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現代漢語“有一Ｘ沒一Ｘ”結構的探討

摘 要：現代漢語中存在“有一X沒一X”的語言現象，本文擬在“語義-語法”場的觀點基礎上，從句法、語義、語用三個方面對該現象進行考察。將其作為一個對稱的固定短語進行三個層面地分析，發現“有一X沒一X”是一個非自足的固定短語，具有對舉性，其中X屬數量詞范疇，與“一”構成“一X”的數量結構，X選擇范圍受其所在的語義、語法場的限制，具有封閉性。從句法層面看，“有一X沒一X”在句中有三種存在形式，分別為“有一X沒一X+地+Vp”“有一X沒一X+的+Np”和“有一X沒一X+的”結構，并且只存在于描寫句中，帶有輕貶，俗化的語體特點。

關鍵詞：有一X沒一X “語義-語法”場 數量短語F(x)①

一、引言

現代漢語中存在大量的用數量短語做狀語、定語或謂語的句子，本文發現其中有一種尚未被引起重視的數量短語——“有一X沒一X+地+Vp”，搜集如下：

（1）我坐在樓下一個小平臺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唱著，經過的人無一不退避三舍，估計把我當流氓了。

（2）冷空氣翻卷著吹到Montreal，凝聚成有一場沒一場的瓢潑大雨。

（3）一個某某教授在上面開始了演講，我一點也聽不進去，有一耳朵沒一耳朵的，只知道他大概在說什么。

（4）有人小時是甲級貧戶，有一餐沒一餐；有人曾因繳不出學費而輟學在家數年。②

這幾組句子都存在這樣一種句法格式：“有一X沒一X”，以下簡稱為F(x)結構。本文在三個平面語法觀和“語義-語法”場理論的指導下，對F(x)中，x的性質、范圍，x與“一”的關系，F(x)的非自足性，及其在句中的存在狀態和F(x)的語義范疇及語用價值等方面進行考察。

二、句法層面的分析

（一）固定短語F(x)

先看下列兩組F(x)短語：

可以看出，F(x)是一個兩層的聯合結構短語，兩組的第二層結構關系不同，包括動賓和中補兩種關系。因為F(x)中“有”和“沒”兩個動詞是確定的，第二層結構關系的不同與“一X”結構的性質有關；又因為“一X”中“一”也是固定的，X的選擇就直接決定了這個短語的性質，進而影響了“一X”的性質，導致了動賓、中補兩種關系短語的出現。由此我們可以推知：

1.“一X”是一個數詞固定為“一”的數量短語，并且“一”逐漸虛化為一個僅具有補充音節、完整短語功能的虛化數詞。

2.“一X”中X屬量詞范疇。量詞有物量詞和動量詞之分，與數詞合成數量短語，分別作定語和補語；而形成的數量短語則因X的不同在句中分別作賓語和補語。F(x)第二層結構中存在兩種關系也就不足為奇了。

3.A組中“餐”與“戶”是物量詞，是動賓關系的聯合短語；B組“答”與“腔”是動量詞，是中補關系的聯合短語。兩組中的X與虛化的數詞“一”構成“一X”數量結構分別作“有”與“沒”的賓語或補語，根據2可知，X必然屬于量詞范疇，也就是說只要X是一個量詞，就有構成F(x)結構的可能性，“有一尺沒一尺，有一畝沒一畝，有一伙沒一伙，有一遭沒一遭，有一天沒一天，有一看沒一看，有一踢沒一踢等”類似短語有存在的意義；但X的選擇又不是任意的，它還受到F(x)所在句子的其它方面因素的影響。

