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藝術和孩子是王彩玲生命的兩個不同時段,前者是借藝術的魅力高翔于云端,以抵抗自我生命和小城生活的灰色與暗淡;后者是回歸平凡人間,在愛的付出與回報中獲得自我生命的圓滿。
[關鍵詞] 王彩玲 藝術 孩子
《立春》公映后,評論者們大都認為王彩玲是一個執著的熱愛藝術的理想主義者。她收養孩子是向世俗生活的陷落。然而,在我看來。藝術和孩子。對于王彩玲來說。并不存在水火不容的對立關系,而是她生命的兩個不同時段。
影片的第一個場景,先是王彩玲華麗的歌聲在飄蕩。緊接著出現的是天空。之后鏡頭垂直下搖再下搖,才出現了小城街道上的人群。人群緩緩前行。對王彩玲的歌聲置若罔聞。只有周瑜被打動了,他驀地停了下來,仰起自己的頭,去尋找歌聲的來源——那只高懸著的高音喇叭。這是一個隱喻的場景,藝術飛翔于云端。遠近高過了蕓蕓眾生。它既隱喻著藝術和它的熱愛者之間的關系,也隱喻著藝術和普通人之間的關系。
《立春》中的幾個藝術愛好者熱愛的藝術,從意大利歌劇到油畫,從芭蕾舞到普希金的詩,全部來自西方。這些藝術,在西方本土也屬高雅一類,在中國就更是高雅中的高雅。對于王彩玲們來說,藝術的位置是云端,高懸于他們灰色、暗淡的日常生活之上。這藝術對于他們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它使熱愛藝術的人沉迷其中,產生非凡的自我感覺,超越于日常的自我和他人之上,進入孤高自詡的夢幻狀態。因此,王彩玲不僅向外人夸口自己很快就要調入北京了,還不斷地為自己制作演出服,夢想有一天走進藝術的殿堂。甚至在酒吧里借著酒后的半醉半醒,夸口說自己是中央歌劇院的首席女高音。王彩玲越是沉醉于自己制造的幻夢中,就越是覺得自己與日常生活格格不入,她必要自覺地遠離人群,才能鞏固自己的身份幻想。可以說,王彩玲和胡金泉、黃四寶和周瑜。都是自命不凡的夢中人。在他們遠離人群的同時,他們也被人群拋棄了。小城人把他們視為怪物:王彩玲是又丑又老的老處女。胡金泉是被人唾棄的二尾子。
那么,為什么他們因熱愛藝術而被人群拋棄,或者說,他們熱愛的藝術和普通人之間到底是一種什么關系?影片中有一個王彩玲、胡金泉下鄉演出的場景,在他們出演之前,演出的是秧歌,演員的著裝和姿態熱鬧而喜慶。對于這土生土長的藝術。觀眾們看得津津有味。在胡金泉出場時,觀眾們對他優美的舞姿,非但不欣賞,反而肆意戲仿,之后又報以冷淡的離去,致使他不得不停下來:王彩玲在胡金泉之后出場。她穿著自己制作的西式演出服,唱著華麗的意大利歌劇。僅剩的幾個觀眾也打著哈欠起身離去。觀眾們何以對秧歌那么熱情,對他們的藝術卻如此冷淡?
如果不局限于本土與西方的對立,而從民間和非民間的角度來看,則可以發現,王彩玲和胡金泉熱愛的藝術是非民間的,豈止是不好學,簡直連看都看不懂,在普通人眼里,他們服裝怪異,不是語言不通就是干脆沒有語言。他們的藝術要求群眾正襟危坐。來表示對藝術的尊敬和崇拜。也就是說,他們的藝術在性質上是神圣。是俯視民眾的藝術。但是,普通人并不需要這種過于神圣的藝術,秧歌才是他們喜歡的藝術。對普通百姓來說,秧歌是真正屬于民間的,它簡單易學,對演員沒有特殊要求,既不像芭蕾那樣要求有極好的身材,需要復雜的形體訓練,也不像意大利歌劇那樣要求有極好的嗓音,需要學習難懂的外語,秧歌是只要稍加練習就可上場的藝術。并且,秧歌是沒有舞臺的群體性藝術,它不需要專門的舞臺,它是舞臺和生活不分的,演員和群眾之間沒有嚴格的界限。秧歌是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的共同演出,人數越多。喜慶氣氛就越濃烈,它是公共性的民間藝術。最后,秧歌是民間的狂歡藝術,雖沒有西方狂歡節降格式的上下易位,卻也有著暫時超脫于正常秩序之外的熱鬧、興奮和歡樂。老百姓不管跳秧歌還是看秧歌,都是對這一狂歡儀式的參與,都是在表現或發泄自己的心情,從中體驗到超常的喜悅??梢哉f。秧歌是因為和老百姓的生命體驗息息相通。才贏得了他們的喝采和掌聲。也許,可以責怪老百姓的藝術素養不夠高。但又有誰能強迫他們欣賞和他們的生活體驗亳不相干的藝術?因此,王彩玲的藝術越高雅,就越和普通百姓的生活無關。也就必然會遭遇他們的嘲笑和毫不客氣的離去。在某種意義上,王彩玲(也包括胡金泉等人)和她的藝術是一體的,在小城人的眼里,都是孤立、怪異、不討人喜歡也不被人承認的。藝術作為王彩玲的上帝,使她懸浮在小城世界之外,成為自我生活世界的多余人。
從空間上說,與王彩玲的藝術密切相聯的,不是她生活的小城,而是北京。北京不僅僅是首都,更是一個巨大的文化意指符號,是王彩玲實現夢想的地方?;蛟S可以說。藝術與北京是王彩玲夢想的一體兩面,進北京是為了搞藝術,搞藝術是為了進北京。盡管王彩玲為實現自己的夢想做著切實的努力,托人買北京戶口,進京找工作,但是。北京對于她還是遙不可及。電影中有這樣一個場景。王彩玲隔著欄桿站在夜晚的天安門前,天安門城樓燈火輝煌,從王彩玲的視角看過去卻那么遙遠而模糊。這正是王彩玲與北京的關系的象征。
王彩玲的藝術不能帶她飛離小城,走向北京的舞臺。實現夢想的路既然已經走不通,那么,也許可以回歸平凡,回歸人間世界,也許,按平凡的生活邏輯生存,也并不是太糟糕的選擇。王彩玲抱養了一個女孩。這個女孩,把王彩玲從不食人間煙火的藝術中拉了出來,從云端接回了人間。因此。這個孩子。是一座橋梁,她使王彩玲重新走進人群。以一個母親的身份獲得自己的幸福,得到人們的認可。影片接近結束時,有一個王彩玲帶著孩子坐在天安門廣場上的場景。這時的天安門,不再是夜晚燈光下的遙不可及。而是近在眼前,并且還撤滿了陽光。王彩玲和女兒在一起唱的。不再是華美遙遠的歌劇,而是家鄉的的童謠。這母女之間的對答,簡單、歡樂而動人,是實實在在的對王彩玲的慰藉。
因此。對于王彩玲來說。藝術和孩子。是她生命的兩個不同階段,前者是為藝術獻身,乘著歌聲的翅膀高翔于云端。在幻夢中體驗自我生命的瞬間輝煌和美麗,并以此對抗自我生命和小城生活的灰色和暗淡:后者是回歸平凡世界,以愛的付出照亮孩子的生命,當孩子以愛來回報她,也就照亮了她的生命。這平凡的母女之愛,并不平庸和世俗,因此。也就無所謂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