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論說技巧分析

摘要：《左傳》是一部將史實與言論有機結合在一起的編年史，不僅記載了諸侯國興亡衰變的中重大事件，而且收錄了大量有價值的言論。這些言論由作者站在儒家的立場上對歷史事件進行評論和歷史人物對當時歷史事件的評論這兩部分構成?！蹲髠鳌分姓撜f類型大致由諷諫建議、行人辭令和野史雜談這三方面組成，勸諫者、行人為了達到論說目的，他們往往運用賦詩言志、以古喻今以史為鑒、寓言故事、古語謠諺和推理分析這些論說技巧。

關鍵詞：《左傳》 論說 類型 技巧

作者簡介：高麗君（1982-），女，內蒙古赤峰市人，中南民族大學生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E【文章編號】1002-2139（2009）04-0047-02

引 言

《左傳》是《春秋左氏傳》的簡稱，《左傳》與《公羊》、《穀梁》都是解釋《春秋》經的，但《左傳》與《公羊》、《穀梁》又有許多不同。它發揮了很多，不僅詳細記載了《春秋》記事本末，而且補充了很多內容，并收錄了許多軼聞瑣事，還糾正了一些《春秋》的錯誤記載。《左傳》的作者目前尚無定論，因文中多處引用《詩經》中章句，而且作者對周代的禮儀十分通曉，筆者認為《左傳》的作者肯定是精通周代史實的儒家學者。關于《左傳》的成書形態，個人認為是這樣一個情況，因《左傳》的作者受過完美的教育，且作者生活的時代與《左傳》中記載的年代相距不是很遠，易于掌握詳實的歷史材料和確切的口頭資料。史傳作者秉承“不虛美、不隱惡”的實錄精神，在這些史實基礎上加以想象發揮，最終，寫出這部將史實與言論有機結合的編年史巨著。

一、《左傳》中的史與論

《左傳》記載了從隱公元年起至哀公二十七年間重大的歷史事件，據此《左傳》可以看作是一部獨立的史學著作?！蹲髠鳌肥且徊繉⑹穼嵟c言論有機結合在一起的編年史，不僅記載了諸侯國興亡衰變的中重大事件，而且收錄了大量有價值的言論。《左傳》在記述歷史事件時不是簡單乏味的論述，而是敘事細化，對事件描寫有聲有色、人物栩栩如生。在生動的敘事過程中，往往加入一些議論、論說，所以它的敘事描寫更加豐富，言論更加傳神。

《左傳》中的論說一般有兩部分構成。一方面，作者在對歷史事件的記述時往往站在儒家的立場對歷史事件進行評論，表現在文中就是通過“君子曰”來道出。另一方面，在敘述歷史事件過程中注重歷史事件的再現，作者很注重環境的描寫，時間、地點、前因后果一一交代，為后人了解歷史保存了珍貴的歷史資料。《左傳》雖不以人物為為中心敘事，但也塑造了一批各具性格特征的形象，將歷史人物的形象再現，如重耳、子產、鄭隱公等等。對人物的行動、語言都進行了繪聲繪色的刻畫，其中包括歷史人物對當時某件事件的見解、議論。

二、《左傳》的論說技巧

《左傳》中的論說類型按論說主體、論說場合、論說方式的不同大致可分為諷諫建議、行人辭令、野史雜談這三方面?！蹲髠鳌分械娜宋镌谡撜f時除了陳述觀點、權衡利弊外，為達到有效的論說目的往往運用各種技巧，讓被說服者很快信服。常用的論說技巧大致歸納為以下五點：

（一）賦詩言志

賦詩是春秋時期一種特殊的活動和文化現象。君臣交談或士大夫交接鄰國，為了增強說服力，常常引詩表達己意。賦詩起源于何時已難以考證，但詩、樂、舞三位一體的典禮性賦詩遠在《左傳》所載最早的一次賦詩之前是無疑的。只是隨著“禮崩樂壞”的影響，嚴格意義上的典禮性賦詩被各種形式的會盟享宴所利用，賦詩擺脫了單純的典禮性功能而突顯其文字的意義。

春秋時人們在政治、外交活動中經常借助于賦詩來表達自己的意圖要求，雖然他們的引用大都是斷章取義的，有時還引申的很遠，但是因為他們并不是為了解釋《詩經》，而只是為了藝術地、微妙地、委婉地說明自己的“志”。 《左傳》中賦詩在春秋時被列國君、卿所賦予的一種及其獨特的社會功能，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一方面，可以充分表達贊美、友好或者不滿、諷刺。前者可起到使賓主歡愉盡興、增加了解，增進感情的作用。如《昭公十六年》

