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馬氏文通》起詞節從起詞的本質、構成、隱現、借代等方面第一次系統地論述了相當于現代漢語主語的句子成分,為后來主語的研究做出了重要貢獻,但其中也有不足之處。“起詞”論是《馬氏文通》句成分理論中最有價值的理論之一,對后來的語法研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關鍵詞:《馬氏文通》 起詞 主語
《馬氏文通》(以下簡稱《文通》)是我國第一部體系完備的語法學著作,開拓了漢語語法研究的新領域。自1898年出版以來,對它的研究從未間斷過。《文通》雖然在個別問題上是模仿西洋語法的,如“次”的范疇、個別詞類中小類的設立等,但在整個體系上卻有其創新之處。“起詞”論是《文通》句成分理論中最有價值的理論之一。一般認為,“起詞”與我們現在所說的主語相當,但起詞和主語還是有差異的,因此有必要對“起詞”進行更加深入地研究。
一、《馬氏文通》的起詞論
(一)起詞的本質
一般認為,文通的起詞相當于現在所說的主語。和主語一樣,起詞具有兩重性。《文通》關于主語的定義散落在全書中,在第十章對起詞作了一個總結。我們認為,書中關于起詞本質的看法主要有:
1.“起詞”是相對于“語詞”而言的,類似話題。如卷一《正名》界說十二:“凡以言所為語之事物者,曰起詞。”卷十《論句讀》:“起詞者,即所志之事物者。”
2.“起詞”是相對于“止詞”而言的,類似施事。如卷四:“言其行之所自發者,曰起詞。”
3.“起詞”是相對于語詞中的動字和作表詞的靜字來定義的,類似施事。如卷十《論句讀》:“動靜之情,不能不有所從發。其所從發者,起詞也。”又,“起詞者……即發動靜之情之事物也。”
《文通》定義的“起詞”具有兩重性,既像施事,又像話題,既相對于止詞來定義,又相對于語詞及語詞中的動字和作表詞的靜字來定義。盡管書中沒有提出確定主語的標準,但我們可以認為這些定義區分了語義和語用平面,是從不同的語法層面來定義的主語。這些定義為我們后來對主語問題的討論和研究打下了基礎。
(二)起詞的構成
《文通》認為:“凡句讀各有起詞。為起詞者,名、代、頓、讀四者皆習見焉。”也就是說,《文通》認為名字、代字、頓和讀都是可以作起詞的。
1.名字、代字作起詞
《文通》說:“為起詞者,名字與代字,固已。”它認為名字與代字都可作起詞。《文通》將名字分為“公名”和“本名”,兩者都可充當起詞。如:
《論語·雍也》云:“子見南子,子路不說。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此節六句,皆有起詞。第四句之起詞,代字也。第二句之起詞,本名也。他句皆以公名為起詞。
上例中包括名字和代字作起詞的兩種情形。“子”“夫子”和“天”是“公名”作起詞,“子路”是“本名”作起詞,“予”是代字作起詞。從《文通》所舉的例子及其分析來看,它認為除了“予”類代字可作起詞外,還認為“者”字是接讀代字,可以作“讀”的起詞。如:
《論語·學而》云:“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人之本與!’”
《文通》分析說:“……‘孝弟而好犯上者’第三為讀,‘者’代字,其起詞也。”可見《文通》認為“者”是可以作起詞的。另外,它還認為“其”也可作“讀”的起詞。如上句中的“其為人也”,《文通》分析為“第二為讀,‘其’代字,起詞也”,而現在一般認為“其”字不能作主語了。
2.“頓”與“讀”作起詞
《文通》說:“頓與讀之用如名字者,其為起詞亦習見也。”《文通》認為“頓”與“讀”用作起詞也是常見的。“頓”用作起詞的情況如:
“襄公八年云:鄙邑之眾,夫婦男女,不遑啟處,以相救也。”
《文通》認為:“‘鄙邑之眾’一頓,起詞也。‘夫婦男女’又一頓,與前頓同次。”“頓”作起詞,可以有多種形式,偏次之頓、排頓、動字偕其止詞轉詞之頓都可作起詞。
“讀”用作起詞的情況如:
孟子滕文公下云:“……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為春秋乎!罪我者,其為春秋乎!’”
