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每一個古老的少數民族都有自己的神話故事傳說,在豐富的侗族民間文學里,至今流傳著眾多經典的神話傳說。侗族遠古神話傳說也是先民的知識積累,其中有先民的宇宙觀、宗教思想、道德標準、民族歷史最初期的傳說以及對自然界的認識等。本文將從侗族神話故事發展的思想淵源去分析侗族神話故事的形成以及所表現的世界觀。
關鍵詞:侗族 神話 思想根源 樸素自然觀
一、侗族神話形成與發展的樸素思想源泉
(一)侗族遠古神話傳說內在的精神,是侗族民族精神最原始、最直率的表現,也是后來侗族神話故事得以繼續發展的內在動力。我國各民族的遠古神話傳說,一般都貫穿著先民對千變萬化的大自然產生的疑問:如天空何以完整無缺地安放在大地的上頭;某些自然災害所造成的破壞是怎樣修復的;地勢何以是西北高而東南低;日月星辰為什么按照特定的軌道運行;晝夜何以周而復始地嬗遞不絕;江河滔滔不止地傾注大海,何以沒有滿溢泛濫。侗族遠古神話傳說也同樣表達了侗族先民的發問,表現了先民們對大自然的秩序即大自然的規律這一深層疑問的樸素回答。
1、“霧生萬物”的自然觀。侗族先民把物質性的“霧”作為自己哲學的基本范疇,闡述了萬物的形成、自然現象的發生以及回答了宇宙本原等問題。他們認為,宇宙萬物是物質元素不斷結合變化的結果,這種物質元素就是“霧”。侗族神話這樣敘說:萬年之前/天地不分/大霧籠罩/世上無人/云開霧散/把天地分/天在高上/地在低層/天有日月星辰/地有萬物生靈/這反映侗族先民的探討:天地形成之前整個宇宙處于混沌未開的狀況,沒有人類和自然萬物。混沌的霧氣經過漫長的演變,逐漸形成天宇和大地,而后又產生日月星辰和萬物生靈。“霧”是物質的本源。把“霧”這一具體物質作為萬物的始基,是一種樸素的唯物主義觀點。這種觀點的產生與侗族先民生存的客觀環境不無關系。侗族人民生活在山巒迭嶂、常年霧靄彌漫的大山里。他們對宇宙萬物的形成建立在對自然現象的直觀和臆測的基礎上。
2、通過斗爭分化出人與動物兩大序列。侗族先民認為,人類產生以后,最初是與動物在一起生活的,人就是在同動物的生活(斗爭)中得到改造,從而分道揚鑣,真正成為人的。侗族神話《人類起源》和《洪水滔天》的故事里都講述到人與動物的區別在于勞動的偉大思想。
3、物質在運動中產生了萬物與人。侗族古歌《人類的起源》不僅探討了萬物與人的起源,而且還要深入一層,涉及了生命的起源。侗族先民的神話傳說雖然不能與科學史觀相提并論,但其中不乏科學進化論的意識。侗族先民以樸素的唯物主義意識,從個別的具體事物入手,如由卵變(神話棉婆孵蛋),或者由樹蔸→白菌→蘑茹→水→蝦子→額榮→七節→松恩(人),這是對自然界有序聯系的簡單思考,頭腦中初具了事物間皆有因果聯系的哲學意識。他們在直觀經驗的基礎上,構建了一個初級的、原始的因果聯系的鏈條。
4、敘說人對大自然的征服和改造。侗族神話傳說含有“人定勝天”的思想。侗族先民在長期與自然界作斗爭的實踐中,逐漸認識到天就是自然,人可以勝天。“人定勝天”的觀念在侗族創世神話、史詩以及民間傳說中到處都閃現著。
(二)人類的先民往往借助主觀意識來解釋種種自然現象,進而推究自然秩序是如何確定的,于是構成了“推原神話”的重要內容。侗族遠古神話推論著自然界的秩序和規律,并且把某種在現實生活中很難實現的愿望寄托在虛幻的故事情節中以滿足精神上的安慰。其推論和虛構的過程為有序的神話故事傳說孕育了直接的形成條件。
