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對《論語譯注》中的幾個問題做一論述,試圖闡述“舍”的讀音、“器”字的內涵、“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的正確斷句問題。
關鍵詞:訓詁 論語 舍 器 易
楊伯峻的《論語譯注》(中華書局,1980)通俗易懂,注解詳細,是研究和學習《論語》以及研究孔子思想入門的善本,但本書有一些訓釋似乎不盡妥當,作者沒有給讀者明確的解讀信息,現摘錄幾則以供斟酌切磋。
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論語·子罕》)
楊伯峻譯為:“孔子在河邊,嘆道:‘消逝的時光像河水一樣呀!日夜不停地流去。’”譯“舍”為“停”。又注:“舍——上去兩聲都可以讀。上聲同‘捨’;去聲,也作動詞,居住,停留。而新出的楊伯峻《論語譯注》(中華書局簡體字本,2006)則注:“舍——上、去兩聲都可以讀。這里讀去聲,做動詞,居住,停留。”關于舍的讀音問題我們認為有討論的必要。
《說文》:“舍,市居曰舍。從亼,從屮,象築也。”段注:“舍可止,引伸之為凡止之稱……《論語》‘不舍晝夜’,謂不放過晝夜也,不放過晝夜,即是不停止于某一晝一夜。”《困學紀文》引《釋文》“舍音捨”(《說文》:“捨,釋也,從手舎聲。”),又引《楚辭辨證》“洪氏引顏師古:‘舍,止息也。’屋舍、次舍皆此義。《論語》‘不舍晝夜’,謂曉夕不息耳。”,并認為《辨證》是朱熹晚年所作,故選之,“舍”為止息義。
《四書纂箋》:“集注舍上聲者,舊音讀如赦者,定論也。”朱熹《論語集注》把此句的訓釋為:“天地之化,往者過,來者續,無一息之停,乃道體之本然也……程子曰:‘此道體也,天運而不已,日往則月來,寒往則暑來,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窮,皆與道為體,運乎晝夜,未嘗已也,是以君子法之自強不息……’”程樹德按:“《文選勵志詩》、《褚淵碑文》兩注引《論語》,‘舍’字皆作‘捨’,是唐以前皆讀上聲,不始于朱子,然終以晚年定說為長。”可知,當為上聲。
今《辭源》《古漢語常用字字典》《漢語大字典》等“舍”為“休息,止息”義時讀(shè),引“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為證,可見古音讀為上聲,但由于時代的變遷,語音的演變,現在“舍”作“休息,止息”義讀音已變為去聲,這可能是造成楊伯峻《論語譯注》兩版不同讀音的緣故吧。
二、“子曰:‘君子不器’。”(《論語·為政》)
楊伯峻《論語譯注》把這句譯為:“君子不像器皿一般,[只有一定的用途。]”又注:“古代知識范圍狹窄,孔子認為應該無所不通。后人還曾說,一事之不知,儒者之恥。雖然有人批評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但孔子仍說‘君子不器’。”筆者認為這里的“器”不能簡單地解為“器皿”。
何晏《論語集解》:“包曰:‘器者各周于用,至于君子,無所不施。’”皇侃《論語義疏》引熊埋云:“器以名可系其用,賢以才可濟其業。業無常分,故不守一名。用有定施,故舟車殊無功也。”朱熹《論語集注》:“器者各適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體無不具,故用無不周,非特為一材一藝而已。”都把“器”理解為“通才”。
劉寶楠《論語正義》曰:“《說文》:‘器,皿也’,《周書·寶典》:‘物周為器’。孔晁注,周用之為器,言能周人之用也。……《禮·學記》言:‘大道不器。’鄭注,謂圣人之道,不如器施于一物,如者似也。”可知“器”本義是器皿,盛物的工具,而后引為用途,才干之義。
李光地《論語箚記》中的說法更為服人:“器者,以一能成名之謂。如子路之治賦,冉有之為宰,公西華之治賓客,以至子貢之瑚璉皆是也。君子之學,德成而上,藝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后。顏子視聽言動之間,曾子容貌辭氣顏色之際,而皋夔稷契伊傅周召之功勛德業在焉,此之謂不器。若以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為不器,是猶未離乎器者矣。”在此認為“器”是“專才”。這也合孔子對“君子”的理解(“子貢問曰:‘賜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論語·公冶長》),即“器”從最初的表示一種器械用品轉為表示用途,才干等,而后用來表示君子的“專才”。
三、“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論語·述而》)
歷代各家多采用這種斷句方式,現在通行的解釋一般都如楊伯峻《論語譯注》:“孔子說:‘讓我多活幾年,到五十歲的時候去學習《易》,便可以沒有大過錯了。’”但《經讀考異》載:“案此凡三讀,朱子集注‘五十作卒’,則以‘年’字絕句。刑氏疏‘加我數年方至五十,謂四十七時也’,則又以五十絕句。釋文‘魯讀易為亦。’是以‘學’字斷句。‘易’又作‘亦’字訓,當云‘亦可以無大過矣’為句。”可見,實際上歷代都這句話不僅有不同的斷句方式,而且有不同的解釋。大體有三種通行,一種把“五十”看作是“卒”的訛變;一種是斷為“加我數年五十”;一種是認為“易”當作“亦”。還有認為“加”應為“假”字。程樹德《論語集釋》就引:“《史記孔子世家》‘加’作‘假’。《風俗通義窮通卷》亦引作‘假’。”為證。
可見,這句話的焦點主要在“加”“五十”和“易”上。而程樹德語:“《論語》除魯論、齊論、古論三家之外并無別本,安得復有異字為劉元城所見者?好改經傳,此宋儒通病,不可為訓。然朱子所以有此疑者,亦自有故。考史記假年學易,世家敘于哀公十一年孔子歸魯之后,是時孔子年已六十有八。后人求其說而不得,不得已止有改經以遷就事實。”據此,可知“五十”不是“卒”訛變。
俞樾《續論語駢枝》:“當以‘加我數年’為一句,‘五、十’為一句,‘以學易’為一句。‘五’、‘十’二字承‘加我數年’而言,蓋不取必所假者幾何年,故著二字,言五或十也。使足成其文,曰,‘假我數年,五年,十年,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則文義便自了然。因上句已有年字,故五、十下不更出年字。”陸宗達說:“俞樾認為五和十在這里是并列結構,正是從語言結構上解釋語義,這種解釋,的確明白多了。”可知,“五十”是并列關系表“五年、十年”。
關于認為易既是《易經》的,主要是引用《史記·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序系、象、說卦、文言。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年,若是,我于《易》則彬彬矣。’”這就成了大多數人認為上式斷句的原因。《釋文》:“魯讀易為亦,今從古。”現定州西漢中山懷王墓出土竹簡《論語》中“易”作“亦”,全句為“……以學,亦可以毋(無)大過矣”。定州出土的《簡論》,據現成資料來看,應該是《論語》最早的存本,可證“易”即“亦”。
關于“加”,劉寶楠《論語正義》引:“……曰:‘假我數年,若是,我于《易》則彬彬矣。’彼文作‘假’。《風俗通義窮通卷》引《論語》亦作‘假’。”可知“加”同“假”。
由上可知本句的斷句當為“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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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晶晶,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