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封”

摘 要：“封”字的本義在繼《說文》的“疆界”義之后，一直以郭氏的“經界”說為正解，但以甲骨文字形為據，此說值得商榷。根據音近義通的原則，“封”有“邦”和“豐”兩個同源字。同時，以字形演變為線索，我們還可以整理出一個關于“封”字意義引申發展的脈絡。

關鍵詞：封 豐 邦 豐 引申義

一、“封”的本義

《說文·土部》云：“封，爵諸侯之土也。從之從土從寸。寸，守其制度也。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1]《說文》所引為《孟子》之說，與《周禮》所載有別。《周禮·地官·大司徒》所載為王畿方千里，公爵疆界之內方五百里，侯爵四百里，伯爵三百里，子爵二百里，男爵一百里，并規定于邊界溝上植樹以為阻固，設立都鄙亦先劃定區域，在邊界挖溝，堆土，植樹。對此，王筠的《說文句讀》解釋為“用孟子不用周禮，蓋以賈子眾建諸侯而少其力推之，知其當然”。[2]郭沫若的《甲骨文研究》則認為：“古之畿封實以樹為之。‘封’即以林木為界之象形，封乃形聲字，從土，豐聲，從土，即起土界之意矣。”[3]《宋本玉篇》也認為：“封，甫龍切，大也厚也，鄭玄曰起土界也。”[4]但據甲骨文“封”的字形，與古“豐”同字，象培土成堆，植樹其上之形，《說文》：“豐，草盛豐豐也，從生，上下達也。”可以認為二字意義有延伸關系。金文則加上一只手，作，堆土植樹之義更加明白。《字彙·寸部》注曰“封，培也。”《左傳·昭公二年》：“宿不敢封殖此樹。”正是堆土植樹的意思，應為其本義。顯然，《說文》所訓“疆界”為引申義，而郭氏的“經界”說，則可能是由于上古各諸侯國國境線以植樹為界而得出的引申義。

“封”還有另外兩種讀音，feng(去聲)，通“葑”，《淮南子·天文》丙子干戊子，大旱，菰封熯。高誘注：“菰，蔣草也，生水上，相連特大如不薄者也，名曰葑。旱燥，故熯也。”其三，封bian(上聲)，《集韻》陂驗切，去釅幫。同“窆”，棺木下葬。《集韻·驗韻》：“窆，《說文》葬下棺也。或作封。”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豐部》“封，假借為窆。”《禮記·檀弓上》“還葬，縣官而封。”鄭玄注：“封當為窆。窆，下棺也。”[5]

二、“封”的同源字

“傳統字源學的基本理論是‘音近義通說’。音近與義通，是系連同源詞的兩個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條件。”[6]這是王寧所提出的在現代作同源詞研究的方法，以此為據，我們來對“封”的同源字進行探究。

檢今古音韻書，封：夫邕切，冬韻。邦：逋江切，江韻。兩者同紐，故可通假。“封”字最早見于周代的《敬氏盤銘》，金石學家皆隸定為“邦(國)”。在《國語·楚語》的“鄭兒不封”韋昭注云“封，國也。”清代大史學家錢大聽《十駕齋養新錄》卷五的“古無輕唇音”條“古讀封如邦”。 [7]《論語》：“且在邦域之中也”，釋文：邦或作封。“而謀動干戈于邦內”，釋文：鄭本作封內。許慎《說文·土部》：“封，爵諸侯之土也。”段氏注為“畛域之稱”。《說文·邑部》“邦，國也。”段注曰：“邦之言封也，古邦、封通用”，又《說文·戈部》段注為：“邦、封同用”。《釋名》：“邦，封也。有功于是，故封之也。”[8]《墨子·非攻下》：“唐叔與呂尚邦齊、晉。”至唐柳宗元《封建論》：“周有天下，裂土田而瓜分之，設五等，邦群后。”中的“邦”均為分封義。此外，“封”“邦”古文分別為從豐從土和從豐從田，古“土”與“田”義相通，故就字形言，封、邦二字也基本相同，因此可以認為二字同源。

