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處

這幾年，日子過得特別匆忙，好像在哪兒也沒有站住，冬天已然換成了夏天，自己倒想從容一些，但是總有幾件事情在身后追著，仿佛欠了一屁股的債。好容易還掉幾件，低頭一看，新債早已上來了，上得更比還得快。“虱多不咬，債多不愁”嗎？這話不過是自嘲罷了，實際上還是咬，還是愁。

手頭的事千頭萬緒，理也理不清，可偶有閑暇，心頭滋生的卻總是一些匪夷所思的少年夢。

自從上次街頭巧遇禳生，往事的藤蔓便開始在心里瘋長。

我小學最要好的同學禳生，就像他病蔫蔫的名字一樣，在班上蔫不拉唧的，是那種在校不在校都沒人注意沒人過問的角色。

也許因此，我和他最要好。

由于家庭變故，我寄居在三叔家。雖得到祖父祖母的呵護，但畢竟在同學面前矮了一截。這和打小沒了母親的禳生，可謂難兄難弟了。

穰生爺爺據說是前清秀才，至死還梳著小辮。就因這小辮，幾十年沒少遭罪，可他還給禳生梳了小辮。同學都欺負禳生，總喜歡拽禳生的小辮，拽疼了，禳生就哭，鼻涕眼淚滿臉都是，一副窩囊相，也只配和綽號為“豆芽菜”的我形影相吊了。

二十多年來，求學、進修、培訓……馬不停蹄，加之爺爺奶奶已過世，去故鄉的次數少了。去了，也是行色匆匆。聽說他初中畢業就輟學務農，不久就參了軍，就這些。

上次，去縣城出差，辦完公事，買了一本地攤上的舊書，匆匆地往旅店里趕，城里的嘈雜讓人煩，回旅店圖個清靜。

翻著書趕路。

突然，一輛轎車兜頭停下。

車門隨之打開，隨著一聲“豆芽菜”，我胸脯上挨了一拳。

乖乖——竟是二十多年沒見的禳生。

紅臉膛，魁梧的身材，挺直的腰板，活脫脫一個軍人。但舉手投足透著兒時風吹日曬落下的樸質。這種樸質在骨子里，歲月拿走的只是歲月能拿走的部分。

車里還有小學同學小董和金文。

上了車，一個拐彎，有種飛翔的感覺，跟夢游一般，不覺就進了縣城著名的大酒店。

我沒來過此種地方，有點猶豫，老同學已大步流星，頭前引著路，帶我們進入地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大廳。服務臺上幾個美麗的小姐迎著我們的目光很職業的笑了笑，又顧盼生輝地談著什么可樂的事兒，潔白的牙齒濕潤透亮。我們在老同學的引領下上了電梯，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還沒站穩，就相跟著出了電梯，然后拐了一個彎，進入一條鋪著厚厚地毯的廊道。廊道外側是透明的玻璃墻，玻璃外邊的水池里噴著水花，五彩的燈光像五顏六色的花瓣一樣摻到水花里。走完廊道又拐了一個彎，然后拐進另一條廊道，這條廊道沒有方才那條布置的豪華，地毯淺薄，上邊有許多污漬。

一個穿天藍色錦繡旗袍，藏著船形帽的鵝蛋臉小姐迎上來，纖細的食指和中指嫻熟地撥弄著一支圓珠筆，笑吟吟地問禳生：

“是三號包間嗎？”

老同學夸張地點點頭，隨手拉開了包間的門。

大圓桌上鋪著潔白的臺布，臺布下邊還有深紅色的絨布，我知道那叫天鵝絨，與懸掛在窗戶上的落地窗簾是一種料子。圓桌中央是一塊圓形的茶色有機玻璃，能夠旋轉的。這個我懂，要不這樣大的桌子如何夾菜呢?

