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形聲字聲符示源功能的產生與形聲字的產生有著密切的聯系。有一類聲符示源形聲字,往往可以組成一個同源詞族,它們的特點是:擁有相同的聲符,但所擁有的共同的源義素與它們的聲符沒有任何關系,為何會有此現象?本文提出“形聲假借交叉”論來解釋這一問題。
關鍵詞:聲符示源 假借 形聲 交叉
“示源”是形聲字聲符具有的一種重要功能,利用這種功能可以極大地提高同源詞系聯的數量。多數形聲字是具有聲符示源功能的,李國英先生指出:“聲符有單純示音的和具有示源和示音雙重功能的兩類,只有雙重功能的聲符本質上才是示源的,這類聲符的示源功能才不是由示音功能附帶產生的偶然巧合,而是造字時人們的自覺選擇。……聲符示源的規律也只能是就其大勢而言,是一種統計規律,而不能言凡。”那么,為什么有的形聲字具有聲符示源功能,而有的沒有呢?這與形聲寫詞法的產生有著密切聯系。
首先,在漢字的早期形態中,絕大多數漢字都是在描繪事物的形態或特征,或以圖形和符號之間的搭配組合來表達那些相對抽象的概念,這時的漢字可以理解為絕對的表意文字。雖然出現了少數類似一邊表義一邊表聲的字,但幾乎都是會意字,還沒有擺脫對相關事物的形象的描寫,如:“漁、鼓、酒、徒、畋、友”等等。這樣的字“流傳到《說文》時被稱作結體象意的‘亦聲’字,形體雖有變化,但結構性質沒變,這種字的起源甚古,形符聲符尚未獨立,仍包孕于會意字的母體中。” 所以,如果把“漁、鼓、酒、徒、畋、友”等字看做是會意兼形聲的字,那么它們的聲符就一定是可以示源的。因此,我們說聲符可以示源的功能是萌芽于早期的會意字中的。
其次,通過添加形符來劃分漢字的引申義和假借義而產生的形聲字,其聲符具有示源功能,如“哥—歌、其—箕、然—燃”等。這是因為人們對自然界以及社會生活的認識是不斷提高的,人們需要更多的字來記寫新的概念,尤其是那些很難用具體形態來記寫的抽象概念。于是在基于字音相同或相近的條件下,把其它的字借用過來,賦之新意,如代表四個方向的詞“東、西、南、北”,它們的最初意義都是各有所屬的,這就產生了假借。假借“從甲骨文到秦以前,在漢字中一直占統治地位”,但與此同時,字的意義也在向各自相關方向引申,如“昏”既有“昏亂”的意義,又有“婚嫁”的意義,這便造成了同一個字可以記寫相關的多個概念。假借與引申的盛行,一方面滿足了人們對漢字記寫概念的需要,促使漢字從表意向表音邁出了第一步;另一方面也帶來了許多問題,即出現大量一字多義的現象。這就都大大降低了漢字表意的清晰度,于是人們為了提高這一清晰度,使漢字達到專字專意、專字專用的目的,便在原有字的基礎上添加新的字符,歸其類屬,明確表義。在這里我們要強調指出,“形聲字產生初期,多數是為區別同音詞而發生的,它們幾乎都有一個先行使用假借字的階段,這一階段是創造形聲字的自發階段。”在這一階段中產生的形聲字幾乎都是聲符示源的,形符的主要功能就是明確類屬,而以這種加形符來區分字義的方式產生的新字,有的學者也稱其為區別字(分別字)。
再次,形聲寫詞法造字時對聲符有意識的選擇造成了聲符示源。上文提到的以增加形符的方法分化漢字的引申義和假借義,向光忠先生稱之為“增形示義”,他還說“先民從增形示義而讀若原音的這類孳乳字中得到了啟示,便進一步悟出了‘以事為名,取譬相成’的形聲法,而有意識地造出了‘一體主義,一體主音’的形聲字。” 實踐使人們發現,形聲是一種非常方便而實用的造字法。據臺灣學者李孝定先生統計,殷商甲骨文中形聲字約占27.24%,在小篆中則猛增至81.24%,在宋代楷書中占90%。可見,后來產生的新字絕大多數是形聲字,足見其能產性。但人們并沒有完全擺脫意義的束縛,在創造形聲字時往往有意識地關注聲符的意義,選擇理想的聲符來參與造字。如“伍、驂、澗、整、政、佃”等。它們的聲符字義與整個形聲字義有著密切的內在聯系,是形聲字義的組成部分,即:聲符既表音又表義。《說文》將其列為“亦聲”的行列,但它們與“會意字”是有本質不同的:會意字是兩個象形字符組合起來表達一個概念,是象形寫詞法,優先考慮“意義”,字符的讀音與整個字的讀音相同是偶合的,數量有限;而形聲寫詞法造的字,優先考慮“字音”,同時兼顧意義。
雖然人們在選擇聲符時已經漸漸擺脫了聲符義的限制,但仍然產生了聲符示源的形聲字,這類字往往可以組成一個同源詞族。它們的特點是:擁有相同的聲符,但所擁有的共同的源義素與它們的聲符沒有任何關系。殷寄明先生稱之為“語源義”,即“是漢語詞匯實詞系統中來源于原始漢語,通過已有文字記錄、顯現出來或憑借有關本字顯現出來但不表現為本義義項的一種隱性語義。”聲符義當中以語源義為最多。為什么會產生語源義呢?殷寄明先生認為有三方面的主要原因:“漢語所實際利用的音位、音節有限;造字表詞不是一人一時之事,語言中的所有語詞不可能在書契初興時就各有本字;語義的抽象性,使人們難以為語詞一一構制象形、指事、會意式本字。……語詞意義抽象難制本字,則促使人們根據文字假借原理,利用已有的同音字記錄語詞并加注形符構成形聲字,使語言中的抽象性語義變成書面語詞中的語源義義素。”這種解釋是很有道理的,但還是容易引起人們對聲符義到底表達的是“假借義”還是“語源義”產生混淆。為了更加直觀地解釋這一問題,本文提出了“形聲假借交叉”論。
