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圍城》中,方鴻漸的人生旅途先后經歷了教育、愛情、事業、婚姻四個階段。方鴻漸的人生經歷不是快樂的歷險而是痛苦的歷程;不是成功的收獲而是失敗的總和;不是理想的實現而是對最起碼的人生價值的徹底幻滅;不是自我力量的煥發,而是自我的迷失和發自本性的怯弱。這種人生歷程和生存狀態完全與理性主義、英雄主義相背反,從而極為深刻地揭示了現代文明的危機和現代人的困境,體現了人類的某些永恒的困惑。
關鍵詞:圍城 知識分子 困境
【中圖分類號】I041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2-2139(2009)04-0007-02
《圍城》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占有獨特的位置,在它五光十色的文字技巧下,實際掩蓋著對愛情婚姻、人生乃至人性的深刻體悟。錢鐘書是把人生當作一部大書來讀的,他以一種旁觀者的冷峻眼光,在人生邊上看人生,在圍城之外寫圍城,始終保持“不在山中”的客觀和不慍不火,唯其如此,才能在喜劇的筆調里沉蘊著濃郁的悲劇意識,無論是對愛情婚姻還是對文化人生。
一、愛情之困
《圍城》中幾乎所有的男女人物都或深或淺的被情感所困,其中刻畫的最詳細、最微妙的便是方鴻漸和四個女性的情感糾葛。里面有世俗的愛情,也有理想的愛情,更多的是世俗和理想的糾纏,是兩面的難以統一。
“郵船之困”——方鴻漸的第一次情感糾葛發生在他留洋歸國的途中的法國郵船上,在鮑小姐的追求引誘下,方鴻漸雖然不愛鮑小姐,但還是與她結下了“一夜情”,當方鴻漸還沉睡在露水姻緣中不肯醒來的時候,船抵香港鮑小姐和未婚夫相聚。此時,方鴻漸“才知道被她擺布玩弄了,還要給她暗笑”。為此對這個事實耿耿于懷,感覺自己是被拋棄了。
“沙龍之困”——方鴻漸的第二次感情糾葛發生在他回國之后與蘇文紈、唐曉芙這對表姐妹之間。受復雜情感的驅使,方鴻漸不由自主的接受了蘇文紈的邀請,陪同她游玩香港并親近她,以填補被鮑小姐拋棄之后倍感空虛、挫敗的心靈。不料,在蘇文紈的家中的客廳里,方鴻漸對由蘇文紈引出來的表妹唐曉芙一見鐘情,而且瞬間迷上了她,由此陷入“三角戀情”。方鴻漸夾在蘇文紈和唐曉芙之間左右為難,一方面他加緊對唐曉芙追求,竭力想贏得她的芳心;一方他又怕傷害蘇文紈。結果等到他鼓足勇氣向蘇文紈表白他愛的是唐曉芙時為時已晚,蘇文紈一怒之下在唐曉芙面前惡意中傷方鴻漸,終使之與唐曉芙感情的徹底破裂。這一次經歷可以說是方鴻漸的一場“情感圍城”之戰——對蘇文紈的“突圍戰”和對唐曉芙的“攻堅戰”,也是對“城外的人想沖出來,城里的人想逃出去”的最好詮釋。方鴻漸這一仗可謂打得艱苦卓絕,結果卻因為自己的優柔寡斷,既激怒了蘇文紈也傷害了唐曉芙,更是把自己弄的心力交瘁,傷痕累累。
“三閭之困”——方鴻漸第三次感情糾葛發生在和孫柔嘉的婚姻之中。此時的方鴻漸已無心追尋浪漫虛幻的愛情,只想尋找一個安定溫暖的歸宿——婚姻,因此將錯就錯進入了精明、柔韌、攻于心計的孫柔嘉“千方百計”建造的圍城之中。雖然方鴻漸認為“結婚無需太偉大的愛情,彼此不討厭已夠結婚的資本了”,然而卻發現一切遠非他想象的簡單。他所認識的那個溫柔和順善解人意的孫小姐漸漸消失,正急于轉化為精明、虛榮、武斷、任性的方太太。婚后,方鴻漸深深陷入婚姻“圍城”,其守護人孫柔嘉也日益成為方鴻漸的暴君與精神囚籠。
