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表情·城市表情

A、中國表情如此豐富

《中國表情》，一部用臉孔講述的流動歷史，一部用照片寫就的視覺史詩；在那一副副千差萬別千變萬化的人物表情背后，貯藏著可讀性很強的時代信息，一直通向整個國家的精神面貌和民族性格的最深處。《中國表情》，這是無數(shù)中國人寫在臉上的昨天和今天。每一張臉孔，每一種表情，都對應著一個難以捉摸的內心世界，極富內涵地展示出復雜多面的民族性格。從中，我們讀得出偉大與渺小，也觸得著思想者與孤獨者別有特質的靈魂，更能體會到蕓蕓眾生的悲歡滋味，甚至在極端年代荒誕夸張的表情縫隙里，也有著溫軟的人間氣息。古羅馬歷史大師西塞羅的箴言“世間一切盡在臉上”，成為本書引人注目的題記。

《中國表情》除主標題外，還有一個副標題：150年悲欣之圖片紀錄。全書以王朝的背影、革命與動蕩、活著、歲月、女人們、極端的年代、新時代七個部分，多層面多角度地展示了150年已逝歷史中的光怪陸離、紛紛擾擾；一組組富于中國特色的照片，穿透歲月的塵埃，帶給我們眼睛與心靈的雙重沖擊，過足了一把歷史癮。確然，這150年，東方古國經歷了不平凡的大起大落、跌宕起伏，歡樂苦少，憂患居多，風刀霜劍遍布，令人感慨萬千：清末、民國、北洋軍閥、國民黨獨裁、共產黨執(zhí)政……忽而分崩離析，忽而風云際會，局勢如白云蒼狗，政權如閃電更迭，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喧喧嚷嚷的歲月，大難不死的國家；而歷史如逝水泱泱，永不停息地向前流淌。書中，有風云，也有風月，有宏大敘事，也有雞毛蒜皮，某種意義上成為一部別開生面的國人的心靈史，凝聚著時代和個人悲欣交集的心路歷程。一幅幅照片，如一束束火炬，照亮了讀者閱讀的道路。封面那意味深長的兵馬俑頭像照片，以其單一而豐富的表情，引人暢想一個民族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對于外人，中國曾是孤懸在東方天際搖曳多姿的海市蜃樓，古老神秘，遙不可及。本書可視為對古國歷史的揭秘，經歷空前變革的中國在照片上留下彌足珍貴的見證：此起彼伏的革命與動蕩迫使封建王朝轉身退場；溫文爾雅金玉其外的老大帝國，風吹雨打中顯示出積弱積貧下的頹唐哀傷；卑微渺小的人們，在隨波逐流的生活中打發(fā)庸常歲月，遍嘗艱難時世的悲欣滋味……從叱咤風云的大人物，到名姓無從查考的普通百姓，從沒落王朝的王公貴胄、宮女太監(jiān)，到各個時代的知識分子、農民、工人、軍人、商賈、婦孺，直至盲流乞丐，都在一張張具體的照片里留下氣息生動的表情。打開本書，會在他們臉上發(fā)現(xiàn)某些似曾相識的東西，這些東西，直到今天的網絡時代仍然若隱若現(xiàn)。死亡消蝕了個體生命，卻沒能帶走一個民族的容顏，所有留在照片里的表情都在文字語言無力表達的地方讓我們動容、流連、徜徉，從而細細體會風雨如磐的一個半世紀以來，人們的憂懼與怯懦，從容與自信。

《中國表情》將150年來的重要事件和經典時刻一書收盡。正是那些久經歲月淘洗沉淀的紛繁影像、龐雜表情，匯成了浩茫的歷史之河。全書把鏡頭聚焦于歷史的莊嚴瞬間乃至角角落落：紅燈照、義和團、洋務運動、辛亥革命、北伐戰(zhàn)爭、一黨獨裁、紅軍長征、全民抗戰(zhàn)、解放戰(zhàn)爭、國共爭雄、開國大典、土改運動、公私合營、“三反五反”、抗美援朝、“大躍進”、浮夸風、大煉鋼鐵、紅衛(wèi)兵、“文革”、上山下鄉(xiāng)、改革開放、下海經商、貧富分化、長江大水、股市動蕩、戰(zhàn)爭氣息、網絡生存、賣淫吸毒、生態(tài)惡化、艾滋病、腐敗……真?zhèn)€是五光十色、五花八門、千奇百怪、千姿百態(tài)。而在歲月流變中，國人心態(tài)的寬容平和、價值的多元并存、生活的豐富多彩，更是耐人尋味。

