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在關鍵資源行業的重大改革上猶豫不決,改革方向受到利益集團鉗制而出現偏差,這種停滯和偏離,不僅造成煤、電、油、運、氣、熱以及資源綜合利益、節能環保等相關各產業鏈環節出現一系列的深度紊亂,而且波及金融、股市和其他經濟環節,為經濟危機埋下了重重隱患
最近,長期從事中國改革制度設計工作的原國家體改辦副主任、電監會副主席,現任全國政協人口環境資源委員會副主任邵秉仁提出,解決中國經濟當前的困難局面,不僅要靠積極的財政政策和政府的大力投資,更重要的是必須加速改革,特別是對于壟斷行業市場化改革不能延緩,要調動全社會的積極性應對危機。
從華盛頓到紐約,從倫敦到巴黎,我們可以從全世界所有的經濟政治中心聽到關于以改革應對危機的討論。人們意識到只有改革當前體制,才能徹底解決當前的問題。西方國家放任金融資本過度干預經濟活動,允許其以“活躍市場”為借口無孔不入地滲入各種交易活動,以“金融創新”為說辭肆無忌憚地制造各種金融投機衍生產品,“供需配置資源”被異變為“資本配置資源”,最終演變為金融投機配置資源;金融投機者隔阻了供需雙方交易信息,使供需雙方的真實意圖無法體現,從而壟斷市場,操控價格,謀取了巨額利潤。
華爾街海嘯始于次貸危機,但引爆危機的火藥桶卻是石油。為維持美國泡沫經濟的繁榮,美國需要發行更多的貨幣,美元作為石油本位的全球性貨幣,推高油價是一種選擇的手段。2006年5月30日,美國高盛公司董事長兼CEO亨利·保爾森被布什推薦出任美國財政部長后,美國更加放任金融機構對石油期貨的投機。保爾森擔任美國財長當天,國際油價每桶是72.03美元,到2008年7月11日超過每桶147.27美元。布什為什么重用保爾森?保爾森又為什么放任油價瘋漲?這顯然是白宮和華爾街之間的交易,原因在于高盛控制著全球的石油期貨交易,推高油價能為華爾街金融資本巨鱷獲取更多利潤。同時,高企的油價可以為布什的鄉親們——得克薩斯的石油富佬們獲取更多的石油美元,為他們開發阿拉斯加和美國近海油田在國會掃平道路,而且可以遏制中國這樣的新興經濟體咄咄逼人的快速成長,可謂一箭數雕。

高油價帶來的直接后果是通貨膨脹。美國是一個建筑在汽車輪子上的國家,規模化生產和海外廉價商品都依賴高速公路系統將商品運往全國各地,油價上漲直接影響每一件商品的價格,尤其是食品。美國人的大房子都遠離城市中心和工業區,多數美國人要每天開車幾十英里上下班,油價上漲讓低收入階層的生活雪上加霜,面對日益上漲的油價和同步而生的通貨膨脹,很快就失去了繼續支付住房按揭貸款的能力,遭致房屋被拍賣。大量房屋被低價拍賣,又影響了房地產市場價格,房價大幅度下跌使房產市價低于按揭貸款額。連環地雷陣的弦就這樣被拉響了。房利美和房地美兩家美國最大的按揭付款擔保公司開始搖搖欲墜,將危機傳導給金融市場,貝爾斯通、雷曼、美林等投行相繼破產,危機越演越烈。從次債危機一步一步演變為債務危機—信用危機一銀行危機一金融危機一信心危機一經濟危機,從虛擬經濟波及到實體經濟,從美國擴散到歐洲、日本,逐步蔓延到全世界。
在市場經濟環境中,最重要的是保持供需雙方交易的真實有效,讓市場主體充分發揮自組織的能動性。馬克思對于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的分析早就告訴我們,壟斷資本(無論是實體形式還是金融形式)隔阻了供需雙方的交易信息和交易關系,必然最終導致市場的深度混亂。1867年是這樣,1929年是這樣,2008年依然是這樣。
危機發生以來,壘球對于中國的估計曾甚為樂觀,認為中國由于有外匯不可自由兌換的“防火墻”,有銀行貸款實物質押制度,有2萬億美元外匯儲備,有巨大的內需動力,特別是我們的舉國體制加市場經濟形成的獨特優勢,中國有能力避免受到全球經濟危機的沖擊,成為全世界抵御金融危機的中堅力量。但2008年9月之后,一些數據顯現了中國經濟可能面臨的“兇兆”:東南沿海出口受到嚴重影響,鋼鐵企業的銷售陷入停滯,9月份的全國電力彈性系數多年來突然低于1,幾年來的電煤緊缺一下得以緩解,秦皇島港的煤炭庫存直逼頂點。10月份,經濟指標進一步惡化,當月的電力銷售同比竟然出現4%的負增長。GDP和CPI等數據都具有較大的伸縮性,人為意志影響較大,但電力銷售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硬指標,它明白無誤地為中國經濟亮起了黃燈。