至始至終，老同學都是高聲大噪，惹得小姐不時掀起半截門簾朝里覷。

——我們那時比在天堂里還樂和哩……我常對戰友說有幾個兄弟……大戈壁上出車，想起你們就不困了……到部隊第一封信，就寄給了你……

的確，上高中時曾收到過老同學的信，而且不止一封，大概有四五封吧。一是懶，二是總想把信寫得出彩，有水平，似乎只有閑暇了字斟句酌才成。

時日漸久，這封信的分量自然與日俱增，更覺難以下筆——這當然不能充當未復信的借口。好在老同學侃得盡興，絲毫無興師問罪的意思。我終于領略了職業軍人的豪爽與大氣。

停了停，他打開一盒煙，每人丟了一支，點燃，噴出陣陣煙霧，好像不讓看清對方面孔似的。

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可曾記得我是最后一個到的。我當時推說去山里尋牛。其實，我跑了幾家親戚，想借幾塊錢搭伙，畢竟不是一般分別。無論怎樣哀求，叔伯們一臉狐疑帶有幾分警覺的回絕了。雖然強作笑臉，可心里空空的，窘極了。你們是那樣的熱情，我止不住要掉眼淚，好在你們并不在意只是一個勁地談些高興的事。后來常想，就幾瓶水果罐頭，二斤“105”散酒，咋就香了我二十年，醉了我二十年呢？

看著老同學沉湎其中的樣子，我卻忘得一干二凈，多少有點愧疚。

仍然是玩圓珠筆的小姐，問點什么菜。

禳生將菜簿擲給我，說：隨便點，多點些，別想為我節約，挨老同學宰越狠越舒坦哩！

我遲疑地看菜簿，裝模作樣地翻閱了一遍，臨了，說，還是你點吧，從沒點過哩！

事實上，我翻菜簿時，一個菜名也沒看進去，我尋思這么大的方，得花多少錢。

他執意要我點，見我還是婆婆媽媽的，嚷道:

看不起老同學還是咋的！即使砸鍋賣鐵，一頓還是請得起的，何況大家賞臉喝我幾杯薄酒，也是幫我還二十年前那個債呢！退一步說，我現在也算雙職工——妻子是酒店的服務員，今天雖休息，這些服務員基本是認識的，不怕宰我，即使宰我，為了老同學傾家蕩產也心甘情愿……

話說到這份上，我只好硬著頭皮點了兩三樣。他看了，笑道：“吃了一輩子洋芋，還點的是醋溜土豆絲……酸！鬧革命，也不能這樣節約啊！”

說著，他拿起筆，哧溜哧溜劃起勾來。

我說，少點點，就幾個人，吃不了就浪費了。他似乎沒聽見。劃好后徑直對小姐說，都是熟人——菜要好，要快——先取兩瓶瀘頭！

幾杯酒下去，禳生話更多了。

他說，當了十五年的汽車兵，最沒面子的事就是妻子跟了別人。

他說他不怨妻子，怨都怨自己把心思全都“鋪”在了邊陲萬里公路線上，一趟趟出色完成任務的愉悅，沖淡了對家的眷顧；擁有好幾枚立功獎章的同時，失去了妻兒，失去了家。

他說，年輕漂亮的妻子無法忍受他幾年不歸家的寂寞——漂亮從來都不屬于寂寞，當他接到親戚的來信時，妻子已和村里一個體戶出雙入對。

隱憂終于成了現實，似乎在意料中，又在意料之外。只是心里堵得慌，他把自己拋在營區外荒涼的戈壁上。讓灼殺燎人的陽光徹底把自個兒曝曬了個透。面目全非的他回到營區時，還是想通了。

他不想難為妻子，他突然覺著像自己做了虧心事似的沒法面對妻子，似乎絕情的是自己而不是妻子！

他還是回了趟家，辦了離婚手續。臨了，叮囑妻子拿走想拿的東西！妻淚眼盈盈，只抱走了兒子，三歲的兒子，他不顧叔伯兄弟的反對，聽憑妻子率性而為。

他說，妻子跟他時日雖不長，但畢竟作了他四五年的老婆，是他窮得掉渣時惟一正眼看他的人，姑且算紅顏知已吧。雖然她帶走了兒子，但那畢竟是她為自己生的，兒子嘛，終歸是自己的，只是時間問題而己。要是留下來，誰照顧呢！他認為妻只帶走孩子純粹是為他好，他沒資格干涉她的選擇。的確，他給過妻子幸福嗎?