不難看出,《圍城》的戀愛無一例外的是單戀,蘇文紈之于方鴻漸,趙辛楣之于蘇文紈,孫柔嘉之于方鴻漸甚至范懿之于趙辛楣等等,都是單相思,無法沖入對方的城堡。即如方鴻漸和唐曉芙算是兩心相儀了,但太美好、太純潔的唐曉芙只能是秋水伊人,對方鴻漸來說是飄渺的空幻城堡,可望而不可及。這一次次的戀愛可看作人類自身心理的注解,人們試圖拉近距離,而這一次次戀愛的失敗,卻向人們昭示著孤獨和疏離。在中國,錢鐘書是第一個觸摸到這一話題的作家,在他的筆下,人類的永恒困惑以愛情、婚姻的終極失敗表達出來,顯得更具說服力,也更具悲劇色彩。
二、生存之困
《圍城》的經典之處在于選取了中國社會中最具有代表性之一的階層——知識分子階層,,寫出了他們的悲苦、無奈、迷茫、失望和失敗的生存之困,小說中趙辛楣對方鴻漸傷感的說“我覺得誰都可憐,我也可憐,孫小姐可憐,你也可憐”。這句話與其說是趙辛楣在自認為對婚姻有了深刻而清醒的認識而發出的感慨,不如說是對人被困住生存“圍城”中的無奈。
三閭大學是一座事業的鬧城并非一方凈土,各色人等在這里粉墨登場:滿口仁義道德、滿腹男盜女娼的李梅亭,弄虛作假、招搖撞騙的韓學愈,老奸巨滑、道貌岸然的高松年,攀龍附風、淺薄猥瑣的勢利小人陸子瀟、顧爾謙,混跡學府、只在情場上顯露頭角的范懿、汪太太···在三閭大學這個舞臺上,熱熱鬧鬧地上演了一部“新儒林外史”。文化和教育在三閭大學這種爾虞我詐的是非之地日漸腐敗,學者不僅和一般民眾同樣精神空虛,更可鄙的是用以裝飾的知識反演化成一種毒藥,毒害了他們的靈魂,成為整日忙于鉆營投機的文痞。在方鴻漸眼里,三閭大學不止是“圍城”,更是“是非窩”。一年的學校生活壓抑得方鴻漸不堪忍受,趙辛楣一離開,他便憤然的逃離了三閭大學這座“圍城”。
方鴻漸是個典型的知識分子形象,而且是那種帶著玩世的態度處世又有點良心的知識分子,性格中有不求上進、游戲人生的一面,但他的性格中也有正直和熱情的一面,是一個具有一定民主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他不像趙辛楣那樣有真才實學,也不像韓學愈等人那樣完全昧著良心。以方鴻漸處處碰壁、連遭失敗的生活經歷,揭示了人們受壓抑難容于現實社會現實遭受到的無法言狀的悲苦的人生境遇,表現了一個懦弱的、正直的知識分子尋找、探索適于他的生存環境的艱難歷程。
錢鐘書以戲謔的眼光一一打量著這些無恥頑徒的丑態,用手中的畫筆調色畫像,勾勒出一副副虛偽的嘴臉,揭示了一個個骯臟的靈魂,上演了一出又一出催淚的喜劇。當精神的獨立,人格的獨立都喪失殆盡的時候,囚禁在文化“圍城”中的知識分子也必然在這個囹圄中逐漸喪失他們的生命力,成為委瑣無力的寄生蟲。
三、心靈之困
人為何會面臨情感和生存的“圍城”困境而無法擺脫呢?我認為,作者已經在小說中通過方鴻漸與鮑小姐、蘇文紈、唐曉芙、孫柔嘉等的一一疏離,精神逐步收縮直到一無所有的經歷,來表達了自己的觀點——人的心靈才是真正的“圍城”。
