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徽州人物木雕看儒家思想對民間美術的影響

[摘要] 儒家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主干，它源遠流長、血脈不斷而又博大精深。在儒家思想的發展過程中，由單純的學術思想轉化成意識形態，并經歷了世俗化的過程而融入了中國百姓的生活，成為一種生活模式、心理定勢和情感取向。作為民間美術的一部分，徽州的木雕自然無法擺脫儒家思想的浸染。徽州人物木雕對儒家思想的某些核心理念采取了重點詮釋，反復表現的形式，以實例來印證儒家思想在中國民眾心中的流傳之廣，影響之深。

[關鍵詞] 徽州 人物木雕 儒學 民間美術

按《中華民間藝術大觀》說法：中國木雕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奴隸社會。隨著科學的進步，工具的改良。術雕的雕刻水平有了極大的提高，應用范圍也涉及很廣：從墓葬棺槨到隨葬木俑。從佛像雕刻到家具擺設。尤其到明清兩代已不再建造大型石窟。主要是大規模的興建豪華的府宅院林，木雕藝術也就大量應用于建筑裝飾。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徽州木雕。

徽州木雕，其產生的年代是公元14世紀到20世紀初，即元末明初到清末民初，正值我國封建社會逐步衰落的晚期。其產生的土壤是黃山腳下的徽州古邑。“徽州”之稱始于宋宜和三年(公元1121年)，領有歙、黟、績溪、婺源、休寧、祁門六縣，之后一直延續到20世紀40年代初。鐘靈毓秀的山水。相對封閉的地理環境使這里成為一個相當穩定、完整的文化范圍，徽州這一名稱也一直沿用了近千年。明·弘治《徽州府志：》(1488)有記載：“唐黃巢之亂，中原衣冠避地于此。蓋尚文雅。宋名匠輩出，多為御史諫官者：朱子而后為士者。多明理之學。成為東南鄒魯”。可見正當北方連年戰爭的時候，那些避亂南徙徽州的中原士族，在這里找到了休養生息的機會。他們不僅帶來了中原先進的生產力。更重要的是使古老的中華歷史和深厚的漢民族文化淵源在徽州得以保存，建立了以倫理道德為核心的儒學觀念和等級森嚴的宗法秩序。徽州方志稱這里“山限壤隔，民不染他俗”，但出人意料的是。這里盡管是山垠僻壤，卻領風氣之先：這里是中國儒文化正統傳承的典型地域，被人們稱為“東南鄒魯”，是新安畫派、徽派版畫的誕生地。又是明清中國出版業的重鎮。徽州木雕就是依托了這樣的社會、文化背景而成長起來的，所以她不僅既有鮮明的地域特征。更具有漢文化的共同特質。盡管她生逢封建社會的晚期，但養育她的土地——徽州。由于優越的地域條件、雄厚的經濟實力，深沉的文化滋養。使她奇跡般地創造了明清時期民間藝術的高峰。

正如前《中華民間藝術大觀》所指：徽州木雕是應用在建筑上的雕飾部分。走進徽州古民居，觸目之處幾乎遍施雕刻。額枋、斗拱、雀替、梁駝、欄桿、樓沿護板等無不雕花綴朵。琳瑯滿目，甚至床、椅、柜、桌、案幾上都精雕細刻，美不勝收。徽州木雕涉及題材不勝枚舉。這尤其是其中有關人物部分，在整個徽州木雕中占據著最重要的部分，也是雕刻中最精美的部分。宋元以來，畫壇中人物畫的地位明顯被山水畫所超越。但這些民間雕刻的人物作品，卻保持著生機和活力。面對這一個個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又引發了我們的深深思索，這些出自于民間工匠之手，這些附麗在建筑、家具上的木雕，真的象一般人所想僅僅是種裝飾嗎?在對徽州人物木雕所選的題材進行梳理分類后，我們不難感受到其中蟄伏的儒家思想的影子，儒家思想的價值觀念幾乎滲透在所有的木雕作品中。這些可以從《二十四孝》中看出，可以從《忠》、《孝》、《節》、《義》中看出，從《公藝百忍》中看出……這些已成歷史陳跡的徽州人物木雕作品，成為我們窺探創造她們的那些民間工匠心靈的窗口，透過這個窗口。我們感受到了博大精深的中國儒文化。

張道一先生在《中國民間文化論》中把中國文化分為四種：一是以宮廷為代表的貴族文化。二是以文人士大夫為主的文人文化。三是以宣揚宗教為主的宗教文化。四是以農民為主的民間文化。他指出前三者(宮廷文化、文人文化和宗教文化)是在后者(民間文化)的基礎上發展和升華的。尤其“宗教藝術，則是直接采用民間藝術的形式。賦予宗教的內容，以便于大眾中流傳”。這種觀念很有啟發性。公認的中國宗教美術包括道教美術和佛教美術。而且都產生了璀璨奪目的藝術品和不可勝數的藝術家。而中國的文化被公認為以儒家思想為主流文化的，已成為意識形態的儒家思想影響了每個人，每個領域。那么在藝術領域里究竟有沒有“儒教美術”呢?

