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清代鄂西北地區是著名的私鹽銷售區,其私鹽問題十分突出。私鹽種類繁多,主要來自川東鹽場、蘆鹽與潞鹽引地。它們的浸銷形式主要有場私、官私、商私、梟私和平民販私諸種,最終分割了本區的食鹽市場。私鹽在鄂西北盛行的原因在于各方面、各階層受利益的驅使,再加上特殊的地理條件以及封建鹽法制度的僵化等。清政府無法解決這一關系國計民生的問題,但為后世提供了一定意義的借鑒。
[關鍵詞]:清代;鄂西北地區;私鹽;運銷形式
中圖分類號:K2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9864(2009)01—0020—06
作為中國古代社會比較突出的一個社會問題,私鹽走私現象古來有之,但清代表現得尤為突出。正如魯子健先生所言:有清一代的私鹽“其種類之多,規模之大,區域之廣,為害之烈,第積歷代鹽弊淵藪”。
鄂西北山區。地處川東、鄂西、陜南三省交界,范圍包括荊山——武當山山區、秦巴山地和豫西南桐柏山地余脈,由“南山老林”和“巴山老林”兩部分原始森林組成,被歷代統治者稱之為“四塞之交,山谷叢亙,道里遼闊,素為逋逃之淵藪”的“三邊”地區。在清代鹽法的嚴規下,鄂西北地區屬淮鹽引地,卻遠離兩淮鹽產區發往湖廣地區的總匯——漢口有數千里之遙。即便有長江、漢水便利的航運條件,但在當時條件下,食鹽販運逆江而上,挽運極為艱難,加上其它因素,極易造成鄂西北地區淮鹽價格高昂或經常發生缺鹽等問題。而與鄂西北地區為鄰的川東鹽廠和蘆鹽、潞鹽引地,其食鹽價格遠低于淮鹽。最終導致鄂西北地區出現了清政府極不愿意看到的一個事實:名為淮鹽引地,實為川鹽、蘆鹽、潞鹽的銷售市場,蘇、楚、川三省為各省利益紛爭不已。其結果是鄂西北私鹽問題愈發嚴重,終有清一代也沒有處理好淮鹽與川鹽、潞鹽、蘆鹽等私鹽相爭的問題。目前,關于鄂西北私鹽問題的研究還不多、不夠深入。這無疑是鹽業史研究之一大缺憾。故筆者從相關文獻和田野考察中爬梳出些許史跡,對這一問題進行鉤沉探佚,以期引起研究者的興趣,或能共補此憾。
一、鄂西北私鹽行銷概況
私鹽自管子實行鹽法始,幾乎在中國歷史的各個時期都存在,只是各地的發展狀況不同而已。鄂西北的私鹽問題亦大抵如此。鄂西北私鹽問題變得逐漸嚴重是從元代開始的。隨著鄂西北經濟的發展、人口的增殖以及四川鹽業的開發,私鹽問題開始為當局所注意。據《元史·儒學瞻思傳》記載,襄漢流民聚居榮縣一帶,至數千戶,“私開鹽井,自相部署”,開始向鄂西北一帶銷售私鹽。到明朝時,政府就根本無法阻擋由四川向鄂西北販私的洪流,“蜀鹽制作精美,常私販于荊襄各郡……雖厲禁不能止”。因此,清代川鹽向鄂西北販私的規模越來越大,“私鹽出境少者數十肋,多者數十挑或至二三百挑,成群結隊,殊駭所聞”。當時鄂西北的房縣、竹山、竹溪、興山、秭歸、保康一帶均食四川私鹽,荊(州)宜(昌)地區也為川私浸灌而“從未有食淮鹽者”。類似的說法還有很多,如“(楚省)幅員廣闊,與川接壤處多被鄰私侵越”。“川省產鹽之地,最易偷越,不獨宜郡受其浸灌,且蔓延于荊鄖等府”。鄖陽府的竹山、房縣、竹溪三縣也是“向食大寧鹽”,等等。
