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郎莊面塑藝術作為魯西北民間藝術中一朵瑰麗的奇葩,它生于民間,傳于民間,是貼近百姓生活的藝術,也是至今仍活躍于民間的為數不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形式之一。對于它所造型的植物形象的淵源進行追溯,可發現它們與古老文化的聯系,而且有明顯的跡象能夠幫助判斷這些植物的形象是生殖崇拜文化發展與孑遺的典型例證。郎莊面塑的這種獨特的文化基因仍然深藏于民間藝人的潛意識記憶中,并且這種記憶至今依然在郎莊面塑藝人那里代代傳承著。
[關鍵詞]郎莊 面塑藝術 植物造型 生命符號
郎莊所屬北館陶鎮,處于冠縣西北部,一千多年前的黃河曾在這里咆哮而過,昔日的黃河水已不復存在,也聽不到黃河船夫悲愴的號子,唯有沉積在河底的泥沙躺在這里,雖然它不復流動,但卻托起魯西北大地上的千萬棵白楊,百萬家糧倉,托起了歡快、質樸、熱烈、五彩的面老虎。在郎莊面老虎題材中經常出現一些植物圖像單元來替代可以使生命繁衍的“神物”,諸如紅棗、桃子、葫蘆、石榴等。這些植物形象的特殊表象和行為動態被捕捉凝結在固定模式的組合圖案中,雖然有些自然原型的直觀審美等級似乎太低,有些并非是當地的常見之物,然而卻頑固的占據著一個地盤,而且在郎莊面塑藝人的技藝功夫中變得十分親切,因為它們共同構成了生命繁衍的文化長鏈,體現了遠古的生命意識與觀念,體現了原始先民對生殖的崇拜。這種獨特的文化基因深藏于民間藝人的記憶中,并且這種記憶至今依然在郎莊面塑藝人那里代代傳承著。它將善良和美好的愿望集于一身,成為人們心目中能夠驅邪避災的保護神和接福送子的吉祥物,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地的生產生活狀況和人民的心理狀態。
一、“棗生貴子”——永不磨滅的生命因子
潘安在《仁笙賦》中寫到:“棗下纂纂,朱實離離。”棗在中國可謂家喻戶曉,其足跡遍及大江南北。而“棗子”諧音“早子”的顯性關系卻維系著棗與生殖崇拜的隱形聯系,人們更是常常饋贈棗桂栗來表達“早生貴子”的美好祈愿。列維·布留爾在《原始思維》中提到:“原始民族的語言永遠是精確地按照事物和行動呈現在眼睛里和耳朵里的那種形式來表現關于他們的觀念”,“他們不去描寫感知著的主體所獲得的印象,而是去描寫客體在空間中的形狀,輪廓,位置,運動,動作方式,一句話,描寫那種能夠感知和描繪的東西。”這種思維建立起紅棗與女性生殖器之間的積極期盼與滿足的心理關系。棗在直觀形態上與女性生殖器具有某些相似性。棗有著橢圓形的狹小外形,深紅的顏色,分層的內部組織結構,與女陰形態上有趨同性。同樣從植物特性來看,棗種的繁衍與人類的生殖具有內在的同一性。棗樹易成活,生長壽命長,且果實繁多,這些在歷代文獻中都有詳述的記載,可見棗是一種生命力強,繁衍能力旺盛的植物,而當先民看到棗樹易于生長成活,且枝繁葉茂、果實充盈時,便會自然地聯想到自身的生育繁殖活動,產生一種共鳴感應的復雜情緒。列維·布留爾寫到:“在原始人的思維的集體表象中,客體、存在物、現象是它們本身又是其它什么東西”,“原始人通過各種方式如轉移、接觸、感應、遠距離作用”等形式,使得相似的物象間形成功能上的轉移的互滲。也正是在這種互滲的思維模式引導下,棗與人類生育子嗣之間建立起一種難舍難分的關系。