（二）固定短語F(x)所在環境

任何一個句法成分都存在于一個“語義-語法”場中，它的選擇必然要受到該場的規約、限制③，那么，F(x)也必然存在于一個場中，并影響X的選擇。我們對例句（1）到（4）進行了句法層次分析，發現：“有一X沒一X”可以在句中作狀語修飾動詞，如例句（1），形成“有一X沒一X+結構助詞‘地’+Vp”的結構；也可以在句中作定語修飾名詞，如例（2），形成“有一X沒一X+結構助詞‘的’+ Np”結構；還可單獨使用或構成“有一X沒一X+助詞‘的’”結構，作謂語或后置定語、狀語，如例（3）、（4）。將F(x)放在“語義-語法”場中進行分析，可以發現F(x)是具有謂詞性質的短語結構。

1.F(x)在“有一X沒一X+結構助詞‘地’+Vp”中

（5）在他們對面，老邁的內德維德還在有一腳沒一腳地回應，而波博斯基卻早被加圖索等撞翻在地。

（6）一個干瘦的老頭子，只穿一條破短褲，站在船尾巴上，有一篙沒一篙地撐著。

（7）舀了一碗玉米排骨湯，有一勺沒一勺地喝著，很好地掩飾了雙箸的疲憊。

“有一腳沒一腳，有一篙沒一篙，有一勺沒一勺”在句中都是作為一個整體來修飾謂語，作狀語的，具有不可分離性。通過變換分析得到如下圖解：

X的語義特征是由其后的動詞決定的，能進入“有一X沒一X+結構助詞‘地’+Vp”結構的動詞受X量詞的影響，具有[+人，+變化，-能愿，-趨向]的語義特征，絕大部分是及物的可計量動詞。通過變換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有一腳沒一腳地回應”中的“有一腳沒一腳”跟“回應”是直接成分關系，構成偏正短語，語義指向發出動作的人，“一腳”跟“回應”是間接成分關系，語義指向該動作；B中“回應一腳”中的“一腳”，跟“回應”也是直接成分關系，構成中補短語，“一腳”指向“回應”這個動作。同理，“有一X沒一X+結構助詞‘地’+Vp”結構都可以轉換為“V+‘一’+X”的形式，x由F(x)所修飾的動詞決定，語義指向該動作。

“有一X沒一X+結構助詞‘地’+Vp”是F(x)存在的主體環境，出現在書面的描寫段落中，表示一種從容，漫無目的、隨意的行為狀態。

2.“有一X沒一X+結構助詞‘地’+Vp”結構的擴展

F(x)還存在于“有一X沒一X+助詞‘的’+Np”和“有一X沒一X+助詞‘的’”兩種結構中，但不占主體地位，與“有一X沒一X+結構助詞‘地’+Vp”可以進行有條件的轉換，可以說它們是“有一X沒一X+結構助詞‘地’+Vp”結構的擴展結構。

1）F(x)在“有一X沒一X+助詞‘的’+Np”中

（8）兩個人做著有一單沒一單的生意，雖然很辛苦，卻也樂在其中。

（9）我已經厭倦了這樣有一日沒一日的生活，活脫脫一個空的軀殼。

“有一單沒一單，有一日沒一日”在句中作定語，修飾其后的名詞或名詞詞組，形成更高一級的定中短語，在句中作主語、賓語和定語。通過變換，可得：

A可以變換為有意義的B，卻不可以全部轉換成有意義的C。F(x)后的Np具有[+可數，+動作，+人]的語義語法特征，當Np 具有[-動作，+人]的語義特征時，A→B成立，但A→C不成立，因為X 為物量詞，語義指向Np；當Np具有[+動作，+人]的語義特征時，A→B且A→C都成立，因為轉換成B，X為物量詞，語義指向Np，轉換成C，X為動量詞，語義指向動作性Np 的這個動作。

“有一X沒一X+助詞‘的’+Np”結構并不是主流，其中 Np 往往是借自動詞的名詞或名詞詞組，只要將“的”變為“地”，就會形成“有一X沒一X+結構助詞‘地’+Vp”結構。

2）F(x)在“有一X沒一X+助詞‘的’”中F(x)除了在“有一X沒一X+結構助詞‘地’+Vp”和“有一X沒一X+助詞‘的’+Np”中外，它還可以加助詞“的”構成后置的定語、狀語，強調動作或事物的狀態，如：

