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五年(公元1382年)二月,云南平定。至此,在多民族統一國家發展的歷程上,明王朝完全實現了對云南的整體統一,并為西南邊疆穩固做出了巨大貢獻。
一
可以說,明朝治理邊疆的思想是在明太祖和明成祖時期確立和形成的。既有對歷代封建王朝“內中國,外夷狄”思想的繼承,對疆域領土擯棄了元朝的對外擴張的做法,灌輸了相對保守的“守備為本”的思想,對邊疆少數民族采取的“剛柔兼施”、“以夷制夷”的羈縻政策;又有結合時代要求,對“守在四夷”的時代運用,就治理邊疆民族地區的基本方針,在宣傳“天命論”、“內中外夷”論的同時,提出了“華夷一家”論。縱觀明王朝的治邊思想,可以很明顯的看出它在當時所體現出來的時代特征,較之以往朝代,有其較大的進步性。
與漢、唐建立之初不同的是,明王朝面對的從北方草原上崛起并在中原建立統一王國的元朝,這個問題是非常棘手,而又無法回避的“華夷之辯”的問題。在元朝之前,雖也有少數民族建立的政權,但都不是一個統一的王朝,傳統的“尊夏攘夷”的理論還可以使用。但是元朝建立的政權遠不止整個漢族地區,而且其版圖極大,堪稱歷史之最。
朱元璋在起兵伊始,就闡明了明朝統治集團對元朝的態度,“自古帝王臨御天下,中國居內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未聞以夷狄居中國而制天下者也。自宋祚傾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國,四海內外罔不臣服。此豈人力,實乃天授”,從“天命論”的高度承認了元朝統治的合法性。繼而,朱元璋又借助“天命論”揭示了元朝滅亡的必然性,從而來證實明王朝是應天命來繼承大統,“自是以后,元之臣子不遵祖訓,廢壞綱常,有如大德廢長僭立、泰定以臣弒君、天歷以弟耽兄,至于弟繼兄妻、子烝父妾,上下相習,恬不為怪。其于父子、君臣、夫婦、長幼之倫,瀆亂甚矣!夫人君者,斯民之宗主;朝廷者,天下之根本;禮義者,御世之大防。其所為如彼,豈可為訓于天下后世哉?其后嗣沈荒,失君臣之道,又加以宰相專權,憲臺報怨,有司毒虐,于是人心叛離,天下兵起,使我中國之民死者肝腦涂地、生者骨肉不相保。雖因人事所致,實天厭其德而棄之也”。
為了體現其時代的要求,朱元璋一方面用歷代封建王朝的“內中外夷”論來維護其政權的正統,以此確立和突出其所建立的漢族政權以及其最高統治者的尊崇地位。他說“‘自古帝王臨御天下,皆中國居內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夫所貴乎中國者,以其有人倫也,以其有禮文之美、衣冠之制,可以入先王之道也。……彼夷狄者侄母蒸雜,父子相攘,無人倫上下之等也,無衣冠禮文之美也。故先王以禽獸畜之,不與中國之人齒,茍舉而加諸中國之民之上,是率天下為禽獸也”。但另一方面,在其剛剛滅亡的元朝面前,其“內中外夷”論顯然不能完全維護其統治,在這種情形之下,“華夷一家”論應運而生。他說“朕既為天下之主,華夷無間,姓氏雖異,撫字如一”。明成祖繼而發揮了這些思想,認為“‘華夷本一家,朕奉天命為天子,天之所覆,地之所載,皆朕赤子,豈有彼此?‘天下守土之臣皆朝廷命吏,人民皆朝廷赤子”,“夫天下一統,華夷一家,何有彼此之間”?對于蒙古、色目等其他民族,反對視少數民族為“豺狼”的觀點,認為“人性之善,蠻夷與中國無異”,“好善惡惡,人情所同,豈間于華夷”,“雖非華夏族類,然同生天地之間,有能知禮義、愿為臣民者,與中國之人撫養無異”;在用人上更是“不分等類,驗才委任”,從中央到地方,委任或錄用了大批少數民族官員。“華夷一家”論體現了明朝治邊思想的進步性,但明朝并未建立真正的大一統政權,其北方的蒙古勢力自始至終都對其構成了嚴重的威脅。
