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尹”

摘 要：“尹”作為治理、董正講時，常表示治理政事。但據“尹”的甲骨文和古文形體看，“尹”的本義應為治獸，引申為治理政事，又引申為治理政事的官吏。“尹”在古代的常用文獻義是職官名，作為職官名，“尹”與“君”在音義上有密切的聯系。“尹”又假借為“筍”字，表示誠信之義。“尹”作為姓氏與“尹”的意義也有聯系。

關鍵詞： “尹” “君” “筍”

《說文解字·又部》：“尹，治也。從又ノ，握事者也。”《說文解字注》：“尹，治也。伊下曰：尹治天下。”[1]（p115）許慎釋“尹”的本義為“治理”。比《說文》早出現的《爾雅》已對“尹”的意義進行了訓釋，《爾雅·釋言》：“尹，正也。”郭璞注：“謂官正也。”郝懿行義疏：“尹者，兼官長、君長二義。”[2]（p487）“治”亦有董正之意，因此，“尹”“正”“治”意義相通，都有“治理、端正、董正”之義。例如：“故周公相王室以尹天下”，徐鍇曰：“周公尹天下，治天下也。”[3]（p245）（《左傳·定公四年》） “命汝尹茲東郊，敬哉！”[4]（p236）（《尚書·君陳》）“尹”都為治理之義。《論語·公冶長》《疏》曰：“楚臣，令尹為長。……令，善也；尹，正也；言用善人正此官也。楚官多以尹為名，皆取其正直之義”[5]（p44）

據甲骨文，“尹”寫作“”或“”，《說文》釋“尹”為“從又ノ”，羅振玉、王國維認為從ノ為傳寫偽舛，未可盡信，應為從又持丨。“尹”字小篆與“父”略同，據郭沫若，“父”是“斧”的初文。“父”為從又持斧，則“尹”為從又持杖，杖為畋獵攻戰之具，故尹之古文作“”，說文釋修豪豕的古文為“”，古文尹象雙手奉“”之狀，為治獸之形。因此“尹”的本義應為治獸，引申為治理政事、治理國家。杖又為權力的象征，從又持杖可說手中握有權杖，用以治理政事。

《說文》又釋“尹”為“握事者也”。是“尹”由治理、管理政事，董正引申為治理政事的官吏。正兼有官長、君長二義，“尹”與“正”同；《廣雅·釋詁四》：“尹，官也。”[6]（p129）故“尹”又用來表示官長，君長。例如：“庶尹允諧”孔傳：“尹，正也。眾正官之長”[4]（p144）（《尚書·益稷》）《尚書·顧命》以“師氏、虎臣，百尹、御事”[4]（p237）并提，“百尹”為百官之長。

“尹”在古代的常用文獻義為官名，主要存在于先秦時代。甲骨卜辭有王令尹，多尹，為從事農作或王寢之官，還有族尹為一族之長。例如：“甲午貞其令多尹作王寢”（戩二五·一三）“令尹作大田”（丙七一）[7]（p287）在商周時代，“尹”既可以表示負責某一方面的官吏，又可以作為輔佐天子的重臣，職位相當于后世的宰相。例如：“伊尹名阿衡”索隱：“尹，正也，謂湯使之正天下。”[8]（p94）（《史記·殷本記》）伊尹是商湯時的重臣，姓伊，名摯，官名尹。伊尹被“湯舉任以國政”后，幫助商湯消滅了夏桀，建立了商朝。后又連續輔佐外丙、仲壬、太甲三王，處理國政。可見當時“尹”的職責是輔佐商王，率領百官，治理天下。春秋時期，中原各國以“尹”為官者不多，現能見到的文獻中尹多為較低職位的官職，如稱關吏、門吏為關尹和門尹。而在楚國，長官多稱“尹”，最高長官稱令尹。顧炎武《日知錄·列國官名》中記載：“春秋時列國官名，若晉之中行，宋之門尹，鄭之馬師，秦之不更庶長，皆他國所無。而楚尤多，有莫敖、令尹、司馬、太宰、少宰、御士、左史、右領、左尹、右尹、連尹、針尹、寢尹、工尹、卜尹、芋尹、藍尹、沈尹、清尹、莠尹、囂尹、陵尹、郊尹、樂尹、宮廄尹、監馬尹、楊豚尹、武城尹其官名大抵異于他國。”[9]（p411～412）例如：《史記·楚世家》載陳軫答楚昭陽曰：“今君已為令尹矣，此國冠之上。”索隱：“令尹乃尹中最尊，故以國為言，猶如卿子冠軍然。”[8]（p1722）漢代始以都城行政長官稱“尹”，有京兆尹；地方行政長官也稱“尹”，如河南尹。據馬端臨《文獻統考·職官考十七》載，周官有內史，秦因之以掌治京師，漢景帝二年分置左右內史，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右內史為京兆尹，分原右內史東半部為其轄區，職官相當于郡太守，但參與朝政，治所在長安。漢都洛陽置河南尹。三國魏轄區改稱京兆郡，官名改稱太守。西魏、周、隋仍稱郡，改太守為尹。唐開元初改雍州為京兆尹，并增設少尹，以理府事。后世不置，但習慣上稱呼京師所在地行政長官為京兆尹。元明清州縣長官亦稱“尹”。

