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晏子春秋》中的軍事名詞有51組,主要涉及到參戰人、編制、武器裝備三個方面的內容,自成一個完整的體系,層次、類別都較豐富。這表明春秋戰國時期,軍事類術語已經發展成熟,有了自己的體系,描述和分析這些軍事名詞,可以探討其詞義的運動軌跡、變化原因以及與這些軍事名詞相關的一些軍事文化等。
[關鍵詞]《(晏子春秋》 軍事名詞 參戰人 編制 武器裝備
軍事名詞是軍事文化的積淀,是戰爭的歷史產物。通過對先秦軍事名詞的研究,既可以展示這些詞的詞義演變軌跡,探索詞義變化因素。了解相關的軍事文化。同時為先秦戰爭的研究以及創作和理解以先秦戰爭為題材的文學作品、影視作品提供一定的參考。
在《晏子春秋》中,“戰爭”一詞用“兵”表示,如“好兵而忘民。”(《內篇問上》第二十五)同如“諸侯得微有兵乎?大臣得微有叛者乎?”(《內篇雜上》第十二)與戰爭相關的軍事名詞有51個,主要涉及到三個方面的內容:1、參戰人2、編制 3、武器及裝備。下面我們逐類分析。
一、參戰人
參戰人包括三類詞:軍隊、戰士以及指揮者。表示軍隊的詞有:師、兵、軍、三軍等詞。表戰士的有:士、戎士、兵、伏兵、卒、武夫等。指揮者有軍吏、將軍。
(一)、軍隊
1、師
在《晏子春秋》中“師”共出現了29次,和軍事相關的有9次。意思很單一,都是表“軍旅、軍隊”。比如:
①“師過泰山而不用事。”(《內篇諫上》第二十)
②“今令而殺兵二人,是師之半也。”(《內篇諫下》第五)
⑧“今君之游不然,師行而糧食,貧苦不息。”(《內篇問下》第一)
2、兵
《晏子春秋》中“兵”有四個義項,都和軍事相關,其中一個是“軍隊”。如:
①“兵弱于鄰國。”(《內篇諫上》第二十五)
②“吾(伏)(仗)兵而卻三軍者再。”《內篇諫下》第二十四1
③“兵強不劫弱。”《內篇問下》第八)
3、軍
“軍”。指軍隊。比如:
“師若果進,軍必有殃。”(《內篇諫上》第二十二)
4、三軍
“三軍”。統稱軍隊。比如:
“吾伏兵而卻三軍者再。”(《內篇諫下》第二十四)
(二)、戰士
表戰士的有士、戎士、兵、伏兵、卒、武夫等詞。下面主要探討“士”、“兵”、“卒”三詞的詞義關系。
1、士
《晏子春秋》中“士”有四個義項,僅有一個與軍事相關。意為士兵,如:
①“士既事者兼月,疾者兼歲。”(《內篇諫上》第二十)
②“重士民之死力者,能禁暴國之邪逆。”(《內篇問上》第一)
③“軍吏怠,戎士偷。則王子成甫昵侍。”《內篇問上》第六)
2、兵
“兵”意為士兵,如:
①“為我殺兵二人。”(《內篇諫下》第四)
②“其后殺兵四人。”(同上)
③“今令而殺兵二人。”(同上)
3、卒
“卒”也意為士兵,如:“于是破之臣,東邑之卒皆有利。”(《內篇問上》第四)
“士”、“兵”、“卒”三詞在現代漢語中都應當屬于軍事術語的“戰士”這一語義場。并且在理性意義上已經成為同義詞。但是這三個詞卻經過了不同的運動過程,而且還有不同的運動趨勢。
