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麥田里的守望者》刻畫了霍爾頓·考爾菲德這一既叛逆又善良的少年形象,不同時代的好萊塢青春電影借用了霍爾頓的模型,塑造了一系列“霍爾頓式”的青少年銀幕形象,而且這一銀幕形象還將在好萊塢青春片中被持續制作下去。
[關鍵詞]《麥田里的守望者》 霍爾頓·考爾菲德形象 好萊塢青春電影
前言
美國作家J.D.塞林格的小說《麥田里的守望者》(以下簡稱《麥田》)于1951年問世后,其主人公霍爾頓·考爾菲德很快成了美國青少年效仿的對象。自然,主要以青少年為觀眾的好萊塢青春電影不想錯過塑造這一經典形象的機會,但因小說作者塞林格堅決拒絕出售《麥田》的電影拍攝權,好萊塢的這一計劃似乎被無限期地擱置了下來。然而,“塞林格的拒絕沒能阻止制片廠借用霍爾頓的模型拍攝了《畢業生》、《餐館》、《死亡詩社》、《青春年少》、《美國麗人》和《特倫鮑姆一家》這樣一些影片。”事實上,自20世紀50年代好萊塢青春電影誕生之日起,這類以青少年生活為題材的影片總是在不斷地重復“制作”著霍爾頓·考爾菲德的銀幕形象,結果“霍爾頓式”的影片數量之多,連評論家也驚嘆“霍爾頓已經成了電影中被復制得最多的人物之一。”
《麥田》所刻畫的霍爾頓形象包括兩個側面:一個是表面上離經叛道、憤世嫉俗的叛逆少年形象:另一個是內心純潔善良、富有愛心的天使少年形象。面對腐敗、骯臟的成人世界和庸俗淺薄的中產階級價值觀,霍爾頓表現出一幅經典的叛逆的姿態,以示對抗:他不肯用功讀書,滿嘴臟話,抽煙喝酒,又亂談戀愛,甚至召妓。但在反叛的外表下,他內心里卻正直善良,他不僅熱愛兒童,同情弱小者,而且懷著麥田里的守望者的崇高理想。這兩種形象的交結錯綜,生動地描繪出了徘徊于兒童世界和成人世界之間的青少年的困惑、思考和追求。霍爾頓的形象對包括好萊塢電影在內的美國文化產生了重大影響,以至于有評論者稱他成了“美國文化中象征青少年叛逆的神化式人物”。不同時代的好萊塢青春電影都或多或少地借鑒了霍爾頓的文學形象,從而塑造出了一系列經典的青少年銀幕形象。
不同時代的好萊塢青春電影中的霍爾頓形象
20世紀50年代,隨著象征保守文化和傳統道德的經典好萊塢的式微,美國影壇迎來了青少年叛逆片的第一個高潮。這一時期最著名青春片就是入選美國電影史上“最偉大的100部電影”的《無因的反叛》(Rebel Without Cause,1 955)。片中的主角吉姆·斯塔克可謂“霍爾頓的第一個銀幕化身。”像霍爾頓一樣,吉姆也出身于衣食無憂、生活富裕的中產階級家庭,并且也是十六、七歲的中學生。霍爾頓的叛逆表現在他讀書不用功,常常抽煙、喝酒,四處閑逛,還亂交女友:而吉姆的反叛則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不僅喝酒、打架,還參加死亡游戲。霍爾頓反叛的動因是他與環境的格格不入:同樣,吉姆也因不能融入家庭和社會而表現出挑釁的姿態。霍爾頓讀書不用功,曾被多所學校開除:吉姆則因打架鬧事,其父母只好靠不停地搬家來消除影響。小說中霍爾頓滿嘴臟話,身穿風衣,倒戴鴨舌帽的叛逆姿態成了50年代初美國大、中學校學生爭相效仿的對象,而吉姆的扮演者詹姆斯·迪恩所穿的牛仔褲和T恤則是50年代反叛青年的“標準服。”另一方面,在反叛的外表下,吉姆和霍爾頓一樣,心底里都純潔善良,充滿了對弱小者的愛。霍爾頓非常關心在寒冷的冬天里,中央公園湖中鴨子的命運,他熱愛天真無邪的兒童,樂于幫他們系鞋帶,在博物館為他們指路,并打算做一個麥田里的守望者,來保護孩子們純潔的天性。同樣,吉姆看到自己瘦小的伙伴柏拉圖衣服單薄時,就脫下自己的大紅夾克披在他身上:當他注意到被父母遺棄的柏拉圖腳穿兩只黑紅不同的襪子時,心里一陣酸楚:影片的最后,當柏拉圖跑出別墅,并失去理智地向警察開槍時,吉姆對朋友朱迪說,“他把我們看作親人,我們要保護他。”可以說,吉姆這一好萊塢經典銀幕形象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應歸功于之前的霍爾頓文學形象。50年代著名的青少年叛逆片還包括馬龍·白蘭度主演的《野小子》(The WildOne,1954)和1955年的影片《黑板叢林》(Blackboard Jungle)等,這些影片也同樣表現了青少年憤世嫉俗的叛逆心理。例如,《野小子》中馬龍·白蘭度所飾演的強尼像霍爾頓一樣事事要求絕對的公正,不容許社會有半點偏倚,當他被問到“Whatare you rebelling against?”(“你反叛什么?”)時,他就顯得和霍爾頓一樣茫然和毫無目的,于是就有了馬龍·白蘭度的經典臺詞:“Whadayah got?”(你有什么?)
