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金色的耶路撒冷》是英國著名女作家瑪格麗特·德爾拉布的主要作品之一,通過描述女主人公克拉拉的成長經歷,尋找女性的生存價值、探索女性發展的道路,反映女性意識覺醒的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英國知識女性挑戰社會傳統、尋求精神突圍的勇敢和執著。本文從題目的寓意入手,通過德納姆與克克拉的家庭、克拉拉所追求的理想女性(克萊莉亞)及其所追求的理想愛人(加里布埃爾)這三方面理想與現實的碰撞,分析矛盾沖突的集合體——克拉拉的女性意識覺醒到成熟的過程。
關鍵詞: 理想 現實 碰撞 女性意識
德拉布爾(Margaret Drabble)的主要著作之一《金色的耶路撒冷》出版于一九六七年,正值第二次女性運動達到高潮。此作品出版后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并榮獲布萊克紀念獎。《泰晤士報》的文學增刊對此書有頗高的評價:“它的每章每節都閃爍著智慧,如果把德拉布爾同喬治·艾略特相提并論,顯然有些過譽,但也并不無道理。五十年后,人們要了解六十年代的英國女性的情感世界,這本書以及她的其他作品是必讀的,盡管它不會對那一時代做一個全面的勾畫,但起碼也是大部分,而且是十分真實的。”[1](譯序P1)此書也體現了伍爾夫式的特點:“感知細微的聯系,少用常規敘事手法,熱衷于細碎的心理描寫……此外,她傾向于用戲劇性情節構造小說。”(作者自譯)[2](P23)查閱國內外研究資料,目前對于《金色的耶路撒冷》所進行的研究甚少。筆者擬著眼于整部作品,從題目的寓意切入,將逐一展現眾多理想與現實的矛盾,從而剖析矛盾沖突的集合體克拉拉在追求理想的過程中所表現出來的女性意識。
一、“金色的耶路撒冷”的寓意——理想與現實的沖突
耶路撒冷是著名的宗教圣地,猶太智慧法典《塔木德》稱:“在賜予世界的十份美麗之中,有九份為耶路撒冷所得,只有一份給了世界其他地方。”[3](P51)對此,J.M.尼爾所寫的圣歌《金色的耶路撒冷》作了精妙的詮釋。耶路撒冷像一座夢幻中的天堂,閃爍著神圣迷人的金光。而小說題目恰取自此圣歌,一方面象征理想的國度,但這理想又有別于不切實際的幻想,而是對未來現實生活的憧憬與追求,“這首圣歌的歌詞與音樂的融合肯定能喚起她那狂熱的情感并讓她充滿強烈的欲望和雄心勃勃”[1](P28),她憧憬“真正的人間塵世里的天堂,在這樣的地方,人物英俊漂亮、房舍華麗,人們談吐高雅。”[1](P28)而另一方面卻是反映出反傳統的叛逆。小說中描寫道:“在她那所學校里的大多數女孩子都盡力在她們向造物主表演的各種請求中注入了某種性愛的激情。”[1](P28)女孩子在唱它時,已不再是對上帝的情感和對宗教的狂熱,而把心中上帝的形象已換成了她們心中熱戀的對象的形象。
克拉拉·毛姆小時候最喜歡的—本書是《金色的窗子》。其中有一個故事講述一個小男孩在山坡上看到一座窗子由金子制作的房子,結果卻發現這座房子就是他自己家住的那座房子,而那金光閃閃的光只是太陽反射的光而已。“這個故事所講述的道理,她想,就是告訴人們要珍視自己所擁有的東西,要看到自己所擁有的東西的美好之處,不必去別處尋覓。”[1](P30)本來到此寓言所揭示的道理已經不言自喻了,然而克拉拉卻又有自己的另一番理解:“但是與此同時,這個故事也指出了這漸漸失去光彩的窗子的悲哀以及屋里人從來看不到這光彩奪目景色的事實”。[1](P30)可見克拉拉并不愿意束縛于傳統的教義,她更希望能突破這個“屋子”,突破狹小、閉塞的諾瑟姆小鎮,看到自己的金色窗子,不讓這個金色的窗子失去光彩。克拉拉曾在朋友的家中眺望,發現遠看迷迷蒙蒙、如夢如幻般美麗的地方,近看竟是自己家周圍那些難看的房子,理想與現實不可避免地激烈沖突著。
由此可見,“金色的耶路撒冷”一方面寓含了以小說女主人公克拉拉為代表的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英國知識女性所追求的美好理想,她們不愿受制于傳統道德觀的束縛,而是表現出較強的反叛精神,體現了女性意識的覺醒;另一方面,窗子反射的光彩是如此虛無、如此縹緲,“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反映了具有女性意識的知識女性在探索、追求新生活,向著理想的“金色的耶路撒冷”前進過程中的迷茫、困惑與艱難。這正十分貼切地表現了理想與現實的強烈碰撞與沖突。