“兵”的本義是兵器。在甲骨文中已經有“兵”,為兵器的意思。如“貞勿錫黃兵。”《說文》釋“兵”為“械也。從升持斤,并力之貌。”“兵”在詞義演變過程中由兵器義,引申轉移為指兵器的使用者。如張聯榮先生所說:“不但區別性義素有所變化,而且指稱義素也變了。比如常舉的例子‘兵’:兵1:(殺傷敵人)+器具兵2:(殺傷敵人)+(有組織)+(人)。”這其中還有一個從單數、單稱到復數、統稱的過程。在《晏子春秋》中出現在單數形式時指稱士兵、兵卒,如上文作“士兵”義項的“兵”《左傳》中“兵”的義項有四個:①兵器:②戰事,武事:③軍隊:④動詞,攻擊,刺殺。沒有單數義的士兵、兵卒。復數意義的“兵”指“軍隊”,如《左傳·昭公十四年》“楚子使然丹簡上國之兵于宗丘。”《晏子春秋》中也有這種用例。如“使怨積于百姓,兵弱于鄰國,汝當死罪三也。”(《內篇諫上第二十五》)在《戰國策·趙策四》也有用于復數意義的“兵”,比如:“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應該說,兵卒、士兵義在前,軍隊義在后。但是《漢語大詞典=》豐巴兩個義項并為一個義項,這是不大科學的。需要指出的是“兵”的“軍隊”一義是“士”和“卒”所沒有的。
“士”最初指未婚男子,如《易·歸妹》=“女承筐,無實:士刲羊,無血。婚攸利。”李道平纂疏:“曰女曰士,未成夫婦之辭。”后來用于成年男子的通稱,如《詩經·周頌·載芟》:“依其在京,有依其士”。又有用于男子的美稱,如《詩經·鄭風·女曰雞鳴》:“女曰‘雞鳴’,士曰‘昧旦”’。與軍事相關的較早用例見于《老子》,義為“將領”,如“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王弼注:“士,卒之帥也。”到《左傳》、《荀子》時,士的地位已經下降,詞義變為“武士、兵士”,如《左傳·僖公二十八年》子玉使斗勃請戰,曰:‘請與君之士戲,君憑軾而觀之,得臣與寓目焉。”《荀子·王制》“故王者富民。霸者富士,僅存之國富大夫。’《晏子春秋》也有這種用例,詳見上文。
“卒”字雖然在甲骨文中已出現,但是與軍事無關。“卒”是“象用粗布做的上衣,為下人隸卒所穿之衣。”按《說文》“卒,隸給事者衣為卒,卒。衣有題識者。”在甲骨文中“卒”僅用作地名、方國名、祭名。作“步兵”是后起之意,后又泛指士兵,如:
①“于是破之臣,東邑之卒皆有利。”(《內篇問上》第四)
②“以故漢王得數十騎西門遁……諸將卒不能從者,盡在城中”(《史記·高祖本紀》)
以上“卒”即指士兵。“卒”用于軍事出現得比“兵”、“士”晚,而且一出現時就與士兵相關。指士兵中的一個兵種,即“步兵”,如“車馳、卒奔。”(《左傳·宣公十二年》)由此可見,“兵”、“士”、“卒”是同一語義場中不同時段的產物,也處在不同的層面。從時段上來看,“兵”應該是最早出現的,在春秋戰國時期已有了“士兵”義項。“士”雖然出現也較早,但作軍事用語時與“士兵”義項相結合出現較晚。“卒”作軍事用語也比較晚。但它一作軍事用語就與士兵相聯系。
“兵”、“士”、“卒”三個詞雖然都同屬于一個語義場,但是最初并非處于同一個層面。“兵”是一個上位概念,因為“兵”的意思是:殺傷敵人的有組織的人。“士”指兵士、武士、甲士:“卒”則是“步兵”,是“兵”的下位概念。但是到春秋戰國時期。“士”和“卒”兩個下位概念都出現了向上位靠近的趨勢,由下位的詞上升到與上位的“兵”同等地位,最后成為三個所指相同的詞。這是詞義引申的作用下,“士”、“卒”義域擴大的結果。在《晏子春秋》中三者已經同在一個層面,即“兵”、“卒”和“士”都屬于同位概念。