20世紀60年代的好萊塢青春片中,也常看到霍爾頓的叛逆身影。這一時期出現了美國歷史上著名的“反文化”(Counterculture)運動,許多青少年熱衷于反叛社會主流文化和價值觀,因此好萊塢青春片也偏重于塑造“霍爾頓”們的叛逆個性《畢業生》(The Graduate,1967)中的本杰明可以說是大學畢業了的霍爾頓。出身中產階級家庭,剛從大學畢業的本杰明,本可以去找一份體面的工作,或按照其父親的意愿“考慮讀研究生,再度沖刺,”但他似乎對這些都不感興趣,只是每日游泳、開車,無所事事地閑逛。本杰明之所以沒有去找工作,是因為他像霍爾頓一樣厭惡中產階級子弟大學畢業后所過的那種享樂主義、金錢至上又庸俗狹窄的生活。對于這種生活,小說中還沒上大學的霍爾頓早就進行了預見:“我們得拿著手提箱之類的玩意乘電梯下樓。我們得打電話給每個人,跟他們道別,還得從旅館里寄明信片給他們。我得去坐辦公室,掙許許多多錢,乘出租汽車——去上班,看報紙,天天打橋牌,上電影院,看許許多多混帳的短片、廣告片和新聞片。”小說中的霍爾頓本來就討厭這種生活,影片中大學畢業了的“霍爾頓”(本杰明)自然不愿去選擇這樣的工作和過這樣的生活。同樣,本杰明沒有“考慮讀研究生,再度沖刺,”也是因為他不喜歡那種學校和家長的“讀書,求學問,以便將來可以買輛混帳的凱迪拉克”的功利主義態度。當本杰明被問及對前途的打算時,他說只是想“與眾不同,”本杰明的“與眾不同”其實就是與中產階級價值觀的不同,其叛逆的精神由此可見一斑。1969年的青春片《逍遙騎士》(Easy Rider)再現了“反文化運動”高潮時期的霍爾頓形象《麥田》中的霍爾頓生活在50年代“垮掉派”(Beaten Generation)文化中,而《逍遙騎士》的主人公懷特和比利則是長大了的、嬉皮士式的霍爾頓,他們身穿皮夾克,長發披肩,戴著墨鏡,騎著特制的摩托車的形象,和早年霍爾頓身穿風衣,頭戴鴨舌帽的反叛姿態并無本質不同。
70年代著名的一部“霍爾頓式”影片是由喬治·盧卡斯執導的《美國風情畫》(American Graffiti,1973)。這部懷舊影片講述了四個剛從中學畢業的好友阿強(John)、小陶(Terry)、小史(Steve)和小柯(Curt)在進入成人世界前的徹夜狂歡。影片中的四位主人公像霍爾頓一樣,在成人世界的門檻旁躑躅不前,因為他們對逝去的美好時光無限眷戀。這種懷舊與狂歡與霍爾頓式的不愿長大和逃離學校到紐約去找樂子的過程可謂異曲同工。影片的結尾以字幕的形式交代了四人后來的下落,其中小陶的結局是在戰爭中被軍方宣布失蹤了。有意思的是,塞林格早期創作的一個有關考爾菲德的故事,也是以霍爾頓在戰爭(二戰)中失蹤結尾的。只不過《麥田》中的霍爾頓在二戰時年齡尚小,不能參戰,但根據小說中的時間推算,到1950年時,他應年滿17歲,正是入伍參加朝鮮戰爭的年齡。據此,有論者設想了《麥田》中霍爾頓的最終下落:“這是我們為塞林格筆下的小孩所能想象出的唯一結局,即,像《美國風情畫》一樣,一行訃告在片尾的銀幕上打出:霍爾頓·考菲爾德被宣布在朝鮮的軍事行動中失蹤了。”霍爾頓的最終命運《麥田》文本并無交代,但鑒于他和《美國風情畫》的主人公的相似性,此片結尾的字幕亦可視作對霍爾頓命運的最終說明。唯一不同的是,小陶是在越戰中失蹤的,而讓霍爾頓失蹤的是朝鮮戰爭。
