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照常升起》的后現代色彩

[摘要]姜文是一位出色的導演，他本能式的電影寫作方式確實有許多可圈可點的地方，靈活的運鏡方式、狂歡戲謔的對白，以及對音樂的理解能力都是中國當代電影不可多得的經驗。不過他的影片《太陽照常升起》不是傳統的寫實作品，而是超現實的，所以情節(jié)撲朔迷離，讓人一頭霧水。但是這不是這部影片的價值所在。影片的價值在于如何在后現代語境里解讀它，以及如何在后現代社會創(chuàng)作出能為普通大眾所接受的作品。

[關鍵詞]姜文 《太陽照常升起》 后現代性

姜文執(zhí)導的影片《太陽照常升起》2007年9月上映后，引起媒體的熱烈討論，得出的結論是：看不懂。當然偶爾也有異樣的聲音為姜文辯護，說電影不是用看懂看不懂來衡量它的價值的，只要喜歡就夠了。其實，電影是一門嚴肅的藝術，需要用心來體會，用耳朵來傾聽，用眼睛來感受，欣賞一部電影就是要品味它的音畫意境。這樣的辯護自然不能得到人們的認可。

一、《太陽廂常升起》意義解讀的價值

姜文的這部影片改編自葉彌的短篇小說《天鵝絨》。小說描寫的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一個故事。一對華僑夫婦唐雨林及太太在“文革”中被下放到農村改造，妻子與村生產隊里一個年僅20歲的小隊長李東方產生了婚外情，丈夫發(fā)現兩人私情時，聽到妻子對那個小伙子表示“有人說過我的皮膚像天鵝絨一樣”。當憤怒的丈夫欲殺小伙子時。深山里長大的小伙子卻表示不知“天鵝絨”為何物。于是為了讓小伙子死得“明白”，丈夫不辭勞苦要給小伙子找來“天鵝絨”讓他見識什么是天鵝絨。姜文對小說作了大幅度的修改，分成“瘋”、“戀”、“槍”、“夢”四個獨立成章而又一體化的段落，講述一段發(fā)生在20世紀20年代到70年代的故事，時間上跨越了民國、解放初期、“文革”時期以及現代。每個故事單獨出來，都有讓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每段故事都有議論的焦點。觀眾看不懂是因為姜文跳躍性的思維方式，使他喜歡獨辟蹊徑，不按常理出牌。其實，這部電影就是姜文按照他自己的思路和理解給大家講故事。他打了個比喻說：“拿本書，比如80頁的書。一翻剛好翻到20頁，然后開始往后看，看到40頁、60頁、80頁，覺得不錯。看看前面這20頁是什么，哦，更不錯。這本書算是看完了。有人可能記得40頁有很精彩的段落，而想不起之前講了什么。”這就是他電影的結構。他希望拍的電影，隨便從哪個段落開始都可以放。

他做到了這一點，可是觀眾卻不買賬，影片上映以后，引起了媒體的熱烈討論。觀眾也挖空心思想知道這究竟是一部什么類型的電影，講述的是一個什么故事。如果一定想知道，我們不妨對它進行重新剪輯。不過不是像胡戈惡摘《無極》那樣，整出一個《一個饅頭引發(fā)的血案》，而是將它通俗化。你可以理解成是對中國“反右”、“文革”特殊歷史的隱喻和象征，也可以把它解讀成是一場情感錯位的愛情故事，當然你也可以認為是一場欺騙與隱瞞的游戲。這樣看來，《太陽照常升起》似乎成了“被剪輯錯了的故事”。其實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根據姜文對影片的執(zhí)導理念，影片分成的這四個部分，本來每一部分就是既能獨立成篇，又能互相影響和關照的。你完全可以將在三個浪漫的地方(一個香格里拉式的村莊、一所南洋風格的學校、一片色彩炫烈的新疆戈壁)上演的幾個荒誕幽默、浪漫迷人、同時又令人震驚的幾個故事還能巧妙地鏈接起來。只是姜文在影片中將這些處理得有些極致罷了。

所以，對這部影片情節(jié)的關注，不是我要討論的重點，我們應該思考的是在后現代語境里，這部電影應該如何解讀，它究竟具有什么樣的價值和意義。

姜文本來對票房和獲獎都充滿了信心，可惜錯失夏納，敗走水城，讓人們對這部“看不懂”的電影又多了一層疑問就是這部電影的價值。鎩羽而歸，并不能表明它沒有價值，沒有意義，當然你可以質疑。其實一部成功的電影應該包含多個層面，有多種解讀方法，不應該像看偶像劇、肥皂劇那樣熱衷于劇情的解碼，深究于只言片語的理解，對那些迷離的情節(jié)樂此不彼，非弄個水落石出才肯善罷甘休。