二、疏遠淡漠的毛姆家庭——英國舊式傳統家庭的解體
克拉拉出生于一個破舊衰敗的小鎮諾瑟姆中的一個傳統家庭,小鎮封閉保守,父親古板無趣,母親性格古怪、清高刻薄,夫妻間、子女間感情疏遠、親情淡薄。父親死的時候,母親也沒有真正地感到悲傷,她對這個家庭沒有多少情感,同樣在這樣的家庭中成長的子女們之間也沒有多少親情。毛姆太太快要死的時候,克拉拉收到一封電報,告訴她母親病危。她馬上趕往家鄉,哥哥艾倫向克拉拉說明病情時,“臉上露出一種可怕的滿意神情:‘如果能活過三個月的話,她就算是幸運的了’”[1](P204),然后聽到此話,克拉拉也并不十分驚訝,因為她從開始收到電報就預料到,“在她的家庭里,除了死亡以外不會有如此大的花費,特意去拍個電報。其他的如生孩子,結婚,什么迎來送往,任何令人興奮的事,都不會這么消費的”。[1](P204)
從小生活在母親的壓抑下,克拉拉并不像她的兄弟那樣麻木不仁。她內心那份渴望被關愛的心不曾破滅。在父親葬禮中,當母親說出極為冷漠的話時,克拉拉突然歇斯底里地失聲痛哭,這淚并不是為父親而流,而是為這種自私和冷漠而掉,她害怕有一天她也這樣躺在這樣一個可怕的墓穴之中且連一點愛都得不到。她渴望離開這樣的家庭,擁有一個溫馨和睦,充滿真情與真誠的家。而德納姆家恰是她夢寐以求的家庭模式。德納姆先生和德納姆夫人談吐高雅,心地善良、待人仁厚,他們與子女間更是充滿關愛、親密無間,這與她自己的家庭形成鮮明的反差。而舉止高雅、和藹慈愛的德納姆夫人無疑是克拉拉心中的理想母親,“她從來沒有聽說過,更不曾見到過這樣的母親。這位母親對子女的關懷是那么令人愉快,那么詼諧充滿風趣,那么坦誠無私”。[1](P113)
也許換作他人,生活在這樣一個小鎮、這樣一個家庭終究會抹殺追求美好事物的天性,延續祖祖輩輩們的生活。克拉拉卻完全不同,懷著不曾完全泯滅的那份渴望,她走出諾瑟姆小鎮,來到倫敦尋求新的生活。在那里,這份渴望愈加強烈,她想永遠離開諾瑟姆,從傳統的桎梏中解脫出來,但她也感到自己沒有這種自由,她想“尋找一種折中的辦法,過著獨立生活又可以常常出于責任和義務去關照一下母親”,“她從來不認為一個人應完全被責任和義務所制約,讓自己完全沒有自由的選擇。可是在她的內心深處總有一種這樣的犧牲精神”。[1](P84)女性意識覺醒的克拉拉在理想與現實的碰撞沖突下矛盾但又執著地追求著自己理想中的“金色”生活。
三、摯友克萊莉亞——異化的自我
克萊莉亞·德納姆在克拉拉的生活中不能不說是個重要人物,通過她克拉拉走進了“金色的耶路撒冷”。她認識了德納姆一家,并與克萊莉亞的哥哥加里布埃爾發生戀情。克萊莉亞是克拉拉羨慕、喜愛的對象,而且很大程度上可以說是她所追求的理想中的自己,她“感到她似乎找到了她多年要尋找的某種東西”。[1](P21)并且作者也在文中她們倆初次見面的情形中暗示:“她懷疑自己是否聽清了她的名字,因為她的名字叫克萊莉亞,乍聽起來特別像克拉拉”。[1](P10)誠然,克萊莉亞就是克拉拉異化中的自我。
克拉拉出身于一個郊區的貧寒家庭,家庭關系疏遠淡漠。而克萊莉亞出生于德納姆這個美滿溫馨、富裕優越的家庭。她自己是一個時代優秀青年的代表,氣質高貴、聰明能干、自信且抱負遠大,可以說是個“完美”的女性。克拉拉雖然漂亮聰明,但“看到克萊莉亞,她感到在她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時尚韻味,這是她想也不敢想的,并且也難以企及的”。[1](P14)她認為克萊莉亞就是她想象中的模型的現實體。
遇見克萊莉亞,從而遇到德納姆一家,克拉拉的理想與現實第一次實實在在地產生猛烈的碰撞,她觸摸到了理想,這使她之前朦朧的女性意識漸漸轉為清晰。從小受母親的影響,克拉拉對生活的追求時刻受著壓抑與限制,然而她沒有因此而自卑消極,就如她自身對播種所領悟到的一樣。最初她聽到這故事時,認為極不公平,因為種子有的散落路邊,有的落到硬土上,有的散入荊棘,而有的則落入沃土,生根發芽,順利成長,結出果實。這就像人不能選擇出身一樣,克拉拉亦無法避免;稍大一些后,她“悲哀地,輕蔑地,絕望地面對十四歲的自己,就好像一棵植物努力地在堅硬的石頭上扎根,沒人澆水,沒人培土,沒有任何蔭庇”[1](P22);再后來,她意識到“她一定是落到了一個干燥的沙土縫隙中了,那里有幾粒沙子,幾滴露水,足可以維系她那纖弱而堅強的生命。因為她活下來了,而且還將活下去”。[1](P22)其實這個對寓言不同理解的過程,恰恰揭示了克拉拉女性意識覺醒到成熟的過程。在追求理想自我的道路上,克拉拉一直在摸索著前進。
四、情人加里布埃爾——理想中的戀人