棗與生殖崇拜,祈子求嗣有著密切的關聯,因而以棗祈祖,還有期盼家族人丁興旺,保佑子孫平安之意。這在后代的文獻資料中有所記載。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中有這樣一段記述:“八月秋社,各以社糕,社酒相送……人家婦女皆歸外家,曉歸即外公姨舅皆以新葫蘆兒、棗兒為遺,俗云宜良外甥。”可以說這一句仍舊頑強地昭示出棗所隱匿的服務于生育子嗣的神秘功能。即使社會發展,時代變遷,棗仍以其原有的生殖觀念成為人們心目中的吉祥物,這不能不說是原始生殖崇拜所造成的深刻影響,只不過隨著人類文明的進化,過去那種棗象征女陰的生殖崇拜的原始內容消失了,留下的只有棗俗古樸的“形式”了。而郎莊面老虎中的棗造型就是含有生殖崇拜內容的古樸形式之一,如供果紅棗,并蒂棗栗,棗桂合璧等。
二、“桃之夭夭”——愛情和生命的祈盼
桃的靈物崇拜習俗由來已久,且流布廣遠,影響至深,廣大農村地區婚嫁生育等生活的各個方面都還不同程度地存在著這種影響。如在“送日子”及“親迎”之禮中,常會用到桃。“送日子”是指男方請人根據屬相、生辰等確定婚期并通知女方,請求同意。“送日子”的同時男方還要送聘禮,女方則回贈男方壽桃。在山東龍口等地依然保留著這種習俗,即在結婚之日需在新郎轎子內放兩個桃子。而郎莊面老虎更是以自己的獨特造型在傳承著民間流傳下來的這種精神俗信,如貢果桃子,雙花桃,桃子石榴等造型。其實在中國的詩經時代就已經將桃作為男女青年表達愛情的信物,這是人類早期以勞動成果向戀人示愛的一種轉化形式,如《衛風·木瓜“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當然桃子也成為女子已成年應婚嫁的征象,這也是人類早期民歌好以自然景觀和勞動果實起興的傳承,如《周南·桃夭》“桃之天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賁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對于這種征象,宋人陸佃,羅原曾進行了求源,陸佃言:“桃有華之盛者,其性早華,又華于仲春,故《周南》以興女之年時俱富。……然皮束莖干頗急,四歲以上,宜以刀鬁其皮,不然皮急則死,故《周南》復取少桃以興,所謂桃之夭夭是也”。可以看出在詩經時代桃已經成為年輕的人們普遍認同的愛情表達之物。
愛情婚姻意味著后代的繁衍與生育,白居易《種桃歌》曰:“食桃種其核,一年核生芽。二年長成枝,三年桃有花。憶昨五六歲,灼灼盛芬華”。皆言其生長迅速。桃樹結實繁多,《本草綱目》卷二十九:“李時珍日:桃性早花,易植而子繁,故字從木、兆。十億日兆,言其多也。或云:從兆諧聲也。”在生殖崇拜的遠古,桃樹因其的特性獲得先民的青睞,也就理所當然的了。桃在生育民俗中主要體現在“掛紅子”及“過百歲”等風俗活動,嬰兒降生之后,要在大門上掛一塊紅布,紅布用桃枝挑起,一方面是添喜的標志,另一方面,紅子和桃枝有辟邪的象征意義,祝愿孩子健健康康的成長。在嬰兒降生的一百天,要舉行慶祝活動,叫做“做百日”,俗以長命百歲為吉,過百歲的禮品可以多種多樣,但一般不會缺少“核桃鎖”即用桃核雕刻而成。當然桃子在俗信中還有祈福娛神和驅兇禳鬼的功用。
三、“躲祿瓜瓞”——母體的隱秘象征