歷史是人類的舞臺，人類是歷史的主體。《中國表情》中的人物涉及政治、軍事、經濟、科學、文學、藝術、音樂諸多方面。編者以人為線，串聯(lián)起150年洋洋灑灑的歷史，將其濃縮為一本書，具有極高的閱讀保存價值。其中，既展示了西太后、溥儀、李鴻章、張之洞、王國維、辜鴻銘、魯迅、李大釗、胡適、瞿秋白、李叔同、汪精衛(wèi)、蔣介石、杜月笙、聞一多、錢鐘書、張愛玲、周作人、梁漱溟、馬寅初、胡風、傅雷、老舍等赫赫有名的角色，亦不排除一些不合時宜的另類，如文藝界的石魯、顧城、食指、王小波、王朔、陳染、劉索拉以及“美女作家”棉棉、變性藝術家金星等；尤其濃墨重彩地展現(xiàn)出當代史上的風云人物：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彭德懷、林彪、陳永貴、喬冠華，黃帥、張鐵生、張志新、陳章良，乃至一夜躥紅的“小燕子”趙薇，書中都留下了他們傳神的表情以及表情中蘊含的豐富語碼。

本書鏡頭，不惟對準劫難與變革的漩渦，更聚焦于普通人的閑散世界：談天喝茶，遛鳥聽戲，抽煙賭博，婚喪嫁娶，貧困饑荒，天災人禍；五世同堂，婚姻自由，臺胞探親，包產到戶，城鄉(xiāng)差距，商品大潮，觀念更迭；窮人，盲人，藝人，死囚，相依為命的老姐妹，煞有介事的“紅小兵”；打工仔，淘金者，氣功師，時裝秀，交誼舞，迪斯科，高考，希望工程……凡普通百姓的種種天倫之樂、悲歡離合，都在歷史的縱軸上得以共時性呈現(xiàn)，發(fā)散出濃濃的煙火氣。全書通過滄桑風雨的回眸，引人從紛攘喧囂的世態(tài)生態(tài)下，見出大歷史的縱深，從中洞燭未來的新氣象。

《中國表情》以開放的敘述時態(tài)，營構出獨特的話語時空。語言的生動凝練與皮里陽秋，可謂曲徑通幽。如在《女人們》部分，通過一組從秋瑾、宋氏三姐妹到妓女、女囚、采茶女、發(fā)廊女、被拐女的照片，對婦女解放歷程作了激情洋溢的回顧，之后不無憂患地寫道：“婦女解放的道路還很漫長。婦聯(lián)的存在和法制意識的強化使有恃無恐的家庭暴力得到了控制，但仍然時有發(fā)生。在獲得工作的機會上，婦女們與男人們之間還有微妙的差別。拐賣婦女的犯罪并沒有絕跡，出賣色相的營生甚至是一些婦女的主動選擇。在汽車展覽、商場開業(yè)儀式、選美比賽之類場合，婦女仍是供男人們欣賞的花瓶。性別歧視是世界的問題，也是中國的問題。”還有《極端的年代》部分的話語：“20世紀70年代末，中國革命的火山經過持續(xù)噴發(fā)后逐步平息，在灼熱的余燼之上，有清涼的風吹過，激情讓位于理性，發(fā)展取代了革命，這是一個世紀來罕有的景象。”以充滿思辨的文筆，對歷史進行深情冷峻的言說，一種現(xiàn)實主義勇氣昭然可見。

“嶺樹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腸”，150年，這是一段幽幽暗暗反反復復的華夏史，貫串其間的，是國人對理想生活和美好未來的不懈追求。歷史是一種積淀了的文化，文化的傳承則是人類永恒的母題；所有歷史行程中發(fā)生過的這一切沉浮起落榮辱盛衰，或令人嗟嘆，或令人感傷，或令人悲慟，或令人神往，喚起幾多會心的微笑，幾許深情的嘆息？《中國表情》取一種最為直觀的方式，將抽象的歷史具象化，充分折射出近代、現(xiàn)代和當代中國人的精神特質。