20世紀80-90年代的好萊塢青春電影也離不開霍爾頓的叛逆形象。80年代著名的青春片導演約翰·休斯被好萊塢編劇兼導演的凱文·史密斯稱之為“我們這代人的J.D.塞林格”。作為一代人的“J.D.塞林格”,休斯“自然”拍攝了一批“霍爾頓式”的青春電影,其中包括《早餐俱樂部》(The Breakfast Club,1985)和《春天不是讀書天》(Ferris Bueller’s DayOff,1986)等。《早餐俱樂部》塑造了五個出身中產階級家庭的叛逆中學生群像,他們因逃課、惡作劇、說謊和厭學等原因,被迫于星期六早上接受學校的懲罰式的“禁閉”,影片描寫了這五位中學生和校長及整個學校教育制度之間的對立與沖突。《春天不是讀書天》以喜劇搞笑的方式講述了三個中學生逃學前往芝加哥找樂子的故事,這與霍爾頓逃離潘西中學到紐約游蕩的經歷十分相似。80年代末的影片《死亡詩社》(Dead Poets Society,1989)集中刻畫了七個反叛少年形象。他們成立“死亡詩社”,公然對抗學校傳統刻板的教學方式:主人公之一的尼爾沒有遵從父親讓他上哈佛當醫生的愿望,因為像霍爾頓一樣,他厭惡中產階級所追求的醫生、律師和銀行家這些傳統和務實的職業,卻更喜歡演劇這種充滿幻想和創造力的行當。《麥田》中霍爾頓終因無力對抗“假模假式”的世界而精神崩潰:影片中的尼爾則為了捍衛自己的理想,在面對僵化壓抑的舊秩序時,選擇了自殺身亡。進入90年代后,“霍爾頓式”的影片是有增無減。《我私人的愛達荷》(My Private Idaho,1991)塑造了兩個叛逆青年的形象。主人公之一的司各特雖出身于富裕的上層家庭,但他寧愿在大街上販毒和出賣自己的肉體,這種墮落的街頭生活主要用來反叛自己的父親。《青春年少》(Rushmore,1998)中的麥克斯則是“霍爾頓喜劇化的變身,”他不愛學習,卻專事各種社團的課外活動,包括霍爾頓曾參加的擊劍社活動,最終也像霍爾頓一樣被學校開除。此外,在80-90年代還有一些青春電影,它們在塑造霍爾頓式的叛逆形象的同時,也刻畫了青少年主人公在面對性問題時的那種“霍爾頓式”的困惑與探索。《麥田》中,霍爾頓不僅嘲笑同學阿克萊是個處男,而且還為自己有幾次可以失去童貞的機會卻沒得逞而感到遺憾。霍爾頓對性的這種焦慮、困惑與探索在《最后一個美國處男》(TheLast American Virgin,1982)和《美國派》(American Pie,1999)等影片中得到了重現。前者講述了三個中學生加里、里克和大衛幾次沒有得逞的性嘗試,最后里克和大衛終于失去了童貞,唯有加里成了讓人恥笑的“最后一個美國處男”:后者則圍繞四位即將畢業的高中生如何兌現自己的諾言——在畢業前結束處男生涯——而展開,這些影片都生動地再現了當初霍爾頓面對自己處男身份時的那種困惑與尷尬的心態。
2000年以后的好萊塢青春電影似乎是更加有意識地重復“制造”著霍爾頓的形象。2001年的一部“霍爾頓式”的青春片是直接以影碟形式發行的《追擊霍爾頓》(Chasing Holden)。影片不只是在片名上點明了這將是一個霍爾頓式的故事,更重要的是,主人公尼爾·勞倫斯身上有著明顯的霍爾頓“印記”。尼爾出身上層社會。其父親是紐約市長:像霍爾頓一樣,尼爾經歷過精神創傷,在精神病院住過一段時間后,又被送進了一所私立學校。學校文學課上布置的作業是續寫《麥田》中霍爾頓的故事,于是作為《麥田》的狂熱愛好者的尼爾,帶著女友開始了霍爾頓之旅,在此過程中尼爾展現出了和霍爾頓一樣的病態心理和死亡愿望。