（10）或者該說，有連絡，可是都是有一封沒一封的。

（11）我們兩個從第一個工作就認識了，在一起聊天有一搭沒一搭的。

“有一X沒一X+助詞‘的’”都可以轉換成“有一X沒一X+結構助詞‘地’+Vp”結構或者是“有一X沒一X+助詞‘的’+Np”結構，如：有一步沒一步地走了去，有一封沒一封的信，有一次沒一次地過節，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可以說“有一X沒一X+助詞‘的’”是由于表達的需要，為了強調該動作或事物隨意的狀態而變化來的，有很強的語用功能。

“有一X沒一X+助詞‘的’”也可以單獨使用，作句子的謂語，但在這種情況下，“有一X沒一X ”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固定短語結構，而是以“有”和“沒”為并列謂語的結構，表示主語的存在和動作，不是F(x)的主要用法，并可以轉換成上兩種結構，如：

（12）古風依舊兩只手插在口袋，有一腳沒一腳，“怎么我——還對她戀戀不舍……”

（13）下班，打車，換個地方繼續工作，談話也有一茬沒一茬。

（14）興致也沒有，拿著那只鴨頭，有一嘴沒一嘴，沒啃幾口就丟掉了。

（三）固定短語F(x)小結

1.F(x)是一個固定短語，具有不可分割性。

2.X屬量詞范疇，由虛化數詞“一”和F(x)所修飾的動詞或名詞決定。

3.F(x)存在于三種不同的場環境中，概括起來可以用表達式“F(x) + 結構助詞‘地’/‘的’/#④+ Vp/Np/#，x∈⑤量詞”來表示，并以“有一X沒一X+結構助詞‘地’+Vp”結構為主，當X∈動量詞時，其它兩種都可以通過變換轉變為“F(x)+地+Vp”結構。

4.F(x)單獨使用作謂語時，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固定短語結構，而是表對舉的謂語。

三、語義、語用層面的分析

張斌、胡裕樹認為：“句法分析是不自足的。單靠層次和結構關系的分析還不能完全達到了解語義的目的。”“所以要在句法分析的基礎上對句子進行必要的語義分析”。對F(x) 所在的以下句子進行語義方面的分析：

（15）有一筆沒一筆地做著筆記，有一腦沒一腦地發著呆，有一陣沒一陣地做著白日夢，有一口沒一口地吃飯，有一筆沒一筆地浪費著不屬于我的錢，有一晚沒一晚地失著眠，我，到底要干什么?

（16）去的時候一共七個人，一人叫了碗面就開始有一說沒一說的聊天。

（17）但現在他暫時沒了工作，妻子的工作也是有一著沒一著的，只有靠著280元的低保過日子。

例（15），F(x)是核心動詞（謂語）的狀語，與動詞之間構成非及物性關系，即非強制性的語義關系。根據《現代漢語句子》，F(x)是述謂結構的非強制性論元，起到擴展語義結構的作用。反過來說，能被F(x)修飾的Vp，只限于動作動詞Vb{施事；受事} 和 Vc { 施事；成事}，如：有一幅沒一幅地畫著，有一本沒一本地郵購等。F(x)體現了該動作的頻度，表現了施事者無意的行為狀態，無所謂的心理狀態。它一般出現在描寫性陳述句中的動詞前，并可以后置，加上“的”形成動作的后置狀語，如：“蹭著玻璃，有一下沒一下的”“做著筆記，有一筆沒一筆的”等等。

例（16），“聊天”具有動作持續性和時段性，借作名詞，作“開始”的賓語，F(x)則成了“聊天”的定語。F(x) 依然是非強制性論元，擴展了賓語的語義范圍，使句子的表達富有表現力，起到了修辭的作用。當F(x)所修飾的名詞是靜態的物量名詞時，如：書、飛機、水等，F(x)表示該事物的零散的分布狀態，如：有一本沒一本的書，有一架沒一架的飛機，有一滴沒一滴的水；當F(x)修飾的名詞是一個借自動詞的名詞時，如：生活、聊天，表示一種隨意斷續的狀態，如：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有一說沒一說的聊天。