《文通》認為“知我者”“罪我者”都是“讀”用作起詞。在《文通》中有不少關于“讀”作起詞的論述。
(三)起詞的隱現
關于起詞的隱現問題,《文通》論述了幾種情況,一是起詞可省的情況,包括“議事論道之句讀,如對語然,起詞可省”和“命戒之句,起詞可省”。前一種情形后來演變為“泛指性的省略”“對語時的省略”“自述性的省略”;后一種情形后來發展為“祈使句主語的省略”。二是起詞“不復置”“不重現”的幾種情況,包括“讀如先句,句之起詞已蒙讀矣,則不復置”和“句讀之起詞既見于先,而文勢之貫,可不重現”,后來演變為“承前省略”。三是本無起詞的情況,“無屬動字,本無起詞,‘有’‘無’兩字,兼亦同焉。”這種情況與我們現在所說的“無主語”相當。四是“有不用起詞本字,而以公共之名代之者,如人以地名是也。”這種情況有人認為是“本無起詞”,我們認為這種情況仍算作是有起詞的,只是起詞被公共之名所代替,是起詞的借代,是一種修辭現象。五是《文通》論述了一種“若起詞”的情況,“句讀內有同指一名以為主次、為賓次或為偏次者,往往冠其名于句讀之上,一若起詞者然,避重名也。”這種觀點后來引發了一些爭論。我們認為這不是起詞的省略,如“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為東盟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為?”現在多認為“顓臾”為主語,而把其他部分作為謂語(包括主謂結構作謂語)。
《文通》從以上幾個方面論述了關于起詞的看法,有其獨到的見解,為后人對主語的研究打下了基礎,但它畢竟是我國語法學的開山之作,由于歷史的局限性,其中有些論述難免不嚴密或不合理,甚至不正確,對此我們要正確地加以認識和分析。
二、《馬氏文通》起詞論的貢獻
《文通》提出了“起詞”的概念,并論述了起詞的構成,分析了起詞隱現的幾種情況,影響深遠。它在漢語語法研究史上第一次對主語進行了研究,其開創之功是不容忽視的。
《文通》起詞節系一“議事論道之句讀,如對語然,起詞可省”中的分析寫到:“此則華文所獨也。泰西古今方言,凡句讀未有無起詞者。”作者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能夠認識到這一點是非常不容易的,雖然現在認為主語的省略也不一定是“華文所獨”,但作者能夠自覺地將中外語言進行對比從而發現漢語的特點,這種創新探索的精神是非常值得稱道的。
《文通》系六中提出“以公共之名代起詞”,可以看作是起詞的借代,是一種修辭現象。《文通》將語法和修辭結合起來對漢語的主語加以認識,不能不說是它的獨到之處,但《文通》的起詞借代論似乎未受到重視。在《文通》的其他章節里對于某些漢語語法現象也是將語法和修辭結合起來講的。呂叔湘、王海棻認為這是《文通》的一個很大的優點,可以說為后來將語法和修辭相結合進行研究提供了范例。
《文通》提出了漢語中的“無主句”,并說明“此則華文所獨也”。這種觀點大部分被后來的語法研究所吸收。
《文通》關于起詞沒有一個明確的定義,它定義的起詞類似施事,又類似話題。在現代漢語的研究中,20世紀80年代提出了“三個平面”的理論,即把語法研究分為了句法、語義、語用三個平面,稱為“三維語法”。《文通》中對起詞的定義類似施事和話題,兩者在“三維語法”中分別屬于語義和語用平面。雖然《文通》關于起詞沒有一個明確的定義,但在依照不同標準對起詞進行定義的同時,又不自覺地區分了語法研究的不同平面,這是《文通》對漢語語法研究的一大貢獻。
三、《馬氏文通》起詞論的不足
《文通》起詞論為后來主語的研究奠定了基礎,但其論述中也有一些不準確、相互矛盾甚至是失誤之處。如起詞節中寫到:“凡句讀各有起詞”,但在本節中仍用了大量的篇幅論述了省略起詞之句和本無起詞之句。
再如起詞節在論述起詞可省的情況時,對例子的分析有些表述不當,與前文相矛盾。比如起詞節系一“議事論道之句讀,如對語然,起詞可省”中一例為:
《莊子·則陽》云:“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是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句中“望之”者誰,未明言也。所引皆同上。史籍凡議事論道,其句讀概無起詞也。
系一中說“起詞可省”,而例子分析中說“概無起詞”,“無起詞”和“省起詞”可以說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如將“概無起詞”改為“概省起詞”,表達便可前后一致,并且更加準確。后面所舉例子的分析中還有“即無起詞”“皆無起詞”等說法,我們認為也應改為“即省起詞”“皆省起詞”,這樣表達更準確。
另外,起詞節中有分析不當和舉例不當的情況。如系六中一例:
又伯夷列傳云:“若至近世,操行不軌,專犯忌諱,而終身逸東,富厚累世不絕。”——“近世”“累世”皆代其人。
在這句話中,“近世”“累世”不代人,也不是起詞,《文通》分析有誤。
再如系二“命戒之句,起詞可省”中一例:
又襄公十八年:“止,將為三軍獲,不止,將取其衷。”
這一句是議論句,而不是命戒句。此處舉例不當。
《文通》在確定主語的問題上也是模棱兩可的,有時把話題看作主語,有時又不看作主語。對于什么是話題,現在也沒有一個明確的定義,但對成書于100多年前的《文通》我們也不應該苛求過多了。
四、結論
《文通》的起詞論開創了漢語主語研究的先河,它論述了起詞的本質、構成、隱現等,對以后的語法研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為主語的研究奠定了基礎。它將中外語言進行比較,將語法和修辭結合起來,分析了漢語中的“無主句”,并涉及到語法研究的不同平面,但也有不足之處,如某些論述前后矛盾,舉例不當或分析不當等。總的來說,《馬氏文通》是漢語語法史上第一部對漢語主語進行研究的著作,雖然有不足之處,但它取得的成就和做出的貢獻是巨大的,影響是極其深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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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娟,曲阜師范大學國際文化交流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