在沖出社會傳統的樊籬、追求自己新生活的過程中,克拉拉勇敢大膽,不斷地尋求自己理想中的“金色的耶路撒冷”。戀愛作為成長經歷的一部分,在克拉拉女性意識成熟的過程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克拉拉并不受傳統婚姻道德觀的約束。與加里布埃爾的相識和相戀,正符合了她蔑視傳統的反叛精神、尋求新奇刺激的天性和充滿活力的生命力。克拉拉不曾克制壓抑內心的真實情感,有著敢愛敢恨的性格。她很早就幻想自己的戀愛更具復雜性、刺激性、甚至非法性和冒險性,且希望發現真正的熱情是如何形成的。在第一次等加里布埃爾來接她的五分鐘里,甚至“想到她大概已愛上加里布埃爾了”,“她憧憬著與加里布埃爾的戀愛,那一定是很令人愉快的,她有一種這是命中注定的感覺”。[1](P220)加里布埃爾已婚的事實不僅沒有對克拉拉造成道德上的障礙,反而更增加了對她的誘惑力,在她眼中,加里布埃爾正是她多年來理想中的戀人。
對于這樣一個非傳統的女性、這樣一段非傳統的戀情,作者德拉布爾并沒有加以褒獎或批判,她僅僅是“關心和審視當代女性的生活,客觀地向讀者展現一類女性,一種女性出路的可能性,從而明白該何去何從。”(作者自譯)[4](P62)克拉拉不斷尋求通往“金色耶路撒冷”的道路,而與男性的戀情為她打開一個窗口。她不在乎戀情的結局,只在意這個過程中個人的感受。在做加里布埃爾的情人時,克拉拉覺得她在這其中得到了比男性更多的樂趣。當與加里布埃爾產生矛盾,只身離開的時候,她感到一種放松感,一種頭腦清晰,欲望消退,獲得自由的輕松感。以前的她“似乎處在那種絕望與希望交鋒的中間地帶,現在正平靜地坐在自己命運的身邊”。[1](P220)
戀愛受挫后回到家,已漸漸成熟的克拉拉整理母親衣物時發現母親曾是一位才情兼備的女子,泛黃的照片上,母親笑容洋溢。她還曾寫下一段小詩:“啊,讓我們去尋找一個更光明的世界,在那里,黑暗將無能為力。”[1](P207)寥寥數字,當年青春洋溢的毛姆太太躍然紙上,這個形象一針見血地揭示出女性在父權制下所遭受的精神迫害。毛姆太太也反抗,但這一反抗只是消極地厭世,用對子女和丈夫的冷漠消極地反叛男權強加于她的社會角色。對此,克拉拉哭了,“因為想到生活充滿了欺騙,而生活又是那么辛苦,那樣無奈,聽任生命的凋謝和枯萎,她就有些受不了”。[1](P207)理想與現實再一次在克拉拉心中猛烈碰撞。她熱愛生活,追求理想,她害怕重蹈母親的覆轍,成為又一個父權社會的犧牲品。
正是多重理想與現實的撞擊造就了克拉拉鮮活的性格,也正是在這些理想與現實的沖突下,克拉拉的女性意識由覺醒步入成熟。
五、結語
《金色的耶路撒冷》作為一部女性小說,揭示了英國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知識女性面對理想與現實的矛盾,挑戰社會規范、尋求精神突圍的勇敢和執著。小說主人公克拉拉正是這樣一個矛盾沖突的集合體,她在探索、追求“金色的耶路撒冷”,即理想的過程中,女性意識從覺醒到漸漸成熟:“母親就要死去,但她還將活下去是因為她決心要活下去,因為她沒有想到死,她要戰勝命運而活下去,不管命運待她如何,都無奈于她,根本奈何不了她”。[1](P218)小說的這一開放性結尾正應合了主題——女性追求的新生活路漫漫而未可知,留給讀者無限的推測與思考。
參考文獻:
[1]瑪格麗特·德拉布爾著.呂俊,侯向群譯.金色的耶路撒冷[Z].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9.
[2]Anne Golomb Hoffman.Acts of Self-Creation:Female Identity in the Novels of Margaret Drabble[J].in Faith of a(Woman)Writer.edited by Alice Kessler-Harris and William McBrien. Greenwood Press,1988:21-9.
[3]蘇麗雅,黃培昭.石砌的詩篇——耶路撒冷縱橫(一)[J].世界博覽,1999,(3):52-54.
[4]Joan S.Korenman.The‘Liberation’of Margaret Drabble[J].in Critique Studies in Modern Fiction.Vol.XXI.No.3,1980:6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