國家發改委主任張平2008年11月27日表示,世界金融危機對中國的影響也在不斷加深,11月份國內一些經濟指標確實出現加速下滑態勢。國家統計局局長馬建堂12月2日表示,當前我國經濟減速勢頭超出預料。
在隔阻供需之間交易關系的問題上,中國也許更甚。國家和國企常常難分彼此,但利益又經常沖突。邵秉仁認為:“我國的壟斷企業在相關行業處于壟斷地位,形成了政府與企業一對一的談判局面,侵蝕了政府在相關行業的話語權。我國電力行業市場化難以繼續推行的原因之一就是電網依然基本保持輸、配、供的獨家壟斷。”不僅電力如此,石油更是了不得。2008年11月17日美國平均油價是2.4美元/加侖,折合人民幣是4.59元/升,而當日北京油價6.37元/升——相當于中石油、中石化每升額外多賺近兩元。
全球為應對金融危機,均采取減稅和打壓油價,中國的高油價已經為下滑的經濟雪上加霜。在這一次油價定價機制改革中,始終沒有一個能夠體現中國價格的因素,中國的石油在中國銷售,卻要根據荷蘭鹿特丹或英國北海布倫特的價格而定。中國的石油公司以很低的價格獲取國家的資源,不用繳納高額的資源稅,也無需支付“份額油”,這些資源既不允許民營企業開采,也不允許外資染指,其中的收益無法體現到中國的定價機制之中。
目前社會上不論對石油還是電力,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價格改革上,似乎實現國際油價接軌和煤電聯動,使價格“隨行就市”,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但在一個市場發育不完善、競爭不充分、政企難分、供需意志被壟斷利益集團越俎代庖的狀態下,定價權從政府移交給市場強勢的超級壟斷國企,對于消費者和產業鏈末端的中小企業無疑更是災難。更重要的是,我們可以看到的一個典型前例是,電網的壟斷問題非但沒有通過改革而解決,反而不斷被強化。電力需求一方,與發電企業一直因為電網的隔阻而不能進行交易,供需無法優化配置資源,一會兒是拉閘限電,一會兒電力過剩。從而造成一會兒煤炭供應緊張,一會兒煤炭庫存成災。發電企業的股票不斷暴跌,為已經低迷的股市掀起了一片紅色海洋。從2005年起,全國電力裝機每年增加8000萬至1億千瓦,任由高耗能企業和高耗電設備泛濫。近幾個月來,發電設備利用小時直線跌了下去,對金融機構數萬億貸款的償還帶來直接的威脅。
中國的崛起是30年不斷改革的成果。但是前一段時期由于經濟發展速度過快。一些深層矛盾被掩蓋,政府對于改革的關注度不足,在一些關鍵行業特別是國民經濟基礎性行業的重大改革上猶豫不決,改革方向受到利益集團鉗制而出現偏差。這種停滯和偏離直接影響了整個社會機制的良性運轉,不僅造成煤、電、油、運、氣、熱以及資源綜合利益、節能環保等相關各產業鏈環節出現一系列的深度紊亂,而且波及金融、股市和其他經濟環節,對經濟大起大落形成推波助瀾的作用,為經濟危機埋下了重重隱患。壟斷非但沒有被克服,反而得以強化,甚至政治化、法律化。某些壟斷企業將自身利益與國家利益混淆一談,強加于市場和民眾。正如邵秉仁所說,“之所以改革停滯,主要是缺乏改革的意愿和決心。”如果我們僅僅依賴中央政府加大財政投入來應對當前的困局,回避通過深化改革解決我們長期積蓄的深層矛盾,很難有效調動全社會的投資意愿,恐怕未必能夠從危機中順利脫身。我們擔心一些長期被高速發展掩蓋的矛盾在經濟減速后集中爆發。也許我們有可能逃過此劫,但并非中國不存在發生危機的內患,如果中國這次未能幸免于難,也是外部的導火索引爆了內部的火藥桶。
但愿北京的冬天不會比紐約更加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