妻子本是城市居民，隨父母遷移在本村。原想他是個志愿兵，轉業也是個吃公家飯的。不料婚后獨守空房四五載，孤兒寡母，倍受人欺辱。他為了爭得轉業先機，爭著出最苦最累的班，節假日往往是他的加班時，近三年沒探親，眼看著屬于自己的指標就下來了，卻收到了家信！他說這是命，不然緣何鬼使神差似的，三年人不回去，信不給家里寫一封呢？

更讓他揪心的是，妻再婚后日子并不如意，據說那個體戶嗜賭，娶她時已是債臺高筑，靠貸款維持。不幾年，貸款也被他輸個精光，就丟了下他兒子，拽她去了新疆。遺憾的是，妻去了新疆，他卻轉業回了故鄉。

人都笑她頭發長，見識短。其實是屈了她，當年遇上他不顧家的薄情勁，又有看似紅火的個體戶知冷知熱地獻殷勤，一個小女人能往前多看幾眼？別說一個小女人，就是咱哥幾個，不也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嗎？說白了，咱誰又比誰多往前看了幾眼遠！他一點不怨妻子。

就是現在，他還常念她的好哩！

他說自己已再婚，妻子是酒店服務員，小他近十歲。他說，一比，就知道誰好了！

城里女人即便老了也沒有鄉下女人年輕時知足，她們骨子里跳動的是和農村女人不同的血液，歲月拿走的只是光艷的容顏，拿不走的是她們始終年輕的心。我知道，她骨子里是嫌棄我的，不用心看是看不出來的。好在她對我兒子還不錯，有這，我就知足了！

我頻頻點頭，不由重新端詳老同學，我驚異于外表粗拉的他緣何如此善解人意。但他愈是善解人意，我愈發清晰地看到他心中情感的死結。

時間，真是一劑特效或長效的治療心靈創傷的良藥嗎？至少對于老同學，它是失敗的。有的人也重情，但隨著時間的流逝與年華的老大也會逐漸淡薄，有如年深日久而褪色的黑白照片。但老同學的這一番癡情卻歷久彌新，與他的生命相始終，似陳年的醇釀。

醉眼朦朧中，我仿佛到了生產隊的場房。禳生父親是飼養員，兼管麥場，場房就是禳生的家。

秋天來了，太陽像鞭子一樣輕輕抽打著莊稼趕快成熟的時候，場房就成了我們的天堂。首先是青豆鼓了，然后是洋芋撐裂了壅的土……

晚上秋蟲叫起來的時候，火盆上的三爭鐵架就支起來了，酸刺疙瘩猩紅的火苗舔著大茶壺的底子，噼噼啪啪地燃著，火影子投射到墻壁上，像打燈蛾兒一樣撲棱著，很是好看，月光流水般從窗欞間瀉進來，我們個個都成了貪食的金錢豹。不一會兒，屋子就被一陣潤心潤肺的清香籠罩了。

我們蹲在火盆旁，目不轉睛地盯著瘋長的火苗。先是盼著蒸汽有力地掀動茶壺蓋，然后又盼蒸汽的勁道緩下去。因為此時，就夠火侯了。

茶壺蓋每撲騰一下，我們的心就撲騰一下，壺蓋撲騰兩下，我們的心就撲騰兩下；茶壺里的蒸汽終于耗盡了，一股透心香的糊味彌散開來，我們就都長出一口氣，咽咽唾沫，四五雙竊喜的眼睛齊刷刷投向禳生大。一股無與倫比的熨貼使我們變得像冰棱串兒一樣純凈、透明。

