。電影之外，是資源濫用、生態惡化、貧困落后地區如何維持可持續發展的問題，而這些問題并不是空洞的，它意味著藏羚羊能保持多少數量。馬占林們能不能生活下去，野牦牛隊與盜獵者，與管理區保護局之間的關系，實際上也包含其中，政府力量如何能真正貫徹，民間力量如何能保持生機。這是《可可西里》不可能回答的問題，卻將帶給我們的思考。

4.3 死亡·生命·人性

《可可西里》中生命的消失、死亡的震撼，令人窒息。尤其是隊員劉棟的死和隊長日泰的死。片中唯一的特技就是那個把隊員劉棟陷進去的仿真度極高的流沙坑。光天化日之下。沒有一絲聲響，巡山隊員劉棟緩慢陷入流沙。驚恐乃至對慌張的克制都無法阻止無情的下陷，開始還極力掙扎，當發現掙扎只會讓自己越陷越深時最終選擇了放棄，眼睜睜看著流沙一點一點把自己吞沒。最后只剩下一滴絕望恐懼的淚……這是一個幾乎讓觀眾緊張得眼球都要掉出來的長鏡頭，看過后只留下驚心動魄。日泰隊長的死也同樣令人震撼。一個人與一群盜獵分子面對面的交鋒，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力量。一槍打過來，他倒下了，在地上抽搐。盜獵頭又過來拿起槍沖地上抽搐的身體補了一槍。震撼之余，不禁想起影片開頭，盜獵者對藏羚羊補上的那一槍。突然覺得。在人世之中，也許每個人都是只被追捕的藏羚羊。其實，死并不可怕，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日泰說：“生命其實非常脆弱，就像螻蟻，一陣狂風過后就煙消云散”。然而，劉棟和日泰的死就重于泰山讓人心靈深處永久震撼。盜獵分子再猖獗終將要被正義所淹沒。可巡山隊員的死卻是高貴的。他們的精神是高尚的。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自視能配得上最高尚的東西。巡山隊員們做到了也得到了，也正是他們才讓人類共同的精神家園在歷史長河中永存。

5 電影《可可西里》的不足之處

《可可西里》雖然是一部很優秀的影片，但在敘事和人物刻畫等方面也有深度不夠的地方。雖涉及了重大題材。卻沒有充分展現出其中的層次與肌理，過于簡單的單線敘事顯的缺乏深度。另外。《可可西里》中群像的人物刻畫缺乏個性，略顯單薄。巡山隊、盜獵隊等內部人員有些模糊不清。從演員的表演來看。導演并沒有給他們過多的發揮空間。專業演員對角色的心境刻畫也有些粗糙，讓人看到的只是由人物動作、眼神構成的世界，而感受不到人物背后的內心世界。這些都有待于進一步的深層挖掘。

不過，這些不足都不會影響《可可西里》成為一部真實影像系統的杰作。充滿紀錄風格的電影《可可西里》用它的現實主義題材，帶來了令人震撼的真實，也給我們留下了廣闊的思考和討論的空間。是導演陸川的一部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