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溫暖
12月底,吉林省松原市乾安縣鱗子鄉,地里已經看不到耕作的身影了,連片的土地被整齊地翻犁過,等待著來年開春的播種。外面的溫度已經降到了-20℃,稱子村農民宋俊福家里卻是熱鬧非凡。
宋俊福拿著一張紙仔細地研讀,不時抬頭詢問身邊那位“高經理”。高經理給宋俊福一家詳細地解答著疑問。宋俊福手中拿的,是一份“臘質玉米種植合同”,這是位于松原的華潤賽力事達玉米工業有限公司與乾安縣農民近幾年來開展的一個合作試驗項目。通過與農民簽訂“訂單”生產合同,被當地農民稱為“玉米深”的華潤賽力事達提供包括種子、種植培訓以及銷售輔導的一系列服務。高經理是信誠食品有限公司的高建立,充當“中間人”的角色,組織農民進行臘質玉米的生產,并幫助“玉米深”安排培訓以及銷售。
2008年,家里有50畝地的宋俊福種了30畝臘質玉米,平均每畝比普通玉米多收入133元。宋俊福仔細核對過合同上的玉米價格以及相關條款之后,痛快地對高建立說:“明年還種粘玉米,我要多種半坰(約等于8畝)。”
臘質玉米,又稱粘玉米或者糯玉米,由其加工出來的支鏈淀粉等產品。在醫藥、化工、造紙、食品等輕工業的需求量不斷增加。但由于種植和加工過程中存在的諸多問題,包括隔離區、產量以及加工工藝等,臘質玉米在中國一直難以普及。過去的幾年中,“玉米深”通過建立加工企業與農戶簽訂訂單的模式,在松原地區覆蓋了約5000公頃的種植面積,并以乾安縣為中心向周圍的鄉村輻射。

就在宋俊福忙著簽訂合同時,同村的徐春波雇了三輛卡車,將自家收獲的30多噸玉米運往百里開外松原市開發區的“玉米深”公司加工基地。徐春波到達時,貨車已經在“玉米深”門口排起了長隊,幾十名裹著棉襖的農民扎著堆,搓著手,來回踱步。他們剛剛將玉米送進去,正等待著檢測結果和發票。
“雖然每年都要排長隊,但‘玉米深’的價格能比其他企業高幾分錢,而且錢給的及時,送糧排隊還有暖氣休息,玉米檢測時農民和檢驗員都不能見面,很公平。”徐春波憨厚地笑著,“把玉米送到這里,踏實。”
成立于1999年的華潤賽力事達玉米有限公司(“玉米深”)是松原地區最大的玉米深加工基地之一,是該地區收購玉米的主力軍。松原市糧食局副局長高興國告訴《商務周刊》:“作為產糧大市,松原糧食產量的80%是玉米。‘玉米深’的年生產加工能力達到60萬噸,能夠消化掉全市玉米產量的10%以上,是這些年松原地區解決賣糧難問題的關鍵因素。”
從一個瀕臨倒閉的合資企業發展到如今的玉米深加工大戶,“玉米深”的背后站著全球農業巨頭——美國嘉吉公司(Cargill)。嘉吉是一家全球性的食品、農業和風險管理產品及服務供應商,成立于1865年,目前在約66個國家擁有15.8萬名雇員。2003年,嘉吉決定參股巨額虧損的“玉米深”,并將先進的管理經驗和生產設備引入,“玉米深”逐漸走出低谷,于2005年開始贏利。
隨著“玉米深”在當地的影響日漸廣泛,嘉吉的名字也越來越被當地農民所熟悉。在約1個小時車程之外的榆樹村,由嘉吉控股66.5%的美盛化肥舉辦的玉米種植培訓會上,榆樹村的謝連利指著印在美盛化肥宣傳冊上的“嘉吉”字樣告訴記者:他經營的小店每年銷售300多噸的化肥,其中有一半是嘉吉的美盛化肥。美盛化肥的中國區市場經理馬衛民告訴記者:“每年嘉吉都會舉辦這樣的農民培訓,遍布松原市20多個鄉鎮,受益農民上萬。”
從“訂單生產”、化肥直到玉米收購,嘉吉與松原農民合作的程度已經非常之高。宋俊福、徐春渡等近200多萬松原農民的生產和生活也因此與嘉吉有了密不可分的聯系。當然,伴隨著嘉吉在中國經營活動的逐步開展,這家美國頂級農業集團的影響遠不止于此。
共贏的玉米圈
農民渴望解決“賣糧難”問題,實現增產增收;政府渴望招商引資,獲得財政收入,解決就業,公司則渴望實現贏利,這樣一個圍繞“玉米”生產和加工的“共贏”局面,不僅是松原市政府、農民和嘉吉的共識,而且也正在成為現實。