夏四月，鄭六卿餞宣子于郊。宣子曰：“二三君子請皆賦，起亦知鄭志?！弊育€賦《野有蔓草》。宣子曰：“孺子善哉，吾有望矣?！弊赢a賦鄭之《羔裘》。宣子曰：“起不堪也。”子大叔賦《褰裳》。宣子曰：“起在此，敢勤子至于他人乎》？”子大叔拜。宣子曰：“善哉，子之言是。不有是事，其能終乎？子游賦《風雨》，子旗賦《有女同車》，子柳賦《萚兮》。宣子喜曰：“鄭其庶乎！二三君子以君命貺起，賦不出鄭志，皆昵燕好也。二三君子數世之主也，可以無懼矣?！毙咏垣I馬焉，而賦《我將》。

鄭六卿賦詩抒發了與韓起相見的歡愉，稱贊了韓起的謙謙君子之風，同時也含蓄的表達了鄭對晉的依附、忠誠。

后者如《襄公二十七年》齊慶封聘于魯，“其車美······叔孫與慶封食，不敬。為賦《相鼠》，亦不知也。”慶封車飾華麗，卻不知禮儀，于是叔孫賦《相鼠》譏之，意取屬“有皮”、“有齒”、“有體”，人卻“無儀”、“無止”、“無禮”，這是極為尖刻露骨的諷刺，而慶封居然連這并不晦澀的譏諷都聽不出來，可見不學無術到什么程度了。

二是在表達請求、建議、規勸等意思上能夠對自己的論點進行加強，使別人容易接受，起到言短意長、事半功倍的效果。如《文公十三年》，鄭與晉關系有些緊張，于是在享宴中，鄭子家賦《鴻雁》，以鰥寡自比，欲魯文公憐惜而返于晉，為之請和。魯國開始想推脫，賦《四月》，言及奔波之苦。子家不甘心，又賦《載馳》第四章，再次表明鄭之孤苦無助，希望能施以援手。魯國不好再次拒絕賦《采薇》之四章，應允了鄭，后來促成了鄭晉的和談。

詩本身具有含蓄委婉的表達方式，正好被賦者借鑒過來表達意向，同時也體現了賦者高貴的修養?！讹L》與《小雅》被征引最為頻繁，這是因為《風》是民間詩歌，反映諸多方面社會生活，取材廣泛，方便征引；而《小雅》大多為西周后期作品，反映貴族社會生活和習俗，符合諸侯君臣的人物身份。

（二）以古喻今、以史為鑒

從史料來看，《左傳》的取材很廣泛，其中有許多是出于古代史書的記載，如《晉乘》、《夏書》以及周、鄭、衛、宋等國的故志、訓典、語、令等。同時，常引用上古時期歷史事實以增強其說服力，這些都與古人的思維特點有關。當遇到一件事情需要判定是否時，他們首先想到的是祖先有什么規定、有什么信條、有什么教導，他們是怎樣行事的。春秋時代雖然禮崩樂壞已經開始，但統治階級思想依然處于統治地位，引經據典也就增強了說服力。

《僖公二十七年》楚國與諸侯國包圍宋國，晉國想在此次戰役中鞏固稱霸的地位，決定對宋國實施救援，建立三軍，選拔元帥。

趙衰曰：“郤穀可。臣亟聞其言矣。說禮樂而敦詩書。詩書，義之府也。禮樂，德之則也。德義，利之本也?！断臅吩唬骸x納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湓囈??！?/p>

趙衰用《夏書》中話語證明郤穀德才兼備，是統帥的最佳人選，晉文公于是任命郤穀為統帥中軍。

自西周時起，人們就認識到借鑒歷史的重要行，他們時刻以殷商的滅亡作為前車之鑒，警告子孫不要重蹈覆轍。春秋時代人們也把對歷史的借鑒作為治國理民立身行事的基本要求，在辭令中體現的也十分明顯。

鄭流放大夫南之前，游吉與子產對話中引用“周公殺管叔而祭蔡叔，夫豈不愛，王室故也。”（《昭公元年》）；逢伯所言：“昔武王克殷，微子啟如是，武王親釋其縛，受其璧而袚之。焚其櫬，禮而命之，使復其所。”（《僖公六年》）引用歷史做為自己論說的根據是基于歷史對現實指導價值的肯定，還在于歷史為世人提供了基本的行為規范和處事哲學。

（三）寓言故事

《左傳》中在勸諫、求告、反駁等內容中往往寄托于寓言，借助寓言特有的功能來解決問題。寓言最大的特點是將某種思想或道理通過具體、生動、形象的故事表現出來，使人很快接受。正因為如此，勸諫者把寓言當成了一種重要的論說手段。《莊公十四年》“內蛇與外蛇斗”故事：

鄭厲公自櫟侵鄭，及大陵，獲傅瑕。傅瑕曰：“茍舍我，吾請納君。”與之盟而赦之。六月甲子，傅瑕殺鄭子及其二子而納厲公。

初，內蛇與外蛇斗于鄭南門中，內蛇死。六年而厲公入。公聞之，問于申繻曰：“猶有妖乎？”對曰：“人之所忌，其氣焰以取之，妖由人興也。人無恤焉，妖不自作。人棄常則妖興，故有妖”