壺里煮著的，先是青豆，后來就是新洋芋。自然，一個整天，我們的心都不在學校和自個家，早早就跑到月下那火苗舔著的茶壺里了。

那三間土坯房，事實上成了我們最溫暖的家，穰生家的茶壺讓貧窮的日子飄逸出芳香。那時家家缺口糧，誰不天天饑腸轆轆的。我清楚地記得，三叔家曾有好幾次斷了頓。

用茶壺煮，是怕隊長發現。

但隊長鼻子跟獵犬似的。雖然，那天夜里沒有月亮，下著雨哩。聽到門外有響動，禳生大已將茶壺藏在了褥子底下，還是被隊長嗅出了味道，他泥腳上了炕，掀起褥子，一腳就踢翻了茶壺。頃刻，水漉漉的洋芋就在炕上亂滾，有一顆竟滾到了地下，沒人敢拾。隊長指著禳生大的鼻子罵了個狗血噴頭。

第二天夜里，生產隊開社員大會，禳生大脖子上掛著大茶壺，站在窄窄的長條凳上，一遍又一遍地作檢討，直至他聲淚俱下，幾乎把自己三代祖宗都罵遍了，整整一個時辰，才算過關。臨了，還罰了十個工。

嚇得我們好多天沒敢到場房里去。

我們再去時，莊稼已上場，早沒了青豆和洋芋，我們就鉆豆垛，剝豆子。剝下豆子在火盆上燒著吃，豆子在火里燒鼓了，就搶著往嘴里送，進了口，燙得響，用牙一咬。“嘣”的一聲炸開，嚇人一跳，并沒有人在意，繼續在火里撥拉豆粒，膽小的，豆在嘴里炸開，嚇得一松口，豆粒就嘣到炕上滾到地下，我們的目光就跟著一束月光在炕上地下跑。

剝得多了，懶得燒著吃了，就去村頭油房里換油餅，一書包豆子換一書包油餅，吃罷油餅再去上學，人也神氣了不少。

禳生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卻從不吃我們換來的油餅。

……

想到這，我問禳生：大伯還好嗎?

禳生說，前幾年還好，窮命硬，比他身子骨硬朗的都去了，連比他年輕好多的隊長都先他幾年去了，可他老人家一直病蔫蔫的，卻活得好好的。

畢竟一輩子風餐露宿，落下一身病。我想接他在城里住，順便讓大夫瞧瞧，能治就治治，可他死活不挪窩，也不知在那破敗的場房里獨自個兒呆著守啥？

去年秋天，我開車陪領導隨拾棉花工去了兩月新疆，回來后，妻說：你父親過世了！我還不相信，說你不要開這樣的玩笑，我還沒接大進城住一宿呢！妻說：有這樣開玩笑的嗎？你父親后晌串門，下了雨，路滑，跌了一跤，被人攙回家。他說沒事，送的人看看也覺得沒事，就散了。不料當晚你父親就去了。第二日晌午，才被人發現，你出了遠門，也就沒聯系，親戚們合計著殯送了，花銷都給你記著帳呢？

我一聽，心里咯噔一下，像一下子被掏空了，空落落地沒了根基，眼里沒淚，淚把心淹了。

我當日就開車回了家。

好長時間沒回家了，一跨進場院，恍兮惚兮，我仿佛置身于二十年前：場院西頭那一泓清泉，場院四周那似乎還垂著沉甸甸果實的杏樹李樹都在心里復活了，大也在場房門檻上坐著給我打造冬日的冰車哩……但我知道這是幻覺，因為眼前，分明杏樹李樹俱無，只有幾株白楊孤立在院角，它在靜靜地回味或訴說孩童的我受父親呵護的歡愉嗎？它是想從我心里撈起遙遠的往事和親人的笑容嗎?