此外,鄂西北地區還有潞私、蘆私。《清史稿》明確記載了:“鄂之襄、樊,又為蘆私、潞私所灌”的事實。兩淮鹽政佶山在報告中說:“(鄖陽府)買食潞私尤屬顯而易見”。時任湖廣總督的林則徐也說:“襄陽、鄖陽、安樂等府,則與豫、陜接壤,蘆鹽、潞鹽處處可通”。。
同時,還可從政府緝私行動中管窺出鄂西北地區私鹽泛濫的嚴重程度。如林則徐僅在襄陽緝私的一個月內,即“報獲私販三十八起,私鹽一萬八千一百七十余斤,人犯八十六名。”此后,胡林翼、李鴻章、張之洞等督憲也在鄂西北大張旗鼓地緝私,同樣無法解決私鹽問題。
川私、潞私、蘆私每年私銷至鄂西北地區的數量極多。其中,以川私為主,蘆私、潞私相對而言,銷量比較小,但絕對數量還是比較大的。僅巫山一縣銷往湖北的私鹽,主要在鄂西北地區每年為1300余引張(每引張6750斤),共計877.5萬余斤。竹溪每年銷售私(川)鹽為126---144萬斤,竹山為180萬余斤,房縣為90—108萬斤。雖然清政府每年配售給鄂西北地區鄖陽府的淮(官)鹽每年為6480引(每引400斤),共計259.2萬斤,其中鄖縣1130引,45.2萬斤、房縣400引,16萬斤、竹山650引,26萬斤、竹溪2750引,110萬斤、保康650引,26萬斤、鄖西歸并上津900引,36萬斤。這些數字僅僅是清政府在帳冊上所反映的食鹽配額數而已,實際上,當地根本就沒有淮鹽的銷售。嘉慶十年(1805),估山在回復奏折中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曾于嘉慶八年僉派商人莊玉興前赴襄陽設立官店,并令鄖陽水販就近赴襄領運。但設店兩年有余,從無水販來襄陽領鹽,可見鄖陽并不行銷官引。”即便是在政府極力規復淮鹽引地的時候,鄂西北地區也沒有購入價高質次的淮鹽。當時襄陽府樊城分銷局的官員程麟在《錄稿備觀》中寫到:“(鄂西北)當地絕無水販運銷淮鹽。”。這更進一步證實了以上事實。由此可以斷定,鄂西北的食鹽市場實際上為川私、潞私、蘆私所有。
在概述鄂西北私鹽發展歷程中,私鹽販運起了極為重要的作用。那么,鄂西北私鹽有哪些運銷形式呢?
二、鄂西北私鹽的主要運銷形式
清代鄂西北鹽區從事私鹽販運的人員結構相當復雜。其中從事私鹽販運的主要有:鹽商、貧民、私梟等群體,且集中于產、供、銷各環節之中。其運銷形式主要表現在以下幾方面:
(一)場私
清代鹽法制度規定,灶戶的生產工具、生產時間和數量都受政府的控制,并且鹽也必須在指定的地點與商人交易。在川東的井鹽業中,由于井灶散處于山野深谷、窮鄉僻壤之中,“各鹽場自行票鹽,伏賣私鹽,借行歸丁州縣,任意四處充塞,幾于無處不私,無岸不滯”。“四川巫山、大寧一帶,如培石、青石、江東觜、東坪壩無不設立店名為便于本地鄉民買食,而實則越境侵銷,害于淮綱實非淺鮮。”。不僅如此,鄂西北地區的鹽販還與川東各鹽廠建立直接利益關系。如鄖陽府竹山縣的阮萬姓商號,就與川東鹽廠客商建立了良好的關系,食鹽的買賣不是在川東鹽廠進行的,而是在阮家大院內完成的。這間接地說明了場私是可以遠離食鹽產地的。這實際上是場私的一種直接銷售方式。
(二)梟私