“士”和“卒”由于和“兵”連用,形成種概念加屬概念的復音詞,也致使“士”、“卒”的義素發生變化,義位向“兵”靠近,比如“貨財上流,賞罰不信,民無廉恥,而求百姓之安難,兵士之死節,不可得也。”《管子·權修》)屬概念的“兵”和種概念的“士”合成為復音詞,“士”義為士卒、士兵,升為與屬概念“兵”平等的上位概念。在晉·傅玄《晉鼓吹曲·順天道》中有“兵卒”的用例,也是上位概念和下位概念復合成詞,指代與上位概念一致,為“士兵的舊稱”。同時也出現了種概念加上屬概念復合成詞等同于屬概念的所指范圍。比如“士兵”、“卒兵”。“士兵”最初義為士大夫和軍隊。如“伏惟將軍國富政修,士兵懷附。”(《后漢書·竇融傳》)用于“指軍隊中的基本戰斗成員,與官相別”出現更晚。“卒兵”指士兵,如“百里之神,千里之君,湯執其中和。舉伊尹,收天下雄隹之士,練卒兵……為天下除殘去賊。”(漢·袁康《越絕書·外傳枕中》)此外,“士”和“卒”也組合成詞。“士卒”最初指甲士和步兵。比如:
(1)“兼愛之說勝,則士卒不戰。”(《管子·主政》)
②“嵩溫恤士卒,甚得眾情,每軍行頓止……。”《后漢書》)
“士卒”到后來才泛指士兵,如“身先士卒”。“卒士”用于指戰士,如“將帥不嚴威。民心不專一,陳士不死制,卒士不輕敵,而求兵之必勝,不可得也。”《管子·重令》因此“士”和“卒”也處于與兵同等的地位。現代漢語中還有“走卒”一詞,其中“卒”依然保留有“步兵”的一些性質,正因為“卒”本為步兵,所以與“走”結合成詞。
“兵”、“士”、“卒”雖然發展到處于同一層面,但是并非就穩定了,這種相對的穩定隨著詞義的發展又逐漸被打破,出現新變化。“兵”發展至今變化不大。特別是在作戰人員“士兵”一義上。它是一個自由語素,既可以單獨成詞,也可以和其它詞素復合,形成合成詞。比如:“士兵”、“炮兵”、“步兵”、“兵器”、“兵役”等。構詞能力最強,既可以作為中心詞素與其它的詞素相結合,也可以作為區別詞素。修飾其它詞素構成偏正式。“士”作為單音詞時,在現代漢語中與軍事相關的意義為:①軍人:②軍人的一級。在尉以下。作為作戰人員的“軍人”講時,只能以合成詞的形式出現,但構詞能力也較強,如“戰士”、“兵士”、“將士”、“士兵”、“士氣”等。而“卒”在現代漢語中與軍事相關的意義為:①兵;②差役。只有用在對舉的情況下,才保留了“士兵”之義,比如在“一兵一卒”中。它的構詞能力最弱。“走卒”義也與“士兵”相距甚遠,指差役。比喻受人豢養而幫助作惡的人。“卒”用于表軍事類的詞義出現最晚,但變化很快,而且用于表該義項的“卒”,其活動力也最弱,它可能會在不久的將來最先退出歷史舞臺。它現在已經退出基本詞匯的行列中,這與它自身的活動力密切相關。在生物界存著優勝劣汰的現象,在詞匯領域中也同樣遵循這條規律。活動力差,構詞能力弱,不能適應多變的社會,不能滿足語言自身的要求。必然生命力就弱,最終成為被淘汰的對象,成為歷史詞。
(三)、指揮者
《晏子春秋》中指揮者的軍職用“軍行”表示。如“()[戎馬]不駕,卿無軍行,公乘無人,卒列無長。”(《內篇問下》第十七)。指揮者有“將軍”和“軍吏”,如:
“軍吏怠。戎士偷,則王子成甫蜞侍。”(《內篇問上》第六)
“劫諸將軍大夫及顯士庶人于太宮之坎上。”(《內篇雜上》第三)
“軍吏”泛指軍中的將帥官佐。
二、編制