事實上，我們的社會已經進入一個多元化的全球時代。我們不能再用傳統的理念來解釋新發(fā)生的事件，新創(chuàng)作的作品。尤其是用后現代藝術手法創(chuàng)作出來的作品。《太陽照常升起》是這樣的作品，充滿了后現代色彩。從敘事結構上它借鑒了昆丁·塔倫蒂洛的成名作《低俗小說》，從表達形式上又借用了魔幻現實主義的手法，運用了大量的隱喻和象征。是一部可以從多個維度來解讀的電影，所以你不可能從中找出清晰的脈絡情節(jié)。情節(jié)不是影片的重點，它只是表達的一種技巧，一種風格。

二、《太陽照常升起》的后現代性元素

你可以說姜文的電影看不懂，可是你卻得承認你一直坐在銀幕前，看著電影。不停地思索，而且到電影結束，你的思索還沒有答案。我想這不是一般電影所能做到的。也不是沒有價值的電影所能做到的，那樣的電影，你只是在等待它的結束，你不需要思考，因為電影還沒有結束，你已經對它做出了評價。而《太陽照常升起》卻不是。從這個角度來說，姜文讓人們對電影的欣賞有了一個突破。以往人們對電影的欣賞只是在于，導演用自己的方式向你講述了一個故事，看完影片你就明白了，或者還沒有看完你就明白了，比如那些千篇一律的警匪片，無非是正義最終戰(zhàn)勝邪惡，偶有情節(jié)例外，結局不變，九死一生。緊張萬分的時候。總有轉機。愛情片也是如此，人們一直在批評瓊瑤片的雷同，卻忽視了古今中外的愛情電影都是如此，這不是瓊瑤的局限，也不是某個人的局限，而是因為文學創(chuàng)作本來就有一個母體。這是無法逃避的。瓊瑤只是才華有限，不能讓自己的影視作品(包括她的文學作品)更上一個臺階。姜文恰恰相反，他不僅突破了這一點，還用后現代的創(chuàng)作手法，為我們開啟了一扇全新的窗口。“盡管多數學者認為中國并沒有在真正意義上進入后現代社會，但影視作為高科技發(fā)展于后工業(yè)社會的產物，是典型的后現代主義形式的有效載體。它使后現代主義慣用的戲諷、拼貼、戲仿等表現手法的實現成為了可能，并得到淋漓盡致的發(fā)揮，進而表現出去中心、消解同一性、多元論等后現代主義的特征。”從姜文的這部電影中可窺一斑。

傳統的欣賞理念認為再好的藝術創(chuàng)作手段也無法把小說原汁原味地搬到銀幕上。因為畫面容易定格人們的思維。而書中的人物形象是需要讀者自己去進行再創(chuàng)造的。電影卻不是，它是定格的，你的思維會被畫面所牽引，你是在被動地接受這個故事。那么如何才能主動地參與到影片中來，進行再創(chuàng)作呢?就像在看小說時填補作者留下的空白。這就是《太陽照常升起》給我們的啟示，也是它本身存在的價值。電影可以沒有定格，電影的最終完成不是坐在電影院里等著散場。而是有了你自己的解讀方式，你可以主動地參與到影片中來，填補導演留下的空白。導演只是給你提供了一個平臺，就像小說家只是給你提供了一個文本。

葉彌為姜文提供了小說文本《天鵝絨》，姜文成功地把它解讀成《太陽照常升起》。現在姜文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藝術欣賞的平臺——《太陽照常升起》，觀眾只有擁有了屬于自己的解讀理念與方式，才能真正地參與到影片的再創(chuàng)作中。欣賞以往的電影，你只是在茫然地欣賞別人的作品，接受了，也是導演自己的電影，其實你一直在電影之外，只是在被動地接受可以與大家共同分享的東西。你可以沒有自己的看法，因為大家的看法是一致的，無所謂異同，你也就沒有了自己的聲音。現在姜文告訴你，電影的最終完成是靠觀眾的參與，他給你提供了這樣的一個平臺。