《釋詁》卷一上“封，大也”，疏證“封之言豐也”。《說文》段注“豐”字下曰“豐”引申為“豐”，“豐”上古音滂母冬部（更早是侵部），“豐”上古音滂母東部，音義都接近，是同源詞，現簡化為一個字，但它們的來源是不同的。上文已談到，通過甲文字形可察古“豐”“封”同字，可知“封”“豐”“豐”三者關系十分密切。《詩·周頌·烈文》：“無封靡于爾邦。”毛傳：“封，大也。”《楚辭·離騷》：“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杜預注：“封，大也。”豐，本義為豆器大，《說文·豆部》：“豐，豆之豐滿者。”徐灝注箋：“豐謂豆所盛實豐滿。”甲骨文為，像豆中盛物之形。段注：“謂豆之大者也，引申之凡大皆曰豐。”《方言》亦曰：“豐，大也。凡物之大貌曰豐。”《詩·周頌·豐年》：“豐年多黍多馀。”毛傳：“豐，大也。”錢繹箋疏曰：“大人謂之豐人者，猶大碑謂之豐碑也。”在劉釗先生的《殷有封人說》一文中也說“西周銅器中，散氏盤有‘封樹’的記載，申簋蓋銘文有‘豐人’職官，豐人有可能就是‘封人’。” [9]語音上，封與豐為幫滂旁紐，東冬旁轉。二者有音轉關系。詞義上，“封”為事物大，“豐”本義為豆器大，引申為凡大之稱。可見封、豐也為一組同源詞。

三、“封”的引申義

關于”封”字，《說文通訓定聲》中引《周禮》“設其社稷之遺而樹之田主，各以其野之所宜木，遂以名其社與其野”。[10]此言于疆界植對處筑立祭壇，以所植適宜之樹作為田主，田主即田神之主，故溝封處所植作為疆界標志之樹，即是“社”與“野”之名，今天國與國于邊界處立界碑，有條約為憑，而上古之神權時代，族與族，社與社，為維護其界域之確定性與不可侵犯性，唯有寄托于神，所以上古視溝封植樹之疆界標志為神主。《說文》段注：“引申為緘固之稱。”進一步說明了封土成疆后不得自由變更或突破。從中可以表明“封”字所特具之神圣感和嚴肅性。由“封”之本義引申，后世諸多“封”義中亦皆具有隆重、嚴肅、崇高之神圣性質。如我國古代有“封禪”大典，《大戴禮記·保傳》：“是以封泰山而禪梁甫”，王聘珍解詁引盧辯曰：“封，謂負土石于泰山之陰，為壇而祭天也。”[11]《說文》段注中說：“服虔曰：‘封者，增天之高，歸功于天；禪者，廣土地。’應劭亦云：‘封為增高，禪為祀地’。”[12]另有封地、封爵之義：《墨子·尚賢》：“裂地以封之。”《史記·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周封五等：公、侯、伯、子、男。”[13]聚土為墳、埋葬、封墓之義：《易·系辭》：“葬之中野，不封不樹。”《左傳·文公三年》：“封殽尸而還。” [14]富厚義：《國語·楚》：“是聚民利以自封而瘠民也。”封事義：《正字通·寸部》：“封，漢制，臣下奏事，皂囊封不板，以防宣泄，謂之封事。”這些可以稱“封”的事都是極為嚴肅隆重的大事。時至今日，如書信、公文的封口之“封”，以及有關部門所貼的封條之“封”，都具有不可隨意私拆的嚴肅性和法律效果，可以感受到其中所隱含的神圣不可侵犯性。

“封”字除具有以上典型的人文性質外，其意義引申在字形上的表現亦十分明顯，即以字形演變為導向可梳理出“封”字大概的引申脈絡。“封”字甲骨文多為從豐從土，表現的是其培土植樹的本義。至周代銘文則大多在此基礎上加“又”，至秦小篆則變“又”為“寸”，“寸”與“又”古文字雖可相通，但在上古特別是秦漢時，寸字明顯具有法度意義，又字則無，可見封之字形由從“又”發展到從“寸”后，其意義由疆界、經界轉為分封、冊封也十分自然了。此后又由分封后疆域獨立各自為政，引申出密封、密閉義，《字彙·寸部》：“封，緘也。”《史記·張耳陳馀傳》：“秦將詐稱二世使人遺李良書，不封。”隨之有限制通行、封鎖、查封義，《史記·項羽本紀》：“籍吏民，封府庫。”量詞義也出現于此時，《史記·越王勾踐世家》：“朱公不得已而遣長子，為一封書遺故所善莊生。”而表示封閉或包裝東西的紙帶或外皮義，如“信封”等，則是很晚才出現的。

可見，“封”字其字形無論是在判明本義，探求同源，還是在摸索意義源流方面都有重要作用，以字形為切入點，“封”字的各個方面都清晰地展現在我們面前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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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12][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

[13]左傳[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

（劉 環，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