所謂“形聲假借交叉”論,即在整個形聲字發展的過程中,在人們利用形聲寫詞法造字的同時,假借仍然發揮著積極作用,要么借字加注形符,要么借字改換形符,正是形聲與假借在造字時的交叉作用產生了“語源義”。
“本無其字,依聲托事”,人們喜歡用相同或相似的音節來表達相近或相關的概念,一方面,產生了語音相近、意義相通,但聲符之間缺乏共性的一組字,如“盲、蒙、冒、昏、鍪、雺、眊、瞢”等,都有“覆蓋、不明”義,學界稱它們為異形同源詞。而另一方面,就是選用同一個字形來記寫相關事物的音節,比如:如“騢、碬、鰕、蝦、霞、瑕、赮”,它們皆從“叚”聲。《說文》“叚,借也”,聲符本字無赤紅之義,而這組字卻都有赤紅之義:《說文》“瑕,玉小赤也。”又云“碬,玉之小赤色者也。”《說文》新附字“霞,赤云氣也。”又“騢,馬赤白雜毛。謂色似鰕魚也。”段注“鰕魚謂今之蝦,蝦略有紅色。凡叚聲多有紅義。”《說文》新附字“赮,赤色也。”等。學界則稱他們為同形同源詞。語言的原始狀態只是單純的音與義的約定俗成,尚無文字形態,這使得人們對聲音的摹寫有著與生俱來的習慣性。當人們看見一種赤紅色的事物時,發出xia的聲音,而看見其他的赤紅之色的事物時也便稱之為xia,于是便將字形借來記音記義,這一過程就類似于“假借”的過程;但要證明此xia非彼xia,便用各種形符來區別它們的類屬,這又是“形聲”的過程。雖然我們還無法肯定是哪一個xia先占了赤紅之義,但對字音和字形的同時借用是客觀存在的,于是便產生了這樣一批同聲符而又意義相關的形聲字。這與加形符分化因假借而產生的諸多義項是不同的,此法是先有了假借,后有形聲,假借時不究其字形,只考慮讀音,假借義已經成為本字的一個義項;而產生“語源義”的假借與形聲幾乎是同時進行的,重視字形的借用,沒有多余義項產生。因此,假借與形聲在造字時的相互交叉,是造成“聲符示源”的最主要動力之一。我們用一個數學上的直角坐標系(見右上圖)來進一步說明這一問題:#8239;#8239;
A區的漢字既與假借無關又與形聲無關(我們有“+”“-”來表示),這一區的漢字應是象形字、指事字、會意字,它們都沒有擺脫象形。從A區到B區正是假借的發展過程,也即象聲寫詞法的發展過程,這樣在B區就產生了大量的假借字,一字多義在這時擴大化、復雜化,從而也為形聲字的產生創造了有利條件。從B區到C區形聲與假借發生交叉,首先是兩者的邊緣化,形聲寫詞法顯露端倪,產生了類似區別字的形聲字,如“燃”。其后是兩者的不斷縱深發展,形成聲符相同、意義相關的形聲字這就是“聲符示源”形聲字。而在D區則是聲符單純的形聲字這種形聲字的聲符擺脫了意義的束縛,成為完全的表音符號,這是最有生命力的形聲字。從歷時的角度看,從A區到B區再到C區和D區這個順時針流程可以大略地理解為漢字發展的歷史流程(不含引申分化)。

從圖示中的C區到D區是歷史發展的必然。在D區中,假借不再發揮任何作用,形聲字的聲符擺脫了表義的束縛,在造字上則表現得更為簡單、方便。在客觀世界中,新事物不斷涌現,舊事物不斷消亡,漢語的發展自然也要跟緊時代步伐,這樣,大量代表消亡事物的古漢字被淘汰,同時由于漢字的演變及簡化,有部分形聲字從前是聲符示源的而如今則喪失了這一功能如:導—導,價—價,廰—廳,牀—床等。就現代漢字而言,此兩者都極大地削弱了聲符示源形聲字的數量。針對新事物的大量產生,詞語從單音節向多音節轉化無疑減輕了造字的負擔,以原有漢字的組合便可記寫新物,降低了造字的數量減緩了造字的速度。我們可以清醒地感覺到越是早期的形聲字,聲符具有示源功能的就越多,越是后起的形聲字,這一功能就越弱化,例如:氬、氪、氙、氡、鐳、鈾、鋅等化學元素名稱,它們的聲符只單純表音了。如黃德寬先生所言“在形聲結構中構形二要素有著相對明確的分工,形符通過與字義發生關系而標指字義范圍,聲符通過對字音的記錄而傳達詞義,二者相互依存而構成了新字。”“如果形聲字結構的聲符同時兼及音與義兩個方面,構形就會變得十分艱難。形聲結構的進步意義也就喪失貽盡。”因此,“聲符示源”這一功能雖然隨形聲字的產生而產生,但是否能在新造字形聲字中繼續發展下去還有待于討論。
綜上所述,“形聲假借交叉”論,一方面可以解釋“語源義”的產生,另一方面還可以直觀地反映出漢字發展的簡單歷程,可以說它的存在是有其理論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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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樹柏,青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