我竟然有了一種16歲的急切和沖動、無助和恐懼。

踏在既熟悉又陌生的洋芋地邊，輕輕的足音終于震開了我的淚腺，跨進那熟得閉上眼睛也走不錯的土坯房時，我淚水漣漣。

人去房空，目光撫摩著屋里的一切，如同撫慰我過世的父親母親。

是我母親在屋里低吟著我百聽不厭的花兒嗎？是我父親在火盆邊從灰燼里給我撥拉豆粒嗎？是我們弟兄野兔般在麥垛間、場房里穿梭著追逐嬉戲嗎？是我獨自在屋檐下逗著籠子里的螞蚱，一任它清脆的聲音驅散場院的空寂嗎？

我急切地逐一推開門，尋找著父親留下的痕跡，尋找著熟悉的過去，我恍若隔世。

我詢問看門的親戚，父親臨去時的境況。和其他親戚一樣，亦是一問三不知，我不愿相信父親是獨自去的，連只言片語也沒留下來，他是多么孤寂無助離世的呀!想到這，我心如刀絞，又一次淚雨滂沱。

我在那大炕上小坐后，就告辭出來，我發現我已經不能在這曾被翻修過的房子里找到過去的痕跡，只有站在房子外面，置身于種著洋芋的場院里，聞著洋芋放花的清香。聽著秋蟲的啁啾，我才能回想過去。

在那楊樹影里，場屋里那個扔石子打杏子的少年，如今已懶得彎腰，再嘗試一次石子擊在杏枝上杏子四散飛舞的快樂，我已經知道再嘗試的結果無非是一次失望，因為院子里除了白楊樹已無它樹，與其說沒了擊打的對象，不如說是沒了擊打的心勁。就像我此刻的心情，還有什么能再激起心海的漣漪！

我要到這里尋找什么?我還想在這帶走點什么？

我以為時光會消磨一切，我以為遺忘可以抹平一切，而時間卻像河里的水，漂走的是歡快的水波，沉潛下來的是無法補救的遺憾……

聽著老同學的傾訴，我后悔提起這個話題，可一尋思，這樣也好，這些話，如果悶在心里，不生病才怪？

我不知道如何給他解扣，我想說：人不能活在過去里，別和自己較勁，凡事要記得向前看，人是朝前走的，自個兒的身子擋著光亮呢？朝后看誰后邊都有陰影。凡事，咱們都要往好處想，不總想自己的不是，心里的結不就早沒了？沒了心結，咱不是就活得輕松了？活得不這么疲累了？命不好，歸根到底是咱自個兒心窄，別人是人過日子，咱是日子過人……

但我終于沒有說出口，心里想著才有味道，說出去就俗了。都四十幾的人了，誰不懂這個理！何況，自己的生活中何嘗沒有揪心牽腸的遺憾呢？我們誰又不是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呢？命運說白了其實就是一串連環扣，人們往往在躁動的青春期，在混沌懵懂之中一不留神就系好了第一道扣，很少有人能當時覺察到它的微妙，以為自己還年輕，還有資本，以為一切還來得及修正補救，孰料以后所有的扣都會和第一道扣發生千萬縷的關聯，即使你不情愿，冥冥之中自會有一種力量推動你，讓你無法掙脫，等到醒悟的時候，一切已成定局。

三瓶酒喝了個底朝天，菜剩了不少。我說，叫輛蹦蹦車回家，車還是別開了，我們都喝多了。他說，再喝這么多也不會醉，平時隨領導喝不掏錢的酒多了，但那種場面有咱說話的份兒嗎?今天諸位給我一吐為快的權力，我就仗著都是老同學故意耍大，感激不盡哩！你們太給我面子了。我說的不是醉話，是心里話，現在輕松多了，好多年沒如此輕松過了。

他執意開車送我，看著他安靜下來時像黃昏一樣的眼神，我默許了，到了旅店，他沒再說什么，就徑自駕車消失在燈火闌珊處。

我心里酸酸的，一時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