當然了，我們說的“儒教”并不象道教、佛教那樣具有完整意義上的宗教，而只是儒家學說的教化。儒學本是春秋諸子學說之一。自漢武帝采納了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建議，設立五經博士，儒學遂有了尊榮地位。這其后儒家思想的絕對統治地位雖經歷過幾次挑戰，但最終還是在中國社會生活中居于主導地位，由此可見，儒學不是宗教，勝似宗教。在中國民眾的心里一直由儒學支配著基本的價值取向。但千百年來，在以儒教為統治地位的漫長封建社會，儒教是如何影響藝術這一領域?是如何利用藝術這一工具的呢?這對我們來說是值得去探究一番的。

其實，有關藝術的教化作用，人們在很早以前就自覺不自覺地運用了。《孔子家語·觀圖》中載孔子看到周宮殿四壁上滿繪圣人暴君之狀，謂嘆曰：“此周之所以盛也。”在我國最早的一部繪畫史著作一唐代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中也肯定了藝術的社會作用，提出“夫畫者，成教化，助人倫”、“見善足以戒惡，見惡足以思賢”。既然藝術能起到如此巨大的教化作用，作為“東南鄒魯”的徽州在營造居室的時候就會有意識地加以運用。

徽州人物木雕作品就是在這樣的母體文化中誕生的。它的身上自然而然地打著儒文化的烙印。儒學在兩千年的發展中派別林立。呈現各種面貌，但體現在民間美術的儒家文化卻是一條單純、明晰的主線，它保留了儒家思想最本質的東西，又增加了平民所能接受的部分。二者相互聯系，達到和諧和穩定。

所以，本文就從徽州人物木雕中抽取幾個主要題材予以分析。以此來印證儒家思想對徽州木雕的影響。

首先是反映忠孝節義的題材

忠、孝、節、義在我國傳統社會中是常被聯系起來代表一種倫理原則，其中“忠孝”又經常被單獨使用。《忠經·保孝行》稱：“孝者必貴于忠”。還說：“故君子行其孝必先以忠”。報國盡忠，奉親盡孝，兩者是一致的《禮記》把“孝”與政治結合起來，與事君、做官、作戰等國家行為結合起來。拓展“孝”的內涵和外延。漢代起，統治階級就提倡以孝治天下，用父權來襯托君權的至高無上，“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這樣，“忠”與“孝”的就被聯系在一起了。“節”的意思是指人的氣節、節操。正如《論語·泰伯》中：“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義”是儒家所認為的理想人格和重要品質，是人生所追求的盡善盡美的精神境界。儒家提倡“見利思義”。忠、孝、義、節作為中國民眾向往和追求的理想品質，在民間就是以民間藝術的渠道得到了最廣泛、最為持久的傳播。徽州人物木雕中反映忠、孝、節、義題材的有很多《二十四孝》、《穆桂英大戰天門陣》、《岳母刺字》、《蘇武牧羊》等，徽州木雕反復雕刻此類題材，起到了宣揚、教育的作用。

第二，忍

徽州木雕里可以經常見到這一類題材，就是一群人圍著觀賞一幅展開的橫幅或立軸，上書一“忍”，也有在畫面上寫上“百忍圖”的字樣。據說這一題材出自典故“公藝百忍”。唐代壽張人張公藝九世同居，家庭和睦。唐高宗封泰山時臨幸其居，召見張公藝，詢問所以能睦族之道，張乃書寫了一百個“忍”字呈上。唐高宗認為很有道理，并賜他縑帛。

關于用“忍”來治家，明代王陽明有一段話很中肯：“今人不忍，一言直忿，或銖兩小利，遂相控訟。夫我欲求勝干彼。彼亦欲求勝于我，仇仇相報。遂至破產蕩產，禍貽子孫。豈若含忍退讓，使鄉人稱為善為長者。子孫亦蒙其庇乎?”儒家強調在個人與他人、與社會發生沖突時，要采取恭敬、謙忍的態度，以群體利益至上的原則協調好各種人際關系。儒家推崇的行為模式是取譬于己，推及于人。就是說，在處理人際關系時。一方面。對人應盡心盡力，奉獻自己的全部愛心：另一方面，要設身處地的為他人著想，不苛求于人。孔子說：“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達人而達人”，還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自己所追求的，希望得到的東西，應該也積極使別人得到。而自己不喜歡的行為也不要強加給別人。