中國表情，如此豐富；《中國表情》，靈魂的秘史。

B、城市表情雜色紛呈

圖文互動的《城市表情：20世紀都市影像》，既多精美的圖片，復有可嘉的筆調。著者顧錚，在攝影和文學兩大領域閃躍騰挪，耗時八載，終成此書。全書文字極工巧又極自然，生活氣息濃郁，仿佛陽光從天空中灑落、種子從泥土中發(fā)芽，深得行云流水之妙，輔以韻味獨特的照片，使得《城市表情》成為讀圖時代的出色品種。

攝影是一種都市的媒介。從誕生之日起，攝影就與都市的發(fā)展變化存有一種宿命關系。具備高度機動性的攝影，以其觀看方式的片斷性、偶然性，與生俱來地負有映照現(xiàn)代都市樣貌，反映現(xiàn)代都市變化，表達都市人內心感受與探索都市本質的義務。都市的豐富性、熟悉與陌生的親切感，正是攝影的命脈所系。在與都市的共時性對話中，攝影家發(fā)現(xiàn)了都市的本質，時代的無意識，也發(fā)現(xiàn)了攝影的本質，并把這種發(fā)現(xiàn)與他人分享。攝影與都市，就處在這樣一種相互依賴、相互促進、相互競爭的復雜關系中。

《城市表情》介紹了近百年來31位不同國度不同風格的攝影家的都市攝影實踐。首章聚焦于“舊巴黎影像百科的編纂者”歐仁·阿杰貧病艱蹇的生活及攝影貢獻，展示了阿杰生前寂寞死后榮耀的非凡歷程。阿杰以純粹記錄都市細節(jié)為己任，在他那里，凡紀念碑、老教堂、小巷、街角、櫥窗、馬車、藝人、妓女、巴黎的種種悲慘與財富，均被一視同仁地拍攝下來，成為彌足可貴的歷史圖片。

新興紐約的觀察者阿爾弗雷德·斯蒂格里茨通過表現(xiàn)恢弘迷人的紐約之夜，記錄了成長中的新興美國形象，在更深層次上引人領略攝影是都市文化默契的同盟軍；奧古斯特·桑德以簡潔的手法，溫厚的敏銳，深邃的理解，為大都會中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造像，留下了20世紀人類影像的不朽檔案；比爾·布蘭特的作品氣氛神秘，展示出20世紀30年代的倫敦眾生相；亞歷山大·羅德欽科眼中新潮怪異的莫斯科，以頗具顛覆性的視覺表現(xiàn)，彰顯對都市空間的全新認識；煉金術士般的曼雷則將巴黎深藏不露的驚異之美從浮華的都市現(xiàn)象中剔出并記錄，綽具超現(xiàn)實韻味。貝雷尼絲·阿波特善于以水銀泄地般周密的視線梳理紐約，詮釋紐約，那些在夜空中閃爍的摩天樓群、如利劍般刺入時空縱深的大橋等紐約影像因之交織著理想主義、英雄主義、樂觀主義、現(xiàn)實主義與現(xiàn)代主義精神，儼然一部都市發(fā)展的影像交響樂。阿波特以新與舊、疏與密、動與靜、局部與全體、曲線與直線的對比，創(chuàng)造出一種描寫都市的新影像修辭手法。

維基用阿拉丁神燈式的閃光燈掀開紐約大都會之夜的裙裾一角，點燃和照亮了都市的各個暗部，告發(fā)都市的秘密與罪惡。貴婦的丑陋、少女的無邪、都會的貧困與罪惡，人生的無常與無奈，在其鏡頭下紛紛展示。海倫·萊維特則以都會牧歌的方式，專意捕捉紐約街頭孩子的喜怒哀樂，樂于記錄具有神秘色彩的游戲場面；那些鏡頭下嬉鬧蹦跳的孩子，充分展現(xiàn)了神秘而純凈、天真又荒誕的童心世界，從而將街頭變成了一個激發(fā)想像力的劇場。女攝影家麗賽特·莫德爾憑借潑辣的手法，銳利的目光，剝離人性假面，直取對象本質，她鏡頭下那些體態(tài)丑怪、舉止粗陋的人物，顯露出攝影師追求獰厲、畸形、尖銳與不平衡，嗜好審丑的藝術取向。埃爾肯斯以充滿詩意與憂傷的影像敘述方式，聚焦法國年輕人在“二戰(zhàn)”后的逃避現(xiàn)實、自暴自棄、吸毒縱欲、感情歷險，感同身受地表現(xiàn)了無法揮霍的青春能量，和無法言說的青春虛無。“布拉格詩人”約瑟夫·休德克那交織著憂郁、鄉(xiāng)愁與夢幻的布拉格城市風景作品，營造出寧馨浪漫的布拉格影像，散發(fā)著心靈原鄉(xiāng)般沁人心脾的情調和氣氛，攝影家以此守護捷克民族的歷史尊嚴，其誠可感。