厲公入，遂殺傅瑕?！ぁぁぁぁぁ?/p>

作者在這里用寓言故事想象含蓄的抨擊了統治階級內部斗爭的殘酷性。其他如“鼠晝伏夜動”（《襄公二十三年》）、“石言于晉”（《昭公八年》）、“雄雞自斷其尾”（《昭公二十二年》），或批判了當權者奢侈享樂的生活方式，或揭露了一些國君懦弱無能的真實面目，均言之有物，針對性強，表現出寓言文學獨特的社會功能。還有一些具有歌頌性質的寓言故事“子罕不受玉”（《襄公十五年》）是贊揚為官清廉的、“美疚與惡石”（《襄公二十三年》）是表彰接受批評的、“賈辛將適縣”（《昭公二十八年》）是鼓勵有才能應該適時表現出來。運用夸張、擬人、象征手法，還大量運用心理描寫、肖像描寫、場景描寫和氣氛渲染等手法來刻畫人物，突出主題、增強寓言的表現力。

（四）古語謠諺

《左傳》中精彩的行人辭令、朝臣諫說比比皆是，但以諺語作為公理證事，可謂是《左傳》的一大創造，是了不起的舉動。從《左傳》引用諺語來看，這些古諺大多是為人為政的箴言，可作為行為的準則和處事的良方，也可作為重要的依據以助成其說。

《隱公十一年》滕候、薛候來魯國朝見，爭執班列的先后。隱公派羽父見薛候開導他說：“君與滕君辱在寡人。周諺有之曰‘山有木，工則度之；賓有禮，主則擇之?！苤诿?，異姓為后?！庇鸶赣弥苤V讓薛候明白古制，后薛候同意讓滕候排在前面?！缎辍窌x景公請示周天子讓士會擔任太傅，羊舌職說：“吾聞之，禹稱善人，不善遠人，此之謂也夫?！对姟吩弧畱饝鹁ぞぃ缗R深淵，如履薄冰。’善人在上也。善人在上，則國無幸民。諺曰‘民之多幸，國之不幸也’是無善人之謂也。”晉國的盜賊都逃奔到秦國，羊舌職用諺語委婉的說出晉國不善薦舉善人?！靶膭t不競，何憚于病？”（《僖公七年》）“唯食忘憂”、（《昭公二十八年》）、“非宅是卜，惟鄰是卜”（《昭公三年》）引用的古語、謠言及其豐富多彩，運用語言的手法靈活多樣，而且具有深刻的輿論價值、美刺價值和自然鮮明的藝術色彩。

（五）推理分析

《左傳》中人物言論使用的論證方法有多種形式，其中最常見的就是推理分析。推理分析就是分析事物的本質屬性、原因結果、內外聯系等方法。如燭之武用的既是此法?！顿夜辍罚貢x兩國共同圍鄭，鄭必亡無疑，但鄭國的滅亡對誰有好處呢？從地理上分析，秦與鄭之間，隔著晉，鄭亡之后，得利的自然是晉，秦國是難把鄭作為邊邑的；從國力較量上分析，晉得利而自然秦就失利了；從晉國國策上講，這個國家貪得無厭、忘恩負義。經過燭之武這樣層層分析，使秦穆王確知攻鄭損害自己的國家利益，是不可取得。于是，與鄭國人訂立盟約，派人幫助鄭國戍守。

《宣公三年》，楚莊王在討伐陸渾之戎后，來到周王室的疆土上耀武揚威，周定王派王孫滿慰勞楚子，楚莊王卻向王孫滿詢問王室九鼎的大小輕重，其目的在于代周統治天下。王孫滿回答他說：“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呀······天祚明德，有所底止。成王定鼎于郟，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面對楚莊王直言問鼎的野心，王孫滿既沒有閉口不言，也沒有憤怒斥責，周王室的勢力不允許他這樣做。他從依然為時人所信奉的天命和德這兩方面來回答莊王。首先提出“在德不在鼎”直指要害，他告訴莊王，鼎僅是權力和宗族的象征，本身并無重要性可言，重要的是德。周德雖衰，但是天命未改，現在想代周為時尚早。言外之意，告訴莊王不要妄想。王孫滿把深層涵義隱含在歷史回顧中娓娓道出，言辭簡單而涵義深刻。

三、總結

《左傳》作者的觀點是傾向于儒家這點毋庸置疑的，作者對于歷史掌故、風土人情了如指掌，朝野皆通?！蹲髠鳌分姓撜f對后世文學影響深遠，中國古代論說文大多可以從《左傳》中找到淵源關系，并對后世以史為鑒、析理精密論說文技巧運用方面影響很大，它是中國論說文始祖之一。

參考文獻：

[1]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修訂本）[M].北京：中華書局，1990.

[2] 李夢生.左傳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3] 張少康，盧永璘.先秦兩漢文論選[G].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

[4] 王運熙，顧易生.中國文學批評史新編[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