1、樸素自然觀與侗族民俗。如同原始人類崇拜的動植物、太陽、火焰,崇拜自身的生殖機能一樣,當代侗族的民俗活動中,仍然有許多這些原始文化事象。比如,侗族人民對太陽的崇拜。侗族的鼓樓坪,常用扁圓形的鵝卵石鑲砌成各種圖案,鼓樓坪中央的圓形圖案和對稱地向四周幅射的射線,就是太陽和它光芒的圖案。侗族人民在鼓樓坪祭禮薩歲的儀式,就在這樣的圖案上進行。侗族背帶上蓋小孩頭頂的布,也繡有五彩太陽和金色的射線,侗族唱耶歌(侗族最古老的文學形式,把祖婆薩歲尊為太陽神),舉行“崴也”活動,都要歌唱太陽并模仿太陽運轉的形式。這些都表現了侗族對自然、對人類生殖能力的崇拜,并以此構成侗族神話的直接來源。
2、樸素自然觀與巫術。在侗族地區,巫術文化事象比較普遍。巫術文化是在樸素自然觀的“萬物有靈”思維上產生的。在當代侗族社會,首先,巫術活動出現在群眾的日常生活中,并經常以儺文化(巫文化的一種)的形式出現。其次,巫術運用在款組織的活動中。侗族款組織的首領有的就是巫師,既通人事,亦懂“神事”。在舉行《約款法》的活動時,他們不僅要求全體村民參加,還要邀請各種“神靈”出席。遇到一些疑難案例,常常采用“神判”來解決。巫師是人界和神界的使者,即使當事人受了冤枉,也要維持“神判”的結果,可見巫術文化的權威性,也正是這種權威給侗族神話加上了更加神秘的力量。
3、樸素自然觀與侗族文學。樸素自然觀的“泛靈論”原則,認為萬物和人一樣,有生命、有感情、有意欲,有一擬人格的精靈存在,這是先民們極為幼稚的“天人合一”觀念,是主額觀尚未分化的“自我中心論”的表現。于是,日月星辰,宇宙萬物,一概各有神明,皆可與人相感通,皆可擬人化,并成為后世審美中廣泛出現的擬人、比喻、象征的淵源。侗族神話文學最明顯的藝術特色即比喻、借代、擬人等修辭格的廣泛運用,與侗族先民的樸素自然觀有關。作為侗族文學古老形式的侗族神話,最突出的文學表現價值特征也在于此。
二、侗族神話故事形的分類及簡述
每個古老的民族都有自己的神話傳說,侗族遠古神話傳說故事系列的形成以及所體現的世界觀表現主要有以下代表:
1、創世神話傳說。創世神話敘說宇宙的形成和世界的起源。作為侗族遠古神話開篇的也是涉及內容最多的,當推開天辟地之說。侗族開天辟地的神話傳說主要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認為,遠古的時候,天地不分,緊緊相連,一片混沌。后來自然界中出現了一位祖婆薩天巴,她生下了天和地。另一種說法認為,宇宙日月星辰起源于“混沌朦朧的天霧”,經過千百年后“云開霧散”,把天地分,天在上面,地在底層。天有日月星辰,地有萬物生靈。侗族創世神話代表作品是《侗族遠祖歌》的第一篇《開天辟地》。茅盾先生說:“原始人的思想雖然簡單,卻喜歡攻擊那些巨大的問題,例如天地緣何而始,人類從何而來,天地之外有何物等等。他們對這些問題的答案便是開天辟地的神話,便是他們的原始哲學,他們的宇宙觀。”
2、創世神話的尾聲——萬物之靈人類的誕生。對人類的起源,侗族先民有兩種看法:其一是認為祖母神薩天巴從自己身上扯下四顆肉痣,變成四個圓蛋,薩狁(侗語音譯,即“猿婆”)孵出了人類的祖先松恩和松桑,兩人結親,養育后代,產生人類。在人類形成后,又有了萬物的形成。
3、災難神話。由于生物的繁衍和人類的活動,引起了某種“罪惡”。這種罪惡很可能是人的活動打破了自然狀態后,產生了不平衡的狀況,在原始人類心目中激起反響,于是“上帝”(自然界的人格化)決意降災難甚至毀滅人類(把“自然的報復”神格化了)。因此世界上許多民族都有洪水滔天,再生人類的神話。我國南方各少數民族中也都流傳著這同一母題的洪水神話。侗族《洪水滔天》神話就是其中一種。這類神話中的一種認為松恩松桑開親后生下丈良、丈美、雷婆等兄妹12個。后來兄妹紛爭引起雷婆不滿,于是她引來洪水。