從外形來看,葫蘆與女陰相像。肖兵先生認為:“葫蘆或瓜可能與婦女的腹部,可與子宮發生類似聯想”。肖兵先生指的婦女的腹部大約是女性懷孕時隆起的腹部,這時女性渾圓與突起的腹部與葫蘆很相似。“在西方妊娠期的婦女被尊為巨腹豪乳的女神:在我國的漢傣等二十幾個民族中,巨腹豪乳的女神雕像與葫蘆的形狀正好吻合”。正是這種相似,使得初民在原始思維中把葫蘆看作是生殖崇拜的象征。再加之葫蘆多籽及其旺盛的生命力和繁殖能力,更進一步加強了其生殖內涵的象征意義。黑格爾在《美學》中談到:“在討論象征藝術時我們早已提到,東方所強調和崇敬的往往是自然界的普遍生命力。……特別是印度,這種宗教崇拜是普遍的,它也影響到佛里基亞和敘利亞,表現為巨大的生殖女神像。后來連希臘人也接受了這種概念。更具體地說,對自然界普遍的生命力的看法是用雌雄生殖器的形狀來表現和崇拜的”。
在《詩經》時代,中國就已經有著濃厚的葫蘆生殖崇拜社會風習,詩經《小雅·南有嘉賓》“南有欏木,甘瓠累之”在這里用葫蘆象征周朝子民的繁榮昌盛,是葫蘆生殖崇拜的遺留:詩經《大雅·綿》“綿綿瓜瓜,民之初生”更是以葫蘆藤蔓縈繞不絕,子實累累來祝頌子孫昌盛。并傳說葫蘆在洪水到來時保護了人類的始祖伏羲和女媧,使生命得以延續,而本身也成為繁衍的暗喻,因此聞一多在《神話與詩·伏羲考》中說:“漢族以葫蘆(瓜)為女媧本身……為什么以始祖為葫蘆化身,我想應該是因為瓜類的籽是子孫繁衍的最妙象征,故取之相比擬”。因此作為民俗文化載體的郎莊面老虎中的日月葫蘆、雙葫蘆等葫蘆造型,是以一種藝術的形式傳承者先民對生命繁衍的信仰與觀念,反映出民間生存群體的生命功利心理和思維方式。
四、“榴開百子”——生命符號的體現
石榴為石榴科落葉灌木,又名丹若、涂林、安石榴,原產于波斯一代,漢代時時傳入我國。晉代張華《博物志》載:“漢張騫出使西域,得涂林安石榴種以歸,故名安石榴。”其樹有“奇崛而不枯瘠,清新而不柔媚”的品性,千百年來不但成為可供人們觀賞的花卉,以及可食用的水果,而且還具有了某種象征意義,它象征著美好的事物,千百年被炎黃子孫看作為“多子”的象征物和旺盛地繁衍生命的符號,并相信它具有某種超自然的力量,賦予它以至高無上的靈氣,能給家庭帶來繁榮和幸福。作為吉祥物石榴是多子多孫,多福多壽的象征:石榴花是繁榮昌盛、和睦團結的吉慶佳兆。石榴樹枝繁葉茂,一般有三到五個分枝,即使遇到嚴重的病蟲害使樹干枯死,其根系照樣存活,來年枯死的主干旁邊重新萌發新枝,又重新開花結果,俗話說:“石榴樹分五股,少了這股有那股”,這不僅是說兒女分支多,而且寓其生命繁衍的昌盛。
古人稱石榴為“千房同膜,千子如一”,早在漢魏六朝時期,石榴已成為祝吉生子的吉祥瓜果,據《北齊書·魏收傳》載:北齊皇帝安德王有一次到寵妃李妃娘家赴宴。臨別時,李妃的母親送給他兩個大石榴。皇帝不明其意,覺得十分奇怪,便把石榴扔掉了。這是太子少傅魏收說:“石榴房中多子,主新婚,妃母欲子孫眾多”。安德王一聽很高興,忙叫魏收把扔掉的石榴拾起來,并賜給他美錦二匹。后世遂相沿成俗,民間有訂婚下聘或迎娶送嫁時互贈石榴的風俗。且吉祥圖案“榴開百子”更是新婚時窗花、帳幔、枕頭等新房陳設中常見的圖案。石榴作為生命繁衍的符號,其象征性和寓意性早已深深的印鑒在炎黃兒女的集體無意識之中,并隨著民間藝術的長河流傳到今天,它的生命力依然在郎莊面老虎藝術中有著深刻體現,如并蒂石榴(扁平對稱造型,中間擠出一個小石榴,果蒂成環狀,有生生不息的涵義);西瓜石榴:石榴辣椒:貢果石榴:十全十美(葉片墊底,十個石榴紅綠相間擺成圓形,中間有一朵太陽花,上部塑有一掛環)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