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馬曉魚是ABCUS公司的品牌總監。他進門的時候一臉的興奮,讓同事倍感不解。這敢情,出門的時候愁眉不展—這樣已經好幾個月了,回來就像中了頭獎似的。他吵吵助理,召集大家開會。這都快下班了,大伙心里一萬個不樂意。但是,看這勢頭,人逢喜事精神爽,必定是有什么好消息。
“今天我和羅總一起去參加了一個特勞特定位理論研討會。收獲很豐碩。一是,老羅受到很大的刺激,人那專家將老羅一頓狂批,我在下面那個爽啊。”
品牌部“轟”地笑開了花。
“你們知道,羅總是親自抓品牌的。只要他被說動了,那么我們的工作就要向正規化方向發展了。所以恭喜各位。”
下面的人懶得吭聲,琢磨這指不定是好是歹呢。媒介總監楊未山問:“難道我們要做減法?會砍掉一些產品線和事業部嗎?”
馬曉魚從椅子里站起來,瞅了瞅緊閉的門:“楊姐這個眼光,比那六月晌午的太陽還毒啊。按今天老羅的受到的刺激看,八九不離十。”這一下,品牌部會議室里熱鬧起來,感同身受馬曉魚。
“我覺得該砍掉C事業部。它們的產品老出問題,還掛著‘abacus’的牌子,丟老大人了。”一個聲音說。
“對,現在我們所有的產品都用abacus的牌子。表面看是分散了風險,其實是從多個角度開了風險的渠道。”又一個聲音。
“早就應該實行寶潔的多品牌戰略了。像我們這樣,牙膏也是abacus,計算器也是abacus。在消費者那里,abacus到底是個什么玩意?搞不清楚。”說這話的又是誰?
“的確應該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然后把它看好。”
“得了吧?搞品牌多元化戰略,哪里養得起呢?一個海飛絲不知道要砸進去多少黃金白銀?你有多少錢往你面燒啊?”
……
馬曉魚叫停大家說:“其實我的看法是,一個品類一個品牌名,abacus作為背書。這是毋庸置疑的。然后,說到資源約束的問題,很簡單,就是做減法。沒有競爭優勢的事業部就應該砍掉。”
“馬總,我覺得還是悲觀點好。畢竟都是老羅的孩子,生出來了,能叫掐死就掐死嗎?如果是正規化的公司,產品線的上線與關停,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但是,老羅的情況不一樣,感情深啊。這就像楊致遠賣掉yahoo!這不是賣兒賣女,剜心頭的肉嗎?”恩,又是楊未山,聲音弱弱的。
“唉,你沒看到今天老羅受到的委屈和奚落。當專家說,你們各位學員,用不到10個字告訴我你的品牌干什么的?老羅硬是噎著了。大家數數我們的口號,多少字?”
“17個。”
二
CEO羅熹正如馬曉魚預料的那樣,坐在自己的躺椅上自我安慰著。他也感喟,心知自己現在遇到的瓶頸,自己上班的時間一點不見少,踏實睡覺的時間一點不見多,但是銷售額已幾年不增長。
已經找了好多原因。不是沒找原因。渠道不強?產品經理們上新品的速度太慢?還是品牌部太不作為?是我太集權,使得他們沒有創造性?還是管理上、激勵機制上出了問題?產品線這么多怎么回事?人家王老吉一個產品就能賣上百億的營收?難道真的是我的品牌策略有問題?
都有問題。這幾年老羅就是帶著毛病起飛的。但當務之急是什么?我也算是能折騰的人,錢賺得不多,大多折騰新的品類了。我抑制不住這種折騰新品類的沖動啊?
他想了一夜,煙蒂抽了一缸。
第二天八點多,召集所有事業部經理們以及策劃開會。
眾人都不知何意。馬曉魚當然是個例外。他眼見著這些事業部經理們誠惶誠恐的樣子,心生出許多可憐來,他想到了那些即將被屠宰的豬。端的是誰透露了風聲?他們都在離老羅位置較遠的地方坐下。
老羅中氣很足,說話仍然是那樣洪亮和擲地有聲。他先是回顧了自己昨天遭遇的尷尬和自己一直以來的疑惑。然后他說,下面我們的任務就是各個事業部找準自己的定位;找好之后,就圍繞定位好好干。“對于不能叫abacus的,要起新的品牌名,用新的logo,新的slogan,新的定位,abacus只能作為背書。我們要像寶潔學習。一些實在做不起來的事業部,能合并的就合并,能砍就砍。”
噤若寒蟬。下面的人不吭聲,各自在底下琢磨,會不會被吞掉,還是吞掉別人?幾個主要事業部經理則面露喜色。
馬曉魚的心里一個咯噔,楊未山的疑問浮上心頭。老羅真的舍得做減法嗎?老羅是真想做正規軍了嗎?他已經做好做師長而不是做山寨王的準備了嗎?若是品牌部折騰了,怕以后HR也得折騰,這會不會耽誤了銷售?到了那個時候,老羅估計就掌不住又要“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老羅現在的反應看起來是有些過激啊?不像是想得清清楚楚了先拿品牌部工作開刀的樣子。馬曉魚轉而有自己嘀咕,唉,不當家,不知家之難當。
接下來,羅熹把昨天受贈的書擺出來,三本,都是特勞特的書。“一周之內,必須讀完。一定要行動起來。否則,滾蛋。”
事業部經理和市場策劃、銷售主管等等一干人馬立即買了書。
三
周日晚上。
羅熹剛下飛機,就急匆匆地趕到了洋河賓館。因為,公司內的定位大會正在等他。
馬曉魚操持的會,那些事業部經理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和他搭腔的也是酸唧唧的:“馬總,你老整天鼓搗什么呢?大家伙都不過安生日子?”