與歷代統治者一樣,明王朝認為治理邊疆民族地區的少數民族,莫若使用“以夷制夷”的羈縻政策,或利用各族各部之間的矛盾,分別對待,使其互相制約的“以夷制夷”政策,省事又省力,又能達到統治或控制的目的。明王朝在平定云南邊疆民族地區伊始,就沿襲并發展了始于元朝的土司官制度,在后期的統治中則一直貫徹這種羈縻思想,在條件成熟的地方進行“改土歸流”。
在疆域領土上,明王朝自始至終灌輸的都是“守備為本”的思想。明太祖說:“帝王創業之際,用武以安天下;守成之時,講武以威天下”,“御邊之道,固當示以威武,尤必守以持重”。為此,明王朝在邊疆民族地區廣泛設立了衛所,推行其衛所制度。“明制自京師達于郡縣,皆立衛所。……征伐則命將充總兵官,調衛所軍領之,既旋則將上所佩印,官軍各回衛所”。又以軍屯、民屯、商屯解決衛所士兵的軍餉和官員的薪俸。
明太祖、明成祖在繼承傳統“剛柔并濟”思想的同時,也在實踐當中真正履行了其“恩威并撫”的思想,不是一味的訴諸武力,而是在“恩撫”上下功夫。明太祖曾聲稱“治蠻夷之道,必威德兼施”,明成祖也明確反對“窮兵黷武以事蠻夷”,主張“懷之以恩,待之以禮”。這一思想無論在推翻元朝統治,還是在統一邊疆地區、及其對北元或其他包括云南邊疆民族地區在內的各族各部都加以貫徹。明太祖對云南的梁王、大理的段世,即以“不以攻伐為先”,當使者被殺或拒絕歸降后,才進兵征討。“中國既安,守在四夷,昔者諸夷弗遵聲教,恣肆跳梁,特遣征南將軍率師三十萬問罪西南”,說的就是當時的情況。即便在征討中,也再三告誡將士“若所經之處及城下之日,勿妄殺人,勿奪民財,勿毀農具,勿殺耕牛,勿掠人子女。民間或有遺棄孤兒在營,父母親戚來求者即還之”。
在綜上所述的明王朝的治邊思想的指引下,明王朝對云南邊疆民族地區的民族治理政策就不難看出其傾斜性。從明初而言,除了與藏族相接的西邊地區相對安寧外,南方的兩廣以及西南地區的云、貴、川等地區,并不平靜,不時有少數民族零星起來反抗,威脅到地方的穩定。但若從對明朝構成的威脅看,卻以北邊的蒙古為最大,史稱“元人北歸,屢謀興復”。自此,明朝明確了自己的“腹心之害”與“肌膚之害”。其防御的重點就放在了對明王朝構成嚴重威脅的“腹心之害”——北方蒙古身上;其南方各族由于政治目標不明確,對明王朝而言,只能是局部威脅,當政者視之為“肌膚之害”。至此,貫穿明王朝始終的治理邊疆思想,就將北方蒙古勢力視為是防御的重點,其“守在四夷”治邊思想在朱元璋時期就確立了下來,并把這一方針定為國策。
與此同時,與重點防御北方蒙古勢力相對應,明朝治邊思想的民族政策總方針還有一個基本內容,就是對明王朝構不成嚴重威脅,包括云南在內的南部少數民族的“威懷”之策。“所謂威懷,即以軍事力量作后盾,盡量施以懷柔,以使這些地區的少數民族臣服。明朝統治者反復強調:“馭夷之道,惟當安近以來遠,不可因惡以害善”,明確表示“撫馭蠻夷當從簡略”。平時于險要處,設兵防守,以保無事。
但是,“腹心之害”與“肌膚之害”還是緊密聯系的。明中期以后,當北方蒙古勢力對明朝構成的壓力增大時,明朝對南方各方往往采取撫諭政策,常常強調要用招撫手段緩和民族矛盾。而當北邊防御較為成功,威脅減弱時,明朝又較為注重運用軍事手段鎮壓南方各族人民的反抗斗爭。
二
明太祖在平定云南之后,就竭力從政治、軍事、經濟、文化等方面對云南邊疆民族地區采取了一系列的措
施,并被以后歷代明朝統治者所秉承。在這些治理措施當中,既有沿襲歷代封建王朝治理云南邊疆民族地區的做法,又有結合時代要求,進而新制的措施。本文試就明朝對云南邊疆民族地區的軍事舉措進行重點闡述。