為什么姜文的影片《太陽照常升起》能夠做到這一點呢?原因很簡單，這部電影采用模糊多義的手法，創(chuàng)造出一個各種聯系僅是可能性的世界，各種意象確實互相配合，但卻沒有排除其他可能性，從而使得單一的敘述難以實現。這是一種余味無窮的創(chuàng)造手段，可以用眾多的，經常是矛盾的方式來解釋。這充分展示了后現代主義所關注的多元性、多樣性。宇文所安在《瓠落的文學史》中說：“我們以前一直覺得十分明確和穩(wěn)定的‘時代’、‘作品’和‘作者’原來都可能只是一些復雜的變化過程。如果我們經過思考以后，對此得出肯定的結論。那么我們就必須找到一種新的辦法來解釋這一事實。”他對過程與世界的不確定性與模糊性的關注，與整個后現代文化價值觀念有著相同的旨趣，也符合對《太陽照常升起》旨趣的理解。因為“我們沒有固定的文本，沒有可靠的源頭。只有一部充滿變化和再解讀的歷史。我們對上古世界知道的不夠多，不足以讓我們破譯重重謎語一而且我們知道的永遠不夠多。”那種熱衷于尋找本源的沖動，是徒勞無益的，文本永遠都不可能代表作品的原始面貌。影片也無法展現創(chuàng)作者的全部理念。所以你只有真正參與到姜文的影片中，你才能真正解讀《太陽照常升起》。你也才能夠真正認識到這部作品的后現代性元素，認識到這些，你也就認識到這部影片的價值了。雖然現在還不能被大眾所接受，只是時代使然。人們很快就會認識到它的價值的。

三、《太陽照常升起》給予我們的啟示與思考

姜文執(zhí)導的這部影片，其價值是不容低估的，只是在后現代文化語境里，沒有照顧到中國觀眾的期待視野與審美情趣，不利于影片被廣大觀眾認同與接受。這也是票房失利的主要原因。因為在大多數觀眾看來。影片的主題被解構得支離破碎。其實，在后現代的基本風格中最為明顯的就是對矛盾的關注與揭示，即對邏各斯中心主義的清晰、明確、絕對、和諧、統一等基本特征及其內在矛盾的揭示。而姜文正是用影片《太陽照常升起》展現了文本的內在矛盾及裂隙，并以此解構了傳統的基本觀念。

文學作品的主題具有多義性、難解性、隱蔽性，這幾乎是不爭的事實。所以由文學作品改編成的電影，你也不能強調它只有一個平面，一個主題。但是你不能忽視它的原創(chuàng)性。這就是姜文將葉彌的短篇小說《天鵝絨》改編成影片《太陽照常升起》成功的關鍵。

縱觀最近幾年的國內外大片，無非是巨大資金的投入，注重電影的包裝與宣傳，電影本身的理念與價值完全被潮流化的奧斯卡風向標所左右，各方電影人士趨之若鶩。僅僅只是為了追求那場視覺盛宴。對于電影本身，人們不再關注，于是電影被無限量地復制出來，人們看到的電影大同小異，唯美的畫面，驚險的情節(jié)，離奇的想象，高科技的運用。拍出來的電影缺少了獨創(chuàng)性，就連導演的特色也淹沒了。對外國電影的模仿、復制代替了電影的原創(chuàng)性。

對外國大片的刻意模仿，無異于近親繁殖，在越來越窄的藝術道路上排斥審美的復雜性，難以避免創(chuàng)作中的經驗同化和形式移植。以工匠似的思維規(guī)模化地復制，喪失了靈性與活力，這樣的電影終將被時代的藝術大潮所淘汰。《夜宴》是《哈姆雷特》的中國化，《滿城盡帶黃金甲》是對曹禺《雷雨》的仿造。有了《愛情呼叫轉移》，就出現了《命運呼叫轉移》有了《修女也瘋狂》，就出現了《動物也瘋狂》有了《魔幻廚房》，就有了《魔幻手機》。到了連名字都要仿造的程度，人們不能不引起警惕與反省。我們是否還具有創(chuàng)新的動力。誠然，影視作品在很大程度上要受制于收視率、票房率等市場機制的影響，而類型化的影視可以有效避免創(chuàng)新所致的商業(yè)風險，獲得最大的收視率和經濟效益。但是我們也應該注意到：“后現代主義不僅具有解構和否定的一面，而且蘊含著積極、肯定、建構性的內涵。”后現代“并非一個只追求冰冷技術的時代，關注人的內心情感，呼喚個體尊嚴，追求精神的充實，實現存在的價值，才是‘數字化時代’更應體現的超越以往更具有深長意味的內涵。”

姜文最起碼堅持了創(chuàng)作主體所必須稟有的自由意志和批判精神，沒有對所謂的大片隨波逐流。在電影復制化潮流的今天，我們不能忽視《太陽照常升起》的原創(chuàng)性氣質，這是一種自由意志的光照，不是經驗的拼貼或形式的操演，不是嘩眾取寵，千奇百怪的裝飾與點綴。它能讓我們對紛繁世相背后始終無法解決的人性困境予以持久的審視。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姜文的電影《太陽照常升起》無疑是后現代影視藝術作品的開山之作。未來的電影史不可避免地要記錄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