馬曉魚自然是回敬道:“什么話?這都是圣上躬身自省。”
他們的桌子上都擺放著那三本書,有的還專門準備了發言稿。幾十號人馬,黑壓壓的坐在下面。
羅熹坐下來,就談了談自己即使在飛機上也沒歇一下,自己如何梳理了公司各個產品線的定位。說,某產品就不要用abacus的名了;某產品暫時還得用;某產品先過渡,慢慢轉變。“abacus牌牙膏?這不是很可笑嗎?算盤牙膏?這都哪跟哪啊?算盤牌計算器,這個合情合理嘛!”
下面是一干人說了說自己的讀書心得,還結合產品說了一些。羅熹終于聽不下去這等泛泛之談了:“你們就說說書中,哪個案例最具啟發?”
有個不知好歹的娃娃軍站起來說:“羅總,我覺得,這些案例都是有過濾的。都是寫書的人做噱頭的?有幾個人認認真真地做個案例研究。”
“那你的意思是,我被忽悠了?”
下面緊張的氣氛一下子沒了,大家都笑了。有人私底下問,這個愣頭青是誰?
“為什么紅塔集團出品紅塔地板會失敗?它的資金雄厚吧?品牌實力大吧?做煙草的來做地板,會不會讓消費者覺得有一天煙頭會引燃地板?消費者肯定是有這樣的聯想的。”
下面就由事業部的大佬們一個一個地自陳自家產品的定位。老羅叫其他人發表意見,意見發表了一大堆,有的對產品、對產業現狀毫不知情,事業部經理們也懶得介紹,但是頭腦風暴就這么亂了門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越是大的事業部的頭腦們,對這個定位會越不當回事,說起定位來,不過是舊話重說,敷衍了事,老羅竟然也深以為然。
其余的事業部,無非就是空對空地討論一下如何定位。然后,老羅覺得好,那就好吧。若是,不好,回去再找。
馬曉魚折騰了一股腦兒,心里落差是很大。減法一個沒做,定位會無非是幫助各個事業部找定位。而且,定位,哪里是這樣簡單的事啊?這定位決定得也太“農民”了吧?唉,果然是,自己生的孩子,哪里肯忍心掐死?再說了,真是下狠心砍,指不定得裁員,裁員惹的事情就更難論了。內部變革的事情恐怕還真得從長計議,不是吃幾個辣椒,打幾個噴嚏,滴幾滴眼淚能了事的。
馬曉魚懵了,轉而笑了,心說,要真這么容易,哪里還輪得到我來折騰。
四
馬曉魚還是不想就這么算了。他得去找老羅理論一番。變革總是有些痛楚的。但是,諱疾忌醫,可就大了。我馬曉魚是一顆紅心,全心全意為這公司的長遠利益著想,不能等這些事情就這么稀里糊涂地就過了。
早七點。馬曉魚等在羅熹的別墅門口。老羅一眼就看見了,“小馬,來上我的車。”馬曉魚于是就上了羅的寶馬。
“小馬,我知道你對定位會有看法。我知道你真正的想法與那些專家一樣。覺得我應該大刀闊斧砍掉一些事業部。”
“不愧是我的老板。”
其實,馬曉魚更想問的是,“您在擔心什么”。但是,他轉而說:“我只是覺得這定位會開得太糙了。”
“別相信那些鬼專家,我的看法是。我覺得那個年輕人說得有點道理。我好歹也混了這么多年,經歷的沉浮起落何其多,哪里是他們那些夸夸其談的人能了解的?他是誰?趙括。”
“是是是。”
“你真以為我們把寶潔模式能照搬得過來嗎?人家多少年的歷史了,我才多少年的歷史;人家多大的家底,我有多大的能耐。如果說,你要逼我學寶潔,這就是非得要讓我學秦始皇。我辦得到嗎?”
“羅總不必自謙。”
“牽一發而動全身啊。這個當家人不好做啊。砍起來容易,敷起來難啊。叫他們改個名,不用abacus,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先讓他們折騰著唄,自己能活下去,這個事業部就先讓他活著吧。”
馬曉魚內心十分沮喪,自己在清華大學的MBA怎么念得這么不值。學了一堆的“術”,卻沒能想得更深一些。嘴上說:“羅總說得對,我還是想得太局部了。沒有全司一盤棋啊。但是,就這么拖著,怕也不是個事情吧?羅總。”
“你說那一套都是書上來的。書上的東西是從哪里來的?孟子不是說了‘盡信書不如無書’?我一開始也很受刺激。后來我冷靜想了想,他們都說得對,但是就是沒開對方子。”
既然專家都是庸醫,馬曉魚還能說什么?
“呆會我要去部里見王局長,我們談好了,下面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
馬曉魚下了車,怔在哪里,日子又回到從前了:“我什么也沒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