2002年有兩部影片也刻意復制了霍爾頓的形象。一部是由伯爾·斯梯爾思執導的影片《伊比的墮落》(IgbyGoes Down),影片講述了少年主人公賈森·斯洛克姆(伊比的真名)被多所私立中學開除后,為了逃避就讀軍事學校,而在紐約上層社會游蕩的“墮落”經歷。該片首先是在故事層面上復制了霍爾頓的經歷:同樣是被幾所私立學校開除,接著到紐約游蕩,最后都要逃到夢想中的西部,只不過霍爾頓的西部是個模糊的所指,而且終未成行:伊比的西部指的是陽光明媚的加州,并最終成行。其次,在伊比的角色塑造上也模仿了霍爾頓的形象,影片中伊比母親的飾演者蘇珊·薩蘭頓曾如是說:“我一直把《伊比》比作《麥田里的守望者》,像霍爾頓一樣,伊比很聰明也很愛諷刺挖苦,”此外,二者在個性上都有相似的矛盾性,即:都與家庭和上流社會格格不入,且都在“墮落”的游蕩中試圖保持自己的正直,難怪有影評人把伊比說成是“斯梯爾思手中霍爾頓的替代品。”2002年的另一部“霍爾頓式”的影片是《好女孩》(The GoodGirl)。片中的男主角湯姆·維特甚至把自己更名為霍爾頓·維特,因而成為了“最明顯”的一個霍爾頓形象。湯姆因嗜酒被迫從大學退學,他酷愛讀《麥田》,把自己等同于《麥田》中的主人公霍爾頓。影片中的“霍爾頓”像小說中的霍爾頓一樣孤獨、反叛和迷茫,其最終的自殺身亡,可以說是兌現了書中霍爾頓一直報有的死的愿望。有趣的是,該片的中文片名,雖常直譯為“好女孩”,但國內不少的電影網站上都赫然翻作“麥田里的守望者”,足見《麥田》對該片的影響。2007年新鮮出爐青春片《查理·巴特利》(Charlie Bartlett)又是一部“霍爾頓式”的電影,美聯社的娛樂新聞把該片的主人公查理·巴特利稱之為“J.D.塞林格的不朽的霍爾頓之最新的銀幕化身。”出身富裕的但個性反叛的查理在又被一所私立學校開除后,在母親的護送下到當地的公立中學就讀。初到時,查理免不了被學校的“混混兒”們揍得鼻青臉腫,但他很快就發現這些同學都需要心理輔導,于是他在男孩的休息室掛了個招牌,把自己打扮成心理醫生,為同學開藥方,聽他們傾訴自己的問題,按他自己的話說,“我是在幫助這些孩子,沒有別人幫他們。”一位電影專欄作家在談到這部影片時說:“查理身上最根本的霍爾頓特征是,他一貫表現得很自我,那種自我就是不守規范的,甚至是有點古怪的性格。”關于查理身上的“霍爾頓特征”,這里要補充的一點是,他還具有霍爾頓那種樂于幫助孩子的善良天性。
結語
總之,縱觀好萊塢青春電影的發展歷程,總能看到霍爾頓的形象所產生的影響,誠如《塞林格傳》的作者保羅·亞歷山大所言,“整個青少年電影類——它已成為好萊塢電影工業中的一個常項——都在一定程度上獲益于霍爾頓和《麥田里的守望者》。”也許可以這么說《麥田》為這些影片提供了霍爾頓式的人物“原型”,而這些影片反過來又塑造出了不同時代的“霍爾頓”形象。
《麥田》出版后不久,就有論者預見了它對于青少年成長的普遍意義,并指出霍爾頓的經歷反映了“我們所有人的一段個案史”。鑒于霍爾頓這一超越時空的經典形象和他對美國文化的深遠影響,我們有理由相信,好萊塢還會不斷地塑造出帶有時代氣息的“霍爾頓”的新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