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世紀初,中國文學“零余者”形象的產生有有其濫觴,有其時代背景,有知識分子自身的原因。“世紀病”的泛濫是“零余者”產生的溫床,衰敗的社會現實是“零余者”產生的根源,歷史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是“零余者”產生的時代必然,知識分子的精英性格是零余者產生的必然結果。這些\"零余者\"形象的創造,實際上是20世紀初以文學作家為代表的知識分子對自己精神困境的一種自述,并經過拷問自己來探索五四知識分子的精神世界。
關鍵詞:世紀病 零余者 知識分子 產生原因
作者簡介:馮紅巖(1979-),河南新鄉人,鄭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教師,鄭州大學現當代文學專業在讀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G0 【文獻標識碼】E 【文章編號】1002-2139(2009)04-0089-02
“19世紀早期的憂郁是一種病,這種病不是哪一個人或哪一個國家所獨有的,它是一場由一個民族傳到另一個民族的瘟疫,就象中世紀傳遍歐洲的那次宗教狂熱一樣。”勃蘭兌斯把“憂郁”看作是一個歷史時期帶有普遍性的文學現象。20世紀初,“憂郁”情緒隨著西方文學的傳入進入中國,并在中國文學中肆意蔓延,使中國文壇在世紀更替之時滋生了“零余者”形象。 以郁達夫為代表創作的抒情主人公形象——“零余者”是五四時期一部分歧路彷徨的青年,他們是遭受社會擠壓而無力把握自己命運的小人物,是被壓迫被損害的弱者,是多愁善感、憤世嫉俗、經濟上無助、政治上失望的帶有“憂郁”特質的知識分子。“零余者”形象的產生有其濫觴,有其時代背景,有知識分子自身的原因。“零余者”形象的產生,實際上是20世紀初以作家通過對一系列形象各異、經歷多樣、性格復雜的“零余者”形象的創造,對自己精神困境的一種自述,并經過拷問自身來探索五四知識分子的精神世界。
一、“世紀病”的泛濫是“零余者”產生的溫床
1836年,法國繆斯發表自傳體小說《一個世紀兒的懺悔》,塑造了“世紀病”患者形象“世紀兒”阿克達夫,表
現了19 世紀上半葉法國青年一代的精神狀態——“無可名狀的苦惱的感覺”。“世紀病”這種“可憎的精神上的病毒”從開始誕生就開始大面積擴散:在俄國,出現了“多余人”;20世紀初,法國加謬創造“局外人”, 美國出現海明威之類“失落(迷惘)的一代”;終于在“西學東漸”的影響下,中國出現了“零余者”。 無論哪種形象,無論產生的時代背景如何,產生的階級意識如何,這類人物形象都具有的最明顯的心理特征是“憂郁”,從而引發出一系列的相似的心理特征——叛逆、孤獨、冷漠、狂暴、抗爭、無為等等。
“對于傳統和現實不滿,對未來感到迷茫,徒有聰明才智,卻找不到自己在社會中的位置和未來人生的方向。”普希金如此定義“多余人”。“多余人”最初出現在赫爾岑的《往事與隨想》中,是 19 世紀前半期俄國文學中所描繪的貴族知識分子的一種典型。他們出身貴族,受過良好的文化教育。有高尚的理想,卻遠離人民;不滿現實,卻又不能挺身反抗;想干一番事業,卻又沒有實際行動;想得多,做得少,最終一事無成。多余人形象有奧涅金(《葉甫蓋尼·奧涅金》)、羅亭(《羅亭》)等。美國作家格·斯泰因對海明威說:“你們都是迷惘的一代。”海明威把這句話作為他其作品《太陽照常升起》的題詞,“迷惘的一代”從此成為這批有著相同的創作傾向的作家的稱謂。這個流派的作家海明威、福克納等,曾懷著民主的理想奔赴歐洲戰場,經歷種種苦難,深受“民主”、“光榮”、口號的欺騙,對社會、人生大感失望,故通過創作小說描述戰爭對他們的殘害,表現出一種迷惘、彷徨和失望的情緒。
與 “迷惘的一代”、“多余人”相似, “五四”文學中開始出現了“零余者”形象:魯迅筆下的呂維甫、魏連殳,冰心《超人》中何彬,盧隱《海濱故人》中的知識女性,郁達夫《沉淪》、《銀灰色的死》中的他……五四時期這些“零余者”同現實社會往往勢不兩立,寧愿窮困自我,也不愿與黑暗勢力同流合污,他們痛罵世道澆離,或以種種變態行為以示反抗。五四高潮中,覺醒的一代知識分子曾經懷著強烈的感情,美好的向往,沖出陳腐的封建家庭牢籠,尋求改造社會和實現個人價值的道路。然而,五四的落潮,他們很快陷入理想與現實的尖銳矛盾中,夢醒了無路可走,苦悶,迷惘,彷徨。處在情感與理智沖突下的悲觀苦悶的中國青年,自然把西方從感傷浪漫主義到世紀末思潮貫穿始終的猶豫和頹廢情緒引為同調。當殘酷的現實使青年的高昂斗志連連受挫的時候,感傷浪漫主義和世紀末思潮結合所產生的強大的憂郁和頹廢主義思潮很快在中國文壇催生了一系列零余者形象。
二、衰敗的社會現實是“零余者”產生的根源
中國的“零余者”不折不扣生長在20世紀初期中國的土地上,這也是由當時中國的時代條件決定的。20世紀初的中國,內外交困,國家危亡,新民主主義的革命不徹底,傳統的封建道德和觀念仍然束縛著人們的思想,而帝國主義的鐵蹄同時肆意橫行,西方的價值觀念開始不斷入侵,人民處在文化沖突、歷史沖突的中心,找不到中國的未來的出路。而“零余者”正是在這樣的歷史與文化發展的轉變時代,在新舊道德觀念,價值觀念、文化觀念的夾擊中無奈誕生。