例（17），F(x)存在于一個判斷句中，形成“Np/Vp+（是）+F(x)+的”判斷句型，強調Np/Vp的狀態性，如：

a.這封信，有一段沒一段的，我看不懂。

b.他說的話是有一句沒一句的。

c.他學習，總是有一會沒一會的。

“有一X沒一X+結構助詞‘地’+Vp”“有一X沒一X+助詞‘的’+Np”和 “有一X沒一X+助詞‘的’”構成的句子，可以形成一組同義句，具有如下變換關系：

（1）與（3）之間，（2）與（3）之間的轉換是無條件的，（3）的口語語體更濃一些，更具修辭性。而（1）與（2）之間的轉換卻是有條件的，不是任意的：

（18）有一波沒一波的人群涌動過來。#61663;#61664;人群有一波沒一波地涌動過來。#61663;#61664;人群涌動過來，有一波沒一波的。（F(x)中X兼有物量詞與動量詞雙重身份）

（19）搖漿的梢公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湖水。#61663;#61664;搖漿的梢公撥著湖水，有一下沒一下的。（F(x)中X指具有動量詞屬性）

其中X的屬性，決定了（1）與（2）之間是否能相互轉換。如果X具有動量物量雙重身份，那么（1）、（2）、（3）可以相互轉換；如果X是物量詞或者是動量詞，那么（1）、（2）之間不可以輕易轉換，但和（3）之間可以相互轉換。總之，F(x)主要存在于敘述描寫句中，以（1）為主要的存在形式，根據文體修辭表達的不同需要在（1）、（2）、（3）之間相互變換。這種表達往往帶有輕貶的意味，是一種俗化說法。

四、結語

F(x)是一個逐漸固定的短語模式，最早出現于清代的章回小說中，如：《紅樓夢》第十九回：“寶玉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鬼話，黛玉總不理。”《兒女英雄傳》：“我不懂，你們有一搭兒沒一搭兒把我小時候的營生回老爺作嗎？”表示一種無關緊要，可有可無，沒話找話的情形。隨著漢語的發展，F(x)也由最初的“有一搭沒一搭”，固定為成語，進而擴展出“有一日沒一日，有一餐沒一餐，有一下沒一下”等多種表達，描述不同的場景狀態。

本文從句法，語義和語用三個角度分別對F(x)和句法成份F(x)作了分析，得出的結論是：F(x)是一個固定短語，有兩個相對的動賓或中補短語聯合構成的短語，X屬于量詞的范疇，并滿足能和“一”構成數量結構，與其后的Np/Vp構成合理的數量短語兩個條件。作句法成份的F(x)是不自足的，往往以“有一X沒一X地V”“有一X沒一X的N”和“有一X沒一X（的）”三種結構形式存在，并能在三種結構之間有條件轉化，達到不同的修辭目的。固定短語F(x)正在從一個封閉的短語走向開放，在現代漢語口語，描述性書面語中展現了巨大的能產性。

注 釋：

①為了敘述的方便，本文用F(x) 代表“有一X沒一X”這個短語結構。

②本文所選的例句來自Google，百度網上搜索，和一部分電子文本的搜索。

③周繼圣. 現代漢語語法講義（內部使用稿）。

④#表示省略結構助詞，第二個#表示省略F(x)后的所有成分。

⑤∈，是屬于的意思。x∈量詞，表示x在量詞范疇內。

參考文獻：

[1]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

[2]陳昌來.現代漢語—句子[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3]甘智霖.V+數詞（一）動量詞+N的認知分析[D].蘇州：蘇州大學文學院，2003.

（劉曉寧，中國海洋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