4、救世神話。在人類各族的災難神話中,有一個英雄或半神拯救人類,他的智慧和至誠終于打動了諸神和人類,于是總有比較“干凈”或虔誠的一男一女被保留下來作為人類的新始祖,重新開始生兒育女,發展一種與自然界更為協調的新型人類文明,這就是與災難神話聯系在一起的救世神話。在侗族的《洪水滔天》神話中,洪水過后,只剩下丈良丈美兄妹,不得已兄妹成婚。丈美懷孕后,九個月所生下一個渾身長滿了眼、鼻、嘴巴的肉團團。為此,夫妻倆大為生氣,惱怒之下,便把肉團剁成細末丟進深山里,撒在山沖頭和山沖腳下。誰知這一撒竟出現了奇跡,肉末變成了人,都是自己身上的肉變成的,于是人類又重新開始繁衍。
5、征服自然,改造自然,遷徙和英雄人物、杰出人才的神話與傳說。這類神話傳說與救世神話傳說緊密聯系在一起,前者雖然也表現了英雄人物,如丈良丈美,但主要是表現救世、繁衍再生人類,后者主要是征服、改造自然界,不得已的遷徙以及在自己民族歷史發展中的英雄人物、杰出人才。這類神話傳說與救世的神話傳說常常聯系在一起。其代表作品:較久遠的出現在《侗族祖先哪里來》這部神話敘事詩里,敘說松恩和松桑生下丈良、丈美和王素。王素本領最大,他鋸木取火,用火趕走蛇、龍、虎等動物,他建筑房屋,關住作惡的雷婆。《救太陽》、《救月亮》和《捉雷公引起的故事》主要講述關于自然神太陽、月亮和雷公的故事。古老的民族一般都有遷徙,侗族的遷徙神話傳說有《祖公上河》、《擺共侗族落寨歌》、《我們的祖先哪里來》、《我們祖先怎樣落在這個寨子上》、《茅貢憶祖來源歌》、《天府侗遷徙歌》等。
三、神話并不是對事物非理性的表述
正如魯迅所說:“昔者初民,見天地萬物,變異不常,其諸現象,又出于人力所能以上,則自造眾說明解釋之:凡所解釋、今謂之神話。”卡西爾在《語言與神話》中說:“……在語言、藝術和科學中——人開始了一個新的過程,即理論生活和反思生活的過程,這一過程逐漸地、不斷地幫助他對客觀世界構成新的概念。”“要想徹底探究和描述這一客觀化過程的先后順序實非易事。但最先出現的并非物理對象的世界,并非自然科學研究的“自然”的世界。自然科學是很晚出現的錯綜復雜的人類思維的產物。人最初并不是通過物理學思維或數學思維而是通過神話思維接近自然的。神話思維是不知道對象具有的那種受制于各種恒定不變規則的穩定秩序的。神話并非沒有原則可循,也不是對事物所作的荒誕不經、支離破碎的矛盾百出的表述。相反,在對實在進行解釋的時候,神話遵循的是一條與科學思維全然不同的原則。康德把自然界定為事物的存在,因為它是由某些一般規律來制約的,科學思維正是以這一關于自然的概念為先決條件的。神話是沒有遵循一般規律的。神話世界不是一個遵循因果律的物理世界,而是一個人的世界。因此,神話世界不是一個可以歸結為幾個因果律,自然力量的世界,而是一戲劇世界—— 一個行動的、超自然力的、神或鬼的世界,毫無疑問,這也是一種客觀化,但卻又是一種具有特定方向和趨勢的客觀化。”
卡西爾的這段論述指出了神話思維并非科學的思維,但是,卻指出了:第一,神話思維早于科學思維,人類最初是通過神話思維接近自然;第二,神話并不是對事物荒誕不經、支離破碎、矛盾百出的表述,是一種具有特定方向和趨勢的理性的世界觀。
結合侗族遠古神話故事的形成與發展,結合神話傳說對世界本原、對人類起源,對人與自然斗爭的敘說中所含的樸素辯證法的內容來思考,我們就會發現,侗族遠古神話傳說反映了侗族先民們最初的樸素世界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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