總之。當你的行為可能給他人帶來影響，必須考慮它的后果是否能為他人接受。這樣，對個體自律，在處理人際關系又要謙忍，自然人和關系睦，家和萬事興，政和國家昌盛。反之。“四馬不和，取道不長：父子不和，其世破亡：兄弟不和，不能久同：夫妻不和，家室不兇”。

當然了。儒家宣揚這種“貴和”、“忍”的道德價值取向，是為了建立和維護宗法等級君臣有義，父子有親，夫妻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的和睦的社會秩序。但不可否認，它培養了中國人寬厚兼容的胸懷和厚德載物的品格，塑造了中華民族熱愛和平的民族精神，總是反對分裂，維護統一的。

第三，讀書及第

儒家歷來十分重視讀書。《論語》開篇就是“學而時習之，不亦樂說乎”。《史記·孔子世家》說孔子：“讀《易》，韋編三絕”。身受儒學浸淫的徽州人自然非常注重教育。徽州雖地處萬山從中，但歷來有“十戶之村，不廢誦讀”的傳統。在長期的謀求生存發展的斗爭中，徽州人深刻地體會到，人的自身素質的提高。是立足社會與得到發展的關鍵。他們恪守古訓：幾百年人家無非積善，第一等的好事是讀書，重文興教蔚成風氣。徽州民謠“兒孫不讀書，養了一窩豬”，因此對延師辦學有極大的熱情。重視對人才的培養，注重對人的智力的開發成為悠久的傳統。在徽州即使是窮鄉僻壤，也“莫不有師有學，有書史之藏”。據史書記載，歙州州學、祁門縣學始建于唐，這是徽州最早出現的地方官學。于此同時。民間私學也紛紛出現。辦學形式有村塾、學館、家塾、義塾等。由于私學林立，難以統計，故史書以“唐學盛矣”來說明私學的發達。進入宋元。徽州更是文風昌盛，儒學蔚興，因中進士、舉人人數眾多而獲“東南鄒魯”之譽。明清時期，徽商稱雄商界，同時“賈而好儒”、“亦商亦儒”，以起雄厚資財，扶助振興家鄉文化教育事業，對促進徽州教育的繁榮發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所以，徽州教育昌盛，人文薈萃，英才輩出。所以，作為徽州人生活的最主要的讀書及第就成為木雕經常選用的題材。如《五子登科》、《三進士》等。另外，讀書從來就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尤其是在科舉制度下的儒生，皓首窮經。而其中能金榜題名的卻少之有少。所以徽州人物木雕中也有反映古人苦讀的畫面，例如《買臣負薪》，出自《漢書·朱買臣傳》“家貧，好讀書，不治產業，常艾薪樵。賣以給食，擔束薪。行且誦書”，至50歲才拜為會稽太守，以此來鼓勵學子發奮讀書。

通過以上對徽州木雕的分析，我們就可以發現徽州木雕不僅是明清時期的一個民間藝術的種類，是中華民族母體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而且還體現了深厚的文化底蘊。徽州木雕是歷史遺留下來的珍貴的藝術寶庫，我們不僅從中得到美的享受，更重要的是可以從它所承載的歷史信息中。所展示的社會內容里體會到儒家思想的精髓。中國的儒家知識分子著書立說以宣揚教化民眾。而民間藝人們就用他們的方式來表現。想一想，從小生活在雕刻著忠孝節義、謙讓恭儉環境里的人，耳濡目染，自然也就身體力行。我想這就是民間藝術的社會教化功能的體現吧。

徽州的民間藝人們在漫長的歲月里。一啄一斧，心懷相同的信念創造出這瑰麗的民族文化之葩。它既是藝術的殿堂，也是儒家思想物化的結晶。徽州的人民深受儒家思想的教化，在古代，儒家思想在教育民眾。凝聚民眾上有著積極的作用。而在21世紀的今天，我們通過徽州人物木雕所領會到的儒家思想仍有著現實意義：儒家思想中有注重人格和道德修養的倫理精神和人生價值觀念，有重視人際關系和諧的傳統，有強烈的民族自尊心、自信心，有勤奮、勇敢、吃苦耐勞的美德。有百折不撓、愈挫愈勇的抗爭與自強精神。這些傳統并不僅僅與宗法社會同始終，而是我們中華民族過去、現在未來始終需要的永恒精神。這些精神并不與近代工業文明的優勢發生沖突，相反，儒家思想中這些積極成分過去撫育了我們祖先的成長。今后也將伴隨著我們走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