恩斯特·哈斯的紐約圖像五彩斑斕，炫人耳目，滿蘊著和平、繁榮、活力、機會，充滿現(xiàn)代氣息，魔幻本色；羅伯特·弗蘭克的影像則通過自然的眼光，表達偶然的真實，充分融合視覺與知覺，摻雜著晦澀、曖昧、譏諷、浪漫、感傷、冷漠等復雜心理因素，構成意味豐富的視覺詩；威廉·克萊因以光怪陸離反差強烈的影像，表現(xiàn)紐約的喧嘩與騷動，他畫面中的光影對比尖銳沖突，了無禁忌，客觀上構成對美國物質文明的控訴，對中產階級生活方式與價值觀念的蔑視和否定。

精神障礙者、畸形人、兩性人等居于主流社會邊緣的弱勢族群充當了黛安娜·阿巴絲的影像主體，作為世俗眼中的異類，他們并無想像中的卑瑣之相，而多的是鎮(zhèn)定、自信、無垢的神情。以往的攝影作品，大都以中產階級主流價值標準為本，傳達廉價的真善美，提供不傷脾胃的軟性唯美影像，無法觸及現(xiàn)實嚴酷的一面；阿巴絲卻將鏡頭伸向被排斥的人群，大膽表現(xiàn)其個性化的存在，其攝影人物也因自身的殘疾而跨越了生與死、完美與殘缺、崇高與卑下、痛苦與歡樂的界限。

加里·維諾格蘭特一機在手，如有神助，眾多臻于化境的街頭攝影，揭橥現(xiàn)代都市生活的荒謬圖式。森山大道始終從與都市不斷的對話與交流、沖突與僵持中，汲取都市活力，從事心靈對話，他的照片如同自都市剝落的時間碎片，零亂無序，卻又濃縮了都市生命體的氣息，印滿都市的痕跡。女攝影家南·戈爾丁的影像排斥理性思考，任由感情的波濤左右鏡頭的進退伸縮，如實記錄當代嬉皮士們洗澡、做愛、打架、發(fā)呆、郊游等瑣碎的日常生活場面和波希米亞般的生活方式。戈爾丁公然拋棄了被西方傳統(tǒng)紀實奉為圭臬的客觀性原則，積極介入對象，以直率、樸實、開放、鮮活的影像，揭橥20世紀末西方青年無奈地在都市中掙扎、沉浮、異化的生活圖景。致力于營構世紀末東京物語的荒木經惟，始終同步感應著東京的種種變化，以充滿活力的影像不斷打破、建構起豐富的東京形象，其攝影風格特立獨行，鏡頭語言驚世駭俗。這位高產攝影家，動輒以影像與東京調情，他與東京相互吸引，相互確認，是誰也離不開誰的歡喜冤家。

凝固瞬間，定格情感，記錄心靈，展現(xiàn)世界——展現(xiàn)這個暮氣沉沉而又生機勃勃的世界上的每一場景：真的，假的，善的，惡的，美的，丑的，壯觀的，卑賤的，浮華的，委瑣的，正是攝影之鵠的。掩卷之余，我們不由感慨攝影師確是一群奇特奇異浪漫又善于以鏡頭作詩的人，和文學家無二，他們從事的也是一項神圣非凡又艱辛倍嘗的職業(yè)；為了一幀理想作品，他們同樣需要筆補造化，慘淡經營，焚膏繼晷，精雕細琢。正是他們的夢筆生花，才給世界留下如許的莊嚴與卑瑣，精彩與不堪，浪漫與沉重，亮色與陰暗，留下若多流動的影像和活生生的見證，得以為這個濤走云飛的大時代傳神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