“尹”是管理政事的官，與之相關的“君”在古代則是既理政又發號施令的官吏。“尹”與“君”在音義上有密切的聯系。從字音上講，《說文解字·口部》：“君，尊也。從尹口。”段注：“尹，治也，此依《韻會》又補一口字，尹亦聲。”[1]（p57）依上古音，“尹”在余紐真部，“君”在見紐文部，“尹”“君”為真文旁轉。又《廣韻》“尹”為余準切，在以紐諄部，“君”為舉云切，在見紐文部。諄部在上古屬真部，“尹”“君”亦為真文旁轉。從字義上講，《說文》釋“君”摻雜了后世君的概念，“君”在商代只是一種職官名，“尹”“君”二字互通。趙誠認為“君”下的“口”是一種可有可無的形體，或稱為文飾。章太炎《文始》曰：“春秋君氏亦作尹氏，《荀子》‘君疇’《新序》作‘尹疇’，則尹、君一也。”卜辭中多尹與多君地位相當，且均在商王左右，當是異形同讀。

多君（多尹）即商的朝臣，朝臣之所以稱為多君，是由于朝中要職常由畿內外諸侯充任。又如“郡”，其甲骨文形體為從尹從邑，意為“受邑以制其事”，而小篆形體左邊的“尹”訛變為“君”，詞義未變。姚孝遂認為，“君”乃“尹”的孳乳分化字，一說較合理。在上古，君一般是大夫以上而且有土地的統治者的統稱，常指天子、諸侯等，《儀禮·喪服》：“君，至尊也。”鄭玄注：“天子、諸侯及卿大夫有地者皆曰君。”[10]（p345）其后這一義項才特指君主。

據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尹”假借為“筍”，“筍”亦作筍、作筠。例如：“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孚尹旁達，信也。”鄭玄注：“孚讀為浮，尹讀如竹箭之筠。浮筠，謂玉采色也。采色旁達，不有隱翳，似信也。”[11]（p1029）（《禮記·聘義》）其中，“浮筠”為本字，“孚尹”為假借字。《廣韻》釋“尹”為“誠也”應由“孚尹”之義而來。“孚尹”既指玉的色彩，又比喻詩文的色彩。例如：“以性情為精神，以學問為孚尹。有志于緣情綺麗之詩，而非以麗花斗葉顛倒相上者也。”（清·錢謙益《陸敕先詩稿序》）“浮筠”也有見于詩句中者，例如：“求之果如言，剖出浮筠膩，白珩無顏色，垂棘有瑕累。”（ 唐·元稹《出門行》）

“尹”又為姓氏。作為姓氏，“尹”有兩種來源，一是以邑為氏，少昊之子殷為工正官，封于尹城，后來，殷的子孫便以封邑名為姓氏；一是以官得姓，“尹”作為官名，在商、西周是輔弼天子的大官，職位相當于后世的宰相。東漢應劭《風俗通義》記載：“師尹，三公官也，以官為氏，周有尹吉甫。”[12]（p526）尹吉甫是周宣王的的重臣，“尹”是官名，故名尹吉甫。又如 “赫赫師尹，民具爾瞻。” （《詩經·小雅·節南山》）《毛傳》曰：“師，太師，周之三公也；尹，尹氏，為太師。”[13]（p392）也是以官為姓。

綜上所述，“尹”除假借為“筍”表誠信之義外，由本義治獸引申出治理政事及官長、姓氏等意義很清楚。

附 注：

[1][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2][清]郝懿行.爾雅義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3][清]桂 馥.說文解字義證[M].濟南：齊魯書社，1987.

[4]十三經注疏·尚書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80.

[5]十三經注疏·論語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0.

[6][清]王念孫.廣雅疏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7]徐中舒.甲骨文字典[Z].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1988.

[8][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63.

[9][清]顧炎武.日知錄集釋（外七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10]十三經注疏·儀禮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0.

[11]十三經注疏·禮記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80.

[12][漢]應 劭.風俗通義[M].北京：中華書局，1981.

[13]十三經注疏·毛詩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80.

參考文獻：

[1][元]馬端臨.文獻通考[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

[2]于省吾.甲骨文字詁林[M].北京：中華書局，1996.

（高潁潁，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