人在社會生存必須與他人相處,如果“一個個人各歸各宿,老死不相往來”,那么彼此間心靈就無法契合與溝通,人就會被束縛在各自的心靈“圍城”中。小說中有一點描寫方鴻漸和蘇文紈直接微妙關系的話:“他們倆雖十分親密,方鴻漸自信對她的情意到此為止,好比兩條平行的直線,無論彼此距離怎么近,拉得怎么長,始終合不攏來成為一體”。這句話可以看成是對“心靈圍城”的一種闡釋,反映了人與人之間難以突破的隔膜,心與心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不管兩個人在語言、行動上表現的多么融洽,心靈始終保持這一定的距離。方鴻漸和蘇文紈的心靈的距離注定了兩個人無法從朋友再進一步成為情人。所以當蘇文紈向方鴻漸進一步示愛時,方鴻漸卻感到是對自己的圍困與束縛,當方鴻漸掙脫了這種束縛時,兩人連朋友的關系也無法維持了。這種“貌合神離”的心靈“圍城”可以說存在于兩個看似親密的人之間,不管是情人、愛人、親人還是友人。如果人能夠看到彼此的意識之間的鴻溝是無法逾越的,心靈無法溝通,對方的心靈波動、情感浪潮便無法激起自己心靈的共鳴和回響,彼此也因為無法感同身受,這就不可避免的造成了人與人之間的疏離與冷漠,也因而不可避給人的心靈造成痛苦和傷害。如方鴻漸在“小鄉鎮時,他怕人傾軋,到了大都市,他又恨人家冷漠。難以預料的錯失,難以打破的心靈隔閡,難以溝通的情緣,難以把握的命運”,使方鴻漸心靈的困擾無法避免,心靈的孤獨無法擺脫,困在心靈的圍城無法走出。
再看看方鴻漸處理同事關系這座圍城的尷尬。在《圍城》中,通過生活中種種細節、種種極其普通的瑣事,一個個活靈活現的人物呈現在讀者眼前。滿口仁義道德、卻男盜女娼的封建半舊遺老李梅亭,虛偽庸俗的、以在情場上施展手段而得意的大家閨秀蘇文紈,俗不可耐的小胖子“大詩人”曹元朗,外形木訥、內心齷齪卑瑣的假洋博士韓學愈,道貌岸然、卻老奸巨滑的三閭大學校長高松年,溜須拍馬、淺薄猥瑣的勢利小人顧爾謙等。方鴻漸與這些上海的洋涇浜社會、與當時中國知識界的流行人物、包括與鍍金留學生們均格格不入。在與這些同事的交往中,方鴻漸處處碰壁,頗遭冷遇。
在絕望與迷惘中,方鴻漸就曾發出這樣的感慨:“天生人是教他們孤獨的,一個個該各歸各,老死不相往來身體里容不下的東西,或消化,或排泄是個人的事,為什么心里容不下的情感,要找同伴來分攤?聚在一起,動不動自己冒犯人,或者人開罪自己,好像一只只刺猬,只好保持著彼此間的距離,要親密團結,不是你剌痛我的肉,就是我擦破你的皮。”于是孤獨、絕望、無奈、痛苦又成了人們精神的“圍城。
縱觀主人公方鴻漸的經歷,難免不讓人感到,家庭、事業、社會無一不是圍城,生活中無一不是“圍城”,人生不過是一場接一場的圍困與逃離,不過是進城與出城的循環往復,希望與失望的交替重生。生活在被圍困的城堡里,城外的人看到的是新鮮,是對城內的無限的憧憬,奮力地想沖進去;城里的人厭倦了枯燥的時光,厭倦了爾虞我詐的傾軋,無奈地想逃出來,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又后悔,這就是《圍城》帶給我們的啟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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