“春秋以前,軍隊數量較少,軍隊編制中‘師’為最高建制單位。進入春秋后,軍隊數量大增,‘軍’級的軍隊編制開始出現。從而導致了戰爭規模的擴大。”但在《晏子春秋》里編制方面的軍事名詞僅有“卒”一詞。并且“卒”作為編制,在《晏子春秋》中有一條用例,即“()[戎馬]不駕,卿無軍行,公乘無人,卒列無長。”(《內篇問下》第四)何為“卒列”?《荀子·議兵》:“仁人之兵,聚則成卒,散則成列。”楊驚注:“卒,卒伍。列,行列。言動皆有備也。”“卒”,杜預注為“百人為卒”。“卒”本是屬于“戰士”這個小語義場的詞。在《晏子春秋》中的“卒”也有屬于軍隊編制的語義。如在“卒列無長”中。“卒”是春秋時期軍隊的編制。以一百人或二百人為卒。《周禮·地官·小司徒》“五人為伍,五伍為兩。四兩為卒。”卒是一百人。齊國是以二百人為一卒。如《國語·齊語》“四里為連,故二百人為卒。連長師之”。由此可見。“卒”作為編制在春秋時期已經產生了。
古時軍事單位和行政單位常是二而一的,平時是居民,戰時編成軍隊。如“慶氏亡,分其邑。與晏子()[邶]殿,其鄙(卒)[六十],晏子弗受。”(《內篇雜下》第十五)再如《國語·齊語》“制鄙三十家為邑,邑有司,十司為卒,卒有卒帥。”在整個春秋戰國時期,社會動蕩,戰爭連年。所以在軍事上的投入是很大的,對編制當然也很重視。“卒”在《晏子春秋》中不但用于軍事上,還用在居民的編制中,正是這一時段歷史面貌的體現。這樣的局面也正是“卒”作為編制的義項得以存在的土壤。“卒”是一個歷史詞語。所以隨著歷史的發展。它用于編制的義項也逐漸消失了。在《現代漢語詞典》中已經沒有這一義項。《現代漢語詞典》“卒”字條上與軍事相關的義項只有兩個:①兵②差役。
三、武器裝備
軍事類詞中表武器裝備的名詞如:兵、兵甲、直兵、兵革、長兵、戰車、兵車、弓、矢、干戚、劍、甲、刃、戟、曲刃、介胄、戚、豎刀等。在這一個語義場中有三個層面。第一層有:兵、兵甲、兵革等三組詞,它們用于“兵器”這一統稱,第二層是“直兵”、“長兵”,它們是從形的角度又將兵器分類。余下的詞處于第三層,是第二層的下位概念。在下位第三層的概念中,又可以分出如下的小類:
(1)車類如:車、戰車、兵車
(2)弓箭類如:弓、矢
(3)刀具類如:干戚、戚、劍、刃、戟、曲刃、豎刀
(4)戰袍類如:甲、介胄
“由于戰國以前作戰以戰車為主”。所以《晏子春秋》中車類名詞在武器裝備類名詞中的地位是很重要的。[6]兵車的多少和優劣與戰爭結果息息相關。同時車類武器裝備也是國家強弱的一個評判標準。如:
①“今君之朝臣萬人,兵車千乘,……官未具也。”(《內篇問上》第六)
②“昔吾先君桓公,從車三百乘,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今吾從車千乘,可以逮先君桓之后乎?”(《內篇問下》第三)
可見,當時統治者是很看重車類武器裝備,這不僅表現在數量上的追求。而且還表現在對它的修繕上,如“兵革之不完,戰車之不修,此臣之罪也。”(《內篇雜下》第十二)
“齊魯大地上的土著居民是東夷人。”“東夷人是弓箭的發明者。”因為“‘夷’字即人背弓之形。”按《說文·矢部》“古者夷牟初作矢。”考古也可以證明,“在山東鄒縣野店、曲阜西夏侯等地發現的大汶口文化墓葬中,發現有以石鏃、玉鏃裝飾身體的習俗。”因此在武器中,弓箭類是不可缺少的。
“齊魯地區是中國兵器制造業最發達的地區之一。”雖然說《晏子春秋》中武器裝備類軍事名詞數量不大,但卻自成一個完整的體系,層次、類別都很豐富、充分。由此可見,在春秋戰國時期,軍事類術語已經發展成熟,有了自己的體系。這和齊魯地區悠久的兵器史、深厚的兵器文化直接聯系,也是戰爭時代的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