事實上,經過蓬勃的五四運動,不少先進青年紛紛走上革命的道路,投入斗爭,但是,當時的中國又的確是處在帝國主義和封建勢力相互勾結的重壓之下,整個社會仍然處在黑暗之中。在這種情況下,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特別是青年知識分子)中的一部分人覺悟了,跟上了時代的潮流向前,同時剩下為數很少的人由于階級的局限和生活的限制,看不清前進的方向,不滿于現實壓迫,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在黑暗中徘徊、彷徨、掙扎,沉淪。魯迅《傷逝》中的子君和絹生在沖破了封建制度的樊籬走到了自由的前沿,“我就是我自己的,任誰也沒有改變我的權利!”一聲震耳欲聾的吶喊是有為的知識青年在黑暗中奮起的宣言誓詞,但是經濟上“附麗”的缺失,個體解放脫離社會社會解放的使兩個勇敢追求愛情自由的知識分子重新回到了起點。郁達夫《沉淪》中的他,原本就有抑郁癥,多愁善感,孤獨自卑。在日本留學期間,他生出異國他鄉備受歧視和凌辱均是因為祖國的貧弱的認識。在愛情無望、精神困頓的憂郁中不斷掙扎,無法排遣的苦悶形成了青春期的苦悶心理,最終由人體上的沉淪走向道德的精神的沉淪,最終走向滅亡。
三、歷史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是“零余者”產生的時代必然
知識社會學的創始人曼海姆認為,知識分子的一個基本特征是自由飄游、無所依附,同時又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意識,對時政采取批判態度,對現狀往往不滿:對于包括社會、經濟、文化、政治各方面的問題都抱有深切的關懷;認為國家之事以及各種問題的解決,都是他們的個人責任;傾向于把一切政治、社會問題看作道德問題;他們深信社會現狀不合理,應當加以改變。正因如此,中國知識分子是一個關心他個人身處的社會及時代的批判者與代言人。知識分子始終代表“社會的良心”。從杜甫的“悲天憫人”到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都顯示出中國知識分子對道德、政治、社會各方面的問題具有深刻的責任感。這種“關心”的傳統精神至今仍然躍動在中國知識分子的生命之中。
20世紀初是個特殊的歷史時期,是劇烈動蕩和變革的時代,革新與守舊、進步與反動、光明與黑暗相互交錯。知識分子要沖出舊秩序的羅網,追求精神和肉體的解放和自由,同時完成自己的歷史使命和社會責任,就必須擺脫現實處境的黑暗現狀,改變祖國貧弱被受欺凌的狀態。知識分子急切盼望追求光明、尋求真理的焦灼,期盼民族獨立、國家強盛的責任感,才會出現《沉淪》中的吶喊:“中國呀中國,你怎么不富起來,你怎么不強大起來”“祖國呀祖國,我的死是你還我的,你快富起來吧!強起來吧!你還有許多兒女在哪里受苦呢”對祖國孱弱落后的焦心和憂慮就在一聲聲的吶喊聲中,對祖國很深切的感情也在體現在作品中。
四、知識分子的精英性格是零余者產生的必然結果
知識分子是時代的精英階層,是時代向前的預見者和向導。走在隊伍前列的知識分子成為革命者,而部分落后的處于遲疑和迷茫狀態的知識分子被自身固有的弱點牽絆。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脆弱、敏感、孤獨、彷徨的特點,懦弱無能,忍辱茍安是他們的致命傷,他們不能勇敢的搏擊人生,超越自我,肩負時代的重任,只能在惡劣的環境中舔著心頭的傷痛,在呻吟中體認零余人生。這是中國部分知識分子的悲哀。
《蔦蘿行》中,“天生膽怯,從小就害著自卑狂的我,從來不敢自家吹一點小小的氣焰。”這種自卑是處在本殖民地半封建的“弱國子民”地位而又找不到出路的中國知識分子的心理縮影。郁達夫憂郁的天性、魯迅纖細的感受使得他們更容易對現實中的些微變化產生比一般人更深刻的體味,所以創作出來的“零余者”形象也更加豐富了知識分子的悲劇性格。《懷鄉病中》害“相思病”的“于質夫”麻木消沉;《南遷》中的“伊人”經歷生活中的一連串挫敗,南遷的過程,也是他一步步變為“零余者”的過程。這些形象始終被自身的復雜多重的性格困擾和束縛,在憂郁和彷徨中苦悶度日,象浮萍一樣,聽任命運的擺布,而無法將人生把握在自己手中。
不同于歐洲頹廢主義的以個人為中心,消極厭世,逃避現實,中國知識分子雖然有其自身的性格弱點,但是卻始終保持著對國家對民族命運的關心,對理想生活的追求,表現出歐洲頹廢派不可能有的率真與熱烈,與走在前面的革命者相比是落后了,但終究他們是向前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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