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將是“Ｖ”型調整

盡管送走了多災多難的2008年，但今年的全球經濟依然“深不見底”。世界銀行在一份題為《2009年全球經濟前景》的報告中認為，2009年全球經濟瀕臨衰退，情況嚴重堪稱數十年來之最。金融危機來勢迅猛無國能逃，近年來推動世界經濟增長的發展中國家也將在2009年普遍經歷減速。

而就在1月6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明確提出“中國要在金融危機中最早復蘇和振興”。此前世行預測，2009年中國GDP增長速度約為7.5%，其中一半以上將來自政府主導性支出。2009年世界經濟還將面臨哪些風險？包括中國在內，全球出現的大規模財政刺激和激進的降息行為會帶來怎樣的影響？在目前環境下，中國經濟的恢復路徑和潛在機會在哪里？針對上述熱點問題，《商務周刊》專訪了摩根大通董事總經理兼中國證券市場部主席李晶（Ulrich Jing）。

《商務周刊》：從長期的全球經濟發展周期看，2008年扮演的是怎樣一種角色？您認為全球經濟未來一年面臨的主要風險有哪些？具體到中國，您認為2009年及之后中國經濟會走出L型還是V型，甚至W型？

李晶：在2003—2007年間，全球性經濟擴張造就了一批高風險企業和投資產品。2008年，高負債和過分依賴投資收益的公司隨著信貸緊縮而大受沖擊，現金流問題影響到債務融資，以致最后被淘汰。舍棄不良企業是經濟必經的調整過程，2008年給投資者的啟示是資產泡沫終有破裂的一天，但具吸引力的長遠投資機會往往在經濟進入谷底時出現。

全球金融動蕩預計至少會持續至2010年，而今年仍將面臨諸多風險和挑戰，例如美國經濟是否衰退及對世界經濟的影響，貨幣政策的“兩難”問題，世界經濟面臨的“滯漲”風險，而次貸危機尚未見底將對中長期經濟走勢產生重大負面影響，美元貶值接近尾聲也使得國際資本流向面臨調整。從趨勢看，整個世界經濟將從2008年低增長、高物價的“滯脹”為主的運行狀態，向2009年低增長、低物價的“低迷”為主的運行狀態過渡，并且進入通縮的可能性在增大。

中國經濟預計將面臨的是V型調整。2009年將是中國經濟面對考驗的一年，隨著全球經濟進一步放緩，政府以支持經濟長期增長為目標，試圖推出積極的刺激開支方案，以舒緩內部增速放緩的壓力。刺激經濟方案的成效將于2009年下半年起在實體經濟中逐步呈現。

《商務周刊》：現在各國政府先后推出的大規模財政刺激和激進的降息行為會帶來怎樣的結果？是否也會埋下一些隱患？作為至今全球最大型的財政刺激方案，中國的“4萬億”計劃將會對哪些行業造成影響？

李晶：全球大規模的財政刺激和激進的降息行為為市場注入了更多流動性，有利于穩定渙散的市場信心和降低未來出現經濟過度下滑的可能性。但迄今部分已經出臺的政策仍過于復雜，在執行上很容易出現困難或延遲，導致市場信心動搖，增加了短期內規避風險的行為。

雖然全球主要央行采取了大規模的協調降息，但這一行動要對實體經濟產生實質性的刺激作用需要有一段時間。當這次危機逐步化解、企業家和金融家的信心逐步穩定并得到恢復之后，它們有可能會導致新一輪的全球美元流動性過剩甚至美元泛濫，全球將重新面臨通脹上升的壓力。過高的財政赤字也有可能會成為宏觀經濟不穩定的因素。

中國政府出臺的經濟刺激方案盡管被少數人批評為含糊且包括既有投資，但有報道顯示，多個地方政府正競爭獲得超過人民幣10萬億元基建開支的審批。受惠的行業將包括水泥、建筑、鋼材、醫療保健及保險、環保技術。具體而言，未來兩年的水泥需求將額外增加1億噸，使得2009年水泥消費增長達7%，2010年有望再增長8%；一些原定在2010年后開工的鐵路工程項目將提前在未來兩年內動工；基建及經濟適用房項目的鋼材需求提高，預計可部分抵消房地產建設減緩的影響；政府在醫療上的開支預算會讓醫療設備、醫院及藥品經銷商受惠，隨著醫療保險的市場滲透率不斷提高，保險公司也會從中受惠；環保投資速度預期將加快，重點項目包括加快廢料及污水處理廠的建設、防止林木砍伐、節能減排技術等。