清代鹽梟走私的食鹽來源頗廣,其最常見的是從各種可以合法或非法獲得食鹽的人手中購買,或直接購自場灶,或購于“男少老婦”,或購自船戶,或購自鹽商,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在鄂西北地區,“鹽梟”的成分比較復雜,有無業游民、會黨幫會等。他們勢力強大,擁有自己的武器裝備,常常搶劫鹽店,甚至與官府緝私人員對抗。在鄖陽、襄陽一帶有捻黨。湖北巡撫汪志伊奏稱:“每有兩省(湖北、河南)游手無賴棍徒,結黨成群,以截搶私鹽為名,乘機擾害居民商旅。楚省呼之白撞手、豫省呼之紅胡子。”。林則徐也說:“向來匪類,大半出于鹽梟。即如襄陽之捻匪、紅胡,因逼近豫省,以越販潞私為事,遂至無惡不作。”他們廣泛介入到私鹽販賣活動中,成為私梟的一部分。陶澍在其奏稿中稱:“其間販私鹽者實繁有徒……每月私鹽不啻百輛。”他們不僅在楚豫邊界販運私鹽,還深入到鄂西北的隨州、均州、房縣、光化等地。林則徐在襄陽設卡緝私,在“月余之內,已報獲私販三十八起,私鹽一萬八千一百七十余斤,人犯八十六名;據襄陽知縣紀昌期報稱,兩日之內,拿獲張添祿囤鹽三千余斤;又襄陽城守營千總馬鵬等拿獲張車等犯并鹽三千三百余斤;又續獲魏家集地方囤鹽越販魏世躍等八名,起出私鹽三萬余斤”。
在長江干流區域也有關于私梟的記載。湖督史貽直奏稱:“清理綱地,惟于宜昌地方專設川卡杜絕私梟。”張基亮也說:“私梟潛行售賣求利甚厚。”。在林則徐督楚期間,宜昌鎮左營外委黃幗祥于1838年“先獲無販私鹽二起,共181斤……后又獲有私販吳癩子一起……留鹽280斤”。
在鄂西北與陜南、川東的交界“南山老林”、“巴山老林”中,還有另一支私梟隊伍,他們包括白蓮教徒、咽嚕子、竊匪等……出沒于夔、巫、鄖、竹、商、雒之間,以南山為巢窟。他們(如咽嚕子)與私鹽集團相勾結,參與私鹽販賣,成為私梟的重要來源。
一般來說,私梟集團比較大,具有了一定的與政府緝私對抗能力。“大夥以數千計,小者二三百為群,……湖北之襄陽……紅胡、教匪、捻匪、會匪以及糧船水手、纖夫,皆其黨類,處處充斥,阻壞鹽法,擾害地方。”私梟集團為保證其私鹽利益,經常采取武力對抗政府的緝私行動。如李鴻章在襄陽、棗陽緝私時,“地痞梟販往往糾眾拒捕,釀成巨案”。
(三)官私
官私多為政府官員利用行政權力或假借軍務走私販鹽。在清代,由于營制腐敗,各地駐防八旗、綠營官兵及鹽務巡軍暗接私梟的情況時有發生。早在順治四年(1647)上諭就指出:“興販私鹽,屢經禁約。近聞各處奸民指稱投充滿洲,率領旗下兵丁,車載驢馱,公然開店發賣,以致官鹽壅滯。”1838年,宜昌鎮左營外委黃幗祥將吳癩子等私販“縱逃,留鹽280斤與兵丁鄧大治等變錢分用”。在鄂西北還有官船販私,如川江水道上的官運船只多帶運私鹽。道光九年(1829),湖廣總督蒿孚指出:“回空糧船夾帶私鹽已經奏明在案。惟查四川銅鉛船只,每月一起,每起大小船二十四只,向系順流而下,并不攏卡盤查。聞得該船中艙,皆帶私鹽,跟隨大小船數不等,指稱預備起撥及沉溺救護等事,其實盡載私鹽。”兩江總督陸建瀛更詳細地道出其中細節:“銅鉛船只向多夾帶私鹽,緣自四川瀘州改從水路,已有包攬售給之事,嗣于路過涪州、忠州、云陽、奉節等處,逐段購私,已載。迨過夔關,又有梟販私附,裝名日‘趕幫’,每船裝至七八萬斤,每起二十三四船,每年約十三四起。以淮引統算竟有六七萬引之多。”這些私鹽大多銷往鄂西北及湖廣其它地區。陳宏謀曾對此深有感觸:“人第知私梟之販私,而不知官船之帶私更甚更多”,“來往上下之官員差船……多帶私鹽。既有旗號燈籠坐掛,塘訊不問,關口不查,此等之船,久為藏私之窟”。