在松原市糧食局副局長高興國看來,嘉吉這樣的企業無疑是個“寶”。“過去幾年,吉林一直存在著豐收不增收的困境。歉收了發愁,豐收了也發愁。”他有些激動地告訴記者,“2006年,‘玉米深’擴產之后,年生產能力達到了60萬噸,這就解決了松原近1/4的余糧。松原地區的賣糧難問題這幾年都不存在了。”
面對今年出現的“暖冬”和東北地區的“糧改”,松原市政府副秘書長孫長義也表示,“今年松原地區的玉米可能會出現‘余糧過剩’的問題”。“玉米深”的總經理劉軍則表態說,“今年賽力事達的計劃玉米收購量沒有變化,依舊是60萬噸。”這無疑給在座的孫長義和高興國吃了一顆定心丸。
不過,賽力事達開出的1350元/噸的價格還是讓劉軍感到有些吃力。面對源源不斷過來賣糧的農民,劉軍顯得既高興又有些無奈。他對《商務周刊》說:“按照這個收購價,今年肯定是虧損了,因為市場的銷售價格已經低于或很接近這個價格,利潤已經被嚴重擠干。好在我們不是上市公司,暫時的虧損并不影響我們與農民的長期合作,虧損還是要收,我們跟農民的合作絕不是一錘子買賣。”
過去幾年里,嘉吉不僅使賽力事達獲得了資金和先進的管理,其產品也開始進入到雙方股東的營銷網絡。嘉吉著手調整了產品結構,利用自己在全球的客戶如美贊臣、惠氏、雀巢等大舉進軍中國之機,開始在這家公司發展玉米加工的高端產品,如麥芽糊精。此外,賽力事達有20%的產品借助嘉吉的全球資源外銷。2007年賽力事達完成60萬噸擴能之后,其產值達到10億元人民幣,產品出口創匯3000萬美元。
相比起來,嘉吉近年的壘球業績表現更為顯著。公開報道顯示,以2006-2007財年為例,嘉吉全球的銷售收入達到752億美元,同比增長6%,凈利潤17.27億美元,同比增長13%。2007-2008財年,其全球收入又劇增到1204.39億美元,同比增長36%。
當然,在這個農業收益鏈條上,更重要的是如何讓農民利益分享。從松原這個“標本”來看,“玉米深”在解決農民“賣糧難”問題上起到了關鍵作用。由于“玉米深”的收購價格相對較高,全市農民每年因此增收3000萬元,與此同時,“玉米深”安置當地就業上千人,這些原來的松原本地農民實現了人均年收入24000元。在以乾安為中心的“臘質玉米”種植試驗,也“輻射”了8000多公頃的種植面積,增加農民收入1600萬元。
不過,在這樣一個看似完美的“公司+政府+農戶”的共贏模式下,困擾中國農村發展的關鍵問題依然存在。無論是在糧食加工流通環節,還是“訂單農業”的嘗試下,農民的短期收益確實有了提高,但他們提供的仍然是沒有附加值的初級農產品。在談到此問題時,孫長義副秘書長也無奈地表示,松原有些地方曾經試點過“土地入股”,讓農民積極參與到農業生產的其他更具附加值的鏈條中去,但事與愿違,現實的中國農民更看重眼前的“既得利益”。
曾經赴美國對其農業進行了“田間考察”,并合作撰寫了《糧食戰爭》一書的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副教授周立,進一步強調說,“糧食承載的功用遠遠不只是生產,它還涵蓋了生態功能、生活功能、糧食安全功能等。”因此,在他看來,農民的增產增收,僅僅是糧食生產功能的體現。如何在“合同農業”、“訂單農業”這些所謂“公司+農戶”的模式下,實現真正長期的可持續的共贏,是政府、以及嘉吉這樣的外資企業在未來更需關注的問題。
資本的本質是為了賺錢,這無可厚非。然而,面臨今年WTO關于外資企業進入我國糧食流通領域的過渡期結束,如何引導外資在扶持弱勢產業、獲得合理利潤的同時,又不至于形成壟斷,這個至今尚未找到正解的問題無疑是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