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2月28日是散文大家冰心先生逝世十周年的忌日。冰心先生是新文學運動的第一代開拓者,“五四”時期第一個活躍于文壇的女作家。她一生最愛散文,在75年的創作生涯中,始終馳騁在散文的廣闊天地里,創作了大量的優秀作品。她認為,散文可以寫得鏗鏘如詩,雄壯如軍歌,生動曲折如小說,活潑尖利如戲劇的對話……適逢冰心先生逝世十周年之際,本刊特發表與冰心先生有過友好交往并深受其影響的著名散文家韓少華先生,為冰心忌辰專門寫作的《我所見的冰心先生》一文。編輯部記者還專程走訪了韓先生:一表對冰心先生的紀念,二表對行動不便而思想自由的韓先生之敬意。深信他談論冰心及散文的話語,定有其不可替代的意義。
一.看了您的新作《我所見的冰心先生》,深受感動,此文感情真摯,語言洗練厚重,字里行間透露出難得的大量信息,是一篇優秀的散文佳作。請您談談寫此文的一些想法?
冰心先生總給人以“隨便”的感覺,我印象很深。初見先生,開始很拘謹,但她老人家給人感覺很舒服,能照顧到在場的每一個人,具有春風化雨般的境界。她的睿智和幽默讓人放松。記得說起趙樸初先生,老人家言道:“你是未著袈裟嫌多事,著了袈裟事更多。”話音剛落,逗得滿屋子的人開懷而笑。講到我的散文創作,她又一語中的:“你的《尋春篇》與小說,只是‘一簾之隔’”。而且這不僅僅是對‘我’,對‘他’或者‘她’,冰心先生都抱有大愛。先生的人格魅力及對文學創作的經驗之談,讓我有醍醐灌頂之感。她豐富的精神世界讓人非常溫暖,令我至今難忘,感念不已。今年2月26日是她的十年祭,我就寫篇散文紀念先生,作為最好的懷念。
二.您認為在紀念冰心先生逝世十周年之際,除了讀她的散文作品外,還需要向她學習什么?眾所周知,優秀的散文家除了寫作技巧,還需對社會現實給予關注,需要有激情有大愛,更需要自由精神和批判的勇氣,請您結合自己
所認識的冰心先生和自己的創作經驗,談談對散文家素養的認識?
她的人格修養很高,需要我們不斷學習。同時,我以為,各人有各人的愛好。所謂“素養”,其實對人的要求至高,如果說成是愛好,反倒好些。
三.冰心先生講過:“有了愛,就有了一切”,請您談談她所極力頌揚的愛,有何現實意義?這種愛對她的散文創作有何影響?
冰心先生說過:“有了愛,就有了一切”。這種“愛”,剛開始我隱隱地感到有,但不大清楚。如今才明白,這大概就是她所講的最高境界吧。其實應是對個人和世界都充滿愛,我當時的理解僅限于中國了。冰心先生確是一位大家,而我只是一個一般的作家。正是冰心先生有了這樣博大的情懷,她的散文才讓人感到溫暖。
四.您幾度病危,但依然頑強思索,不懈追求,忍受了很多病痛與折磨,從您的學生、著名學者張夢陽先生寫您的散文《記我的老師——散文家韓少華》中,又得知您在“文革”中受到了非人的摧殘,想來身體和精神的打擊非同一般,請您談談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是什么?是什么力量使您如此堅強地一路走過卻并未沉淪?
我久病,十八年了,還在病中。現在我覺得自己只要有一顆心,就要慢慢地“爬”。也試著把心里的愛奉獻給讀者。
現在是冬天,只能在蝸居里,特別是一到臘月,就更不敢出去了。只有到了春天,我才可以去天壇、什剎海、地壇……去轉轉,就算是看看風光也好。
一個作家,是活在文字中的。十八年前的中風,讓我從創作巔峰跌到低谷,內心是很焦灼的。所幸的是我從來沒有放棄過寫作和思考。妻子和女兒一直對我的恢復很有信心。古人說,“婚姻乃福禍之階”。我從婚姻里得到的是完全的福氣。我的妻子包攬了所有的家務瑣事,女兒、女婿、外孫,也常來看望,家里其樂融融。身為一個作家,能夠潛心寫作,就是莫大的福氣了。
我病后,不斷地想到《周易》里的一句話:“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日月不停運行,年年歲歲永不止息。我不敢妄稱“君子”,但是即便為匹夫,也還是要自強不息。
五.您對好的散文家及其作品有哪些評判標準?您最欣賞的散文家有哪些?給您留下深刻印象,始終難忘的散文佳作是哪幾篇?
我曾寫過一篇《散文散論》,談及散文的創作。要讓你的文章有光有熱,必須要讓你的內心也有光有熱。一個散文家不僅是一個寫作的人,更應是一個行動者,最主要的是他能努力做到言行一致。我很欣賞的散文家有:汪曾祺、宗璞、秦牧、黎先耀等。
像汪曾祺先生,我多次在北京作協開會,會議中間,經常在一起坐坐。記得一次我曾把一本《汪曾祺短篇小說選》捧來請他簽名。他剛拿出筆來,豎著寫,還沒寫完,有人說:“您的電話”。他呢,趕快去接了。我一看,他的字很瀟灑,可只有“汪”字,下邊還沒寫。我就等著他。沒有消息。等到下次開會,他過來還跟我說:“我的字還沒寫完呢。”可我又沒把那本書帶來……
汪曾祺先生那篇《多年父子成兄弟》,我覺得非常有味兒,讀之又讀。什么時候都會笑,又含著淚。還有我在《散文世界》當編委的時候,1988年發表過汪先生的一篇《林肯的鼻子》,他說“林肯墓是‘墓’,中山陵是‘陵’”,真是耐人尋味。另一段是“‘誰的鼻子都可以摸,林肯的鼻子也可以摸’。沒有一個人的鼻子是神圣的。林肯先生有一句名言:‘所有人生來都是平等的’。讓我們平等地摸別人的鼻子,也讓別人摸。”
六.您通過閱讀《散文世界》,對以后的辦刊有何意見?您認為《散文世界》的優劣體現在何處?
《散文世界》辦刊,還是一個“隨便”,這本來就是魯迅先生提出來的。縱意而談,可以是各色各樣的。我是贊成“大散文”的。
七.您寫了大量的散文作品,對自己的散文,您最滿意的是哪幾篇?今后打算寫哪些記人的散文?
我自己比較滿意的前期作品有:《寒冬,我記憶的搖籃》。中期有:《大彌撒之思》、《東單三條三十三號》、《喝豆汁兒》、《龍井寺品茶》。近期有:《說說我岳母》、《茅坑、廁所及洗手間》等。
說到懷人的文章,我常想起杜甫在《贈衛八處士》中的名句“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我現在70多歲了,感到時光的流逝帶給人的不僅僅是傷感,更多的則是一種記憶中的溫暖。春節前后,我打算寫《袁鷹先生和我》及《從維熙和我》。
人要活得有滋有味兒。對于有聲有色的生活,應始終保持旺盛、盎然的興趣。身為一個作家,更應時時耳濡目染于生活的新鮮和靈動。面對《散文世界》的廣大讀者,我想奉贈四個字:“鮮活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