(四)平民販私
清初鹽法禁止私人販運食鹽,到雍正時,“肩挑背負四十斤以內,不在違禁之例”。乾隆元年(1736),又重申“貧窮老少男婦挑負四十斤以下者,概不許禁捕”。。這就給貧民百姓提供了一定的販私條件。因此,清代平民販私比較普遍。他們大多為生活所迫,獲取蠅頭小利。在鄂西北,平民販私規模比較大。嚴如煜在《邊防記·山貨》中說:“房竹興歸,山內重崗迭嶺,官鹽運行不至,山民之肩挑背負,赴廠(大寧)買鹽者,冬春之間日常數千人。廠中舊例,每鹽一背,給商引錢六十文,引課不虧爾無攔截拒捕之事。”李鴻章在討論川私時也論及到了此問題:“況聞川鹽行楚,并灶捆載增至數萬人。重慶肩販、河纖夫又不下數萬人。此輩無業游民,易聚難散,猝遇封禁,則失業太多,后患難言。”而靠近川東鹽廠的鄂西北各縣“相距川鹽地面,近或數十里,遠亦不過百余里,皆就趁墟之便,將米谷等物換鹽”。
(五)商私
清代鹽商的經營是在政府的監控下進行的,商人必須嚴格地按照規定交納引課,其行鹽線路和銷岸是固定的,不容改變,如違反,即被視為私販。清代商人販私通常采用“重斤夾帶”、“重照影射”等手段。前者指商人在場捆鹽時將超過規定的鹽從場中帶出,并躲過檢查;后者指商人借引影射,引已到期,但并不繳納,仍憑舊引重新運鹽。例如,“本商貪得引利,西商之增引于彼無涉,所配鹽斤不特浮于定額,且有重照兩三次之弊。大概增引之地,皆屬水次,以便載船……引鹽船載而下,可由川江達荊宜,或由石硅至施南、永順各路銷售耳。”“查川鹽自濟楚之后,商人捆載東下,帆檣相接,銷路極暢。何以自咸豐年間至今,積引竟至八萬張之多。推究其故,重照影射,以一引而行二三引之鹽,以致銷路愈廣,引張愈積。”。鹽商還利用“鹽船遭險例有津貼并準批補沉失之鹽,免其輸課”的規定,假借各種事故騙取引張,并形成了一股風氣。
除以上私鹽類型外,在鄂西北地區還有腳私等私鹽運銷形式,只是相對上述私鹽影響較小罷了。
三、各類私鹽在鄂西北行銷的區域
在鄂西北地區銷售的私鹽,按來源地來說,種類比其他地區要多。主要有川私(包括川東和川南部分鹽廠向鄂西北銷售的私鹽)、潞私(即河東鹽)、蘆私(即長蘆鹽)和蒙私(即內蒙古阿拉善地區的吉蘭泰鹽)。這也許是本區私鹽銷售的一個重要特征吧。根據各類私鹽流入鄂西北地區的路徑走向分析,它們在鄂西北的銷售區域是不同的。筆者根據所掌握的材料分析,考證出了各類私鹽在鄂西北運道和浸銷的大致區域(見下表)。
綜上所述,清代鄂西北地區私鹽的浸銷形式比較多,涉及的區域也很廣,牽涉的人員很多。增加了鄂西北地區食鹽市場的混亂。基于此,清政府和川、鄂、蘇及豫地方政府也作了許多努力,但受各方面利益沖突的影響,終清一代也沒有制定一套完整而有效的解決該地區私鹽問題的辦法。直到民國時期,廢除了落后的引鹽制度后,才大致解決這一問題。但仍還在一定范圍內存在。私鹽問題目前在我國許多地方還比較嚴重,為有效地解決這一問題,我們還是可以從鄂西北私鹽運銷方式中找出一些有益的借鑒的。
(責任編校 周 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