《商務周刊》：近期，由于金融危機而引起的降薪和失業率上升導致需求下降，許多企業紛紛選擇減產，會不會導致惡性循環？受出口緊縮的影響，中國的一些工程機械公司和汽車企業在12月均宣布停產，渣打銀行一份調查報告也指出，在中國經濟動向的風向標溫州，企業倒閉和失業的情況都要比已經公布的數據嚴峻得多。這些暴露的現實是否顯示了中國制造業領域的系統性危機？

李晶：金融體系的近乎崩潰影響了企業的融資，阻礙了企業的發展甚至正常運作，一些企業不得不進行更多的裁員。反過來，這也迫使消費者削減開支，更多地減緩經濟活動，降低購買力，從而導致就業市場更大的不景氣，從而形成“惡性循環”。但是這個惡性循環不是新的現象，而是正在發生的。全球政府因此正在竭力確保銀行提供正常借貸服務來保持企業的運作，并增添基建項目來提高就業機會。在未來一年，中國政府的保增長方案相信會有足夠的力度來防止進一步的經濟下滑。

現在的中國制造業領域不能說是系統性問題，而是周期性問題。國外金融風暴對中國制造特別是出口造成了嚴重的周期性影響。歐美經濟和日本經濟下滑，他們占中國整個出口的60%以上，所以對中國出口行業造成很大壓力。相對而言，大型企業有國家支持，表現還是比較穩定的，而中小型企業壓力更大一些。

《商務周刊》：政府為保持經濟增長，要求銀行提供相應信貸服務，這會不會反過來放大銀行業的風險？另外，此前中國銀行業一直在努力打造全能銀行的平臺體系，而華爾街的危機使得全能銀行模式備受質疑。最新消息也顯示，花旗將剝離旗下經紀業務部門。這是否意味著，全能銀行模式已經過時了？

李晶：中國銀行體系過去幾年一直在政府嚴謹看管下控制貸款量，以防止經濟過熱，因此跟海外銀行相比尚屬健康。其壞賬率在企業倒閉潮下會不可避免上調，但估計會在可控制范圍內。從數據上來看，中國銀行業的貸款增長由2007年10月的高峰值17.7%跌至2008年10月的14.6%。但在政府鼓勵下，去年11月貸款增長回升到16.0%。國內銀行的新增貸款可能更傾向于授予有政府擔保、低信貸風險的大型基建、醫療及教育項目。

中國金融市場在非常急速的轉變，沒有任何人能設計出一個完全定型的優良模式。全能銀行有風險，專業做投行，現在也被市場各方公認有風險性。最重要的還是要建立起風險控制體系。全能銀行有各個不同的業務，一個業務出現周期性調整的話，另一個業務可能遭受到的周期性影響不是很大，所以我覺得還是一個向綜合性銀行發展的趨勢。美國的全能銀行受沖擊，是因為他們本身的風險控制和經營有問題，不能說是模式行不通。大家都在摸索什么是最好的模式，但現在我們還身處金融風波之中，因此很難預估什么模式是最好的。在金融風波之后，可能需要6個月到9個月時間，大家才能就什么是下一輪經濟發展時的最好模式達成共識。

《商務周刊》：由于美國主導的國際金融秩序危機不斷，建立一個新的國際秩序和監管體系成為全球討論的熱點，中國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也為大家所關注。您認為，在這場經濟危機之后，新興市場國家和發達國家的力量對比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李晶：由于金融危機，美國等發達國家已經無法單獨左右世界經濟，新興發展中國家將獲得更多的代表權和發言權，以體現世界力量對比的變化。雖然美國經濟衰退肯定會引起其他國家金融業的衰退，但對發展中國家的影響也不是太大，比如中國、俄羅斯、巴西、印度對美國依賴就不是太深。特別是中國，據最新的統計數據，出口額占中國GDP的37%，其他63%主要靠基礎建設與內需拉動，中國出口美國的數額更只占GDP的8%。因此，美國經濟衰退對中國影響有限。但是，由于全球的金融體系和監管模式還沒有成型，中國最好的做法只能是把自己搞好。如果把金融市場穩定下來并且整個行業不出現大筆壞賬，就是中國對世界最好的貢獻。

李晶（Jing Ulrich），畢業于哈佛大學和斯坦福大學，于2005年加盟摩根大通。她主要負責拓展中國國內及國外的股票業務，并代表摩根大通建立并維護與國際機構投資者、企業及監管部門之間的關系。2008年，李晶被《福布斯》雜志評選為全球100名最具影響力女性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