“明朝對云南的民族邊疆地區堅持的基本原則就是守境為安”,摒棄了元朝對外擴張的做法。朱元璋在平定云南后,在詔書中一再強調“海外蠻夷之國,有為患于中國者,不可不討;不為中國患者,不可輒自興兵”,“四方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與遠邇相安于無事,以共享太平之福”。
同時受北方蒙古勢力的影響,明朝對云南邊疆民族地區的重要性也有著深刻的認識。盡管明朝自始至終的防御重點都在北方,但是對云南在內的西南少數民族地區也非常的重視。朱元璋在與傅友德的詔書中曾諭之曰:“朕觀自古云南諸夷,叛服不常,……為今之計,非唯制其不叛,重在使其無叛耳。”在其“威懷”民族政策的指引下,結合云南當地的實際情況,在元代設置的土官的基礎上,制定并全面推行了土司制度。明太祖與洪武十五年(公元1382年)二月乙卯,敕諭傅友德曰“云南之地,其民尚兵,上古以為遐荒,中古禹跡所至,以別中土”,“云南諸夷雜處,威則易以怨,寬則易以縱,……其務威德并行,彼雖蠻夷,豈不率服”,“馴服之道,必寬猛適宜”,“朝廷致治,遐爾弗殊,德在安民,宜從舊俗”。
“從秦漢至明清,對邊疆地區開發和利用的價值,以及經營邊疆對國家統一與發展具有重要意義的認識,在封建統治者中經歷了一個長期演變提升的過程。這種治邊思想認識上的不斷深化,與封建國家與西南邊疆地區的發展及其產生的影響,以及與邊疆政治、經濟上聯系的重要性漸趨明顯等發展過程有著密切的關系,同時也有封建統治者自身受時代與階級局限方面的原因。因此,雷同化地看待不同封建王朝的治邊思想及其治策,把歷代統治者對邊疆地區的經營視為一個國家缺少變化的模式,顯然有悖于史實。”明王朝在對云南邊疆民族地區的治理過程中,既有其鮮明的時代性,又有其顯著的階段性和繼承性。
三
鑒于歷代王朝對云南的統治經驗,明太祖在云南平定初期,為了真正達到無西南之擾,進而全力對付來自北方的蒙古勢力,派沐英及其后裔世鎮云南。
明太祖于洪武十五年(公元1382年)閏二月基本平定云南之后,制定了快速集結、強力征討、少量留鎮、“分兵散守”、主力撤回的戰略,并打算在云南平定以后,只將征南大軍中的少量兵力留鎮于云南重要戰略要地,主力則全部撤回內地。然而鑒于云南特殊的地理環境、民族情況及初平定后的各方勢力的威脅,明太祖果斷調整了治滇方略,命沐英率部分征南軍主力留鎮云南,并采取“大軍屯聚”于重要戰略城鎮、交通干線,實施重臣鎮守、留屯大軍、移民實邊的特殊措施。自此拉開了明朝對云南的軍事移民的序幕。
明初的軍事制度以衛所為中心。明朝在平定對云南的過程中,迅速建立起第一批軍事衛所:“洪武十五年(公元1382年)正月,征南大軍攻占省會云南府城(今昆明市),在城內設置云南左、右、前、后四衛;同月平定臨安(今云南建水縣),設臨安衛指揮使司;洪武十五年閏二月設楚雄衛指揮使司;同時改曲靖千戶所為曲靖軍民指揮使司,即曲靖衛;三月置大理衛指揮使司;洪武十六年(公元1383年)五月調1萬官軍屯駐云南品甸(今云南祥云縣),洪武十九年(公元1386年)以此為基礎設置洱海衛;洪武十八年(公元1385年)二月置金齒衛指揮使司;洪武十七年(公元1384年)七月改云南沾益衛為烏撒千戶所。至此,云南已設10衛1所。但洪武十八年(公元1385年)調整軍衛時,“命云南后衛復改右衛”,云南后衛官軍并入云南右衛。截止洪武十八年留鎮于云南的官軍達9衛1千戶所,它們是云南左、云南右、云南前、臨安、楚雄、大理、曲靖、洱海、金齒等衛和烏撒后所”,共計9萬“云南將士”。
據《明太祖洪武實錄》記載,洪武十六年至洪武十九年(公元1383年—1386年)短短三年間,發生在滇中、滇東、滇西北和滇西等地的各民族較大的反抗近十次,小的叛亂更多。洪武十八年(公元1385年)麓川平緬宣慰使思倫發反叛內侵,率十余萬兵眾寇擾云南西部,邊患陡起,嚴重威脅著明朝對西南邊疆的統治。嚴峻的形勢迫使沐英率9萬留鎮官軍連年征討,顧此失彼,并導致軍需浩繁,“糧餉不給”。致使明王朝對云南的統治進行了重大調整:由明初單純在云南的重要城鎮、交通干線“大軍屯聚”鎮戍,改變為在云南腹地和西南邊防重點地區實行衛所屯田,實行“廣戍兵、增屯田,以為萬世不拔之計”。從洪武中期開始,對云南進行了“屯田聽征”、組建衛所、屯田鎮守的軍事移民活動。自此,這項戰略延續至明王朝滅亡。這一時期,調往云南的官軍主要有:
1、洪武二十年(公元1387年)八月,“詔景川侯曹鎮及四川都指揮司選精兵二萬五千人,給軍器農具,即云南品甸屯之地屯糧,以俟征討”。
2、洪武二十年九月“調湖廣官軍二萬六千五百六十人往云南,賞鈔五十六萬八千錠”。
3、洪武二十年九月,令湖廣都司奉詔在靖州、五開、辰沅等衛新軍中選精銳四萬五千人往云南聽征,“令市牛二萬往彼屯種,請令諸軍分領以往”。
4、洪武二十年十月,“詔湖廣常德、辰州二府民以三丁以上者出一丁往屯云南”。
5、洪武二十年十月,“調陜西、山西將士五萬六千余人赴云南聽征”。
6、洪武二十年十月,“調楚府護衛兵六千赴云南聽征”。
7、洪武二十年十月,“詔長興侯耿炳文率陜西土軍三萬三千人,往云南屯種聽征”。
8、洪武二十年十一月,“命普定侯陳桓、靖寧侯葉升往云南總制諸軍,于定邊、姚安等處立營屯種”。
9、洪武二十一年(公元1388年)六月,朱元璋“命中軍都督府發河南祥符等十四衛步騎軍萬五千人往征云南”。
10、洪武二十三年(公元1390年),明調辰陽朵集丁壯5000人到平夷(今云南富源縣),將平夷千戶所擴建為平夷衛。
11、洪武二十三年(公元1390年),隨著周王朱橚貶遷云南,又有河南右護衛的5500名官軍進入云南。
12、洪武二十八年(公元1395年),陜西西河中護衛整衛調入云南,長期屯駐于云南府,但調入之初的人數未見明確記載。
13、《明史·兵志二》有“長沙護衛,革”的記載。據云南大學陸韌教授考證,長沙護衛并非革除解散,而是于洪武二十六年(公元1393年)春正月調往云南越州訓練,同年四月,再調往云南府城(今昆明市)為云南中衛;洪武二十八年(公元1395年)“調云南中衛于北勝州,置瀾滄衛”。設置為瀾滄衛(在今云南永勝縣),人數為13058人。
綜上所述,洪武中后期的幾次調兵入滇中,屯田官軍達到17余萬。
洪武之后,云南邊疆民族地區的治理大體趨于穩定,明朝對云南的軍事調遣基本停止。但是,明中葉以后,為鞏固西南邊疆,對云南又進行了兩次頗具規模的軍事移民:
第一次為正統年間(公元1436年—1449年)“三征麓川”。這是明朝中葉為穩固云南西部邊疆,打擊麓川傣族貴族勢力分裂擴張,在云南邊疆所進行的最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三征麓川”,明朝調用了大量的官軍前往云南西部邊疆征戰。正統十年(公元1445年)王驥在班師之前,考慮到加強滇西防衛體系的需要,同云南都督沐昂一起向朝廷上奏:“以騰沖為云南要地,宜量置軍衛以鎮之。”英宗采納了這一建議,決定固筑騰沖城作為滇西邊防重鎮,并將原騰沖千戶所擴大為軍衛建制,設置騰沖軍民指揮使司。命令征討麓川的1萬內地官軍留在騰沖修筑衛城。那么,明中葉調兵入滇的官軍屯田下來的也就是10000人。
第二次是在明朝后期嘉靖年間(公元1522年—1566年),迫于緬甸洞吾王朝對云南西部邊疆侵占了滇西大片土司地方,并進犯姚關(今施甸縣南部)。萬歷十一年(公元1583年)劉廷、鄧子龍率領從浙招募的“武勇”“一萬人”“操練防剿”。以后十余年,明朝軍隊與洞吾軍隊長期征戰于隴川、猛卯、猛密、蠻莫、孟養之間,這1000人也最終屯田下來,成為了包圍滇西南的主力軍。
因此,整個明代有四批官軍進入云南長期鎮戍,共28萬余人,其中有27萬衛所官軍,1萬營兵。明代的云南軍事移民通過大量的設置衛所,不僅鉗制著大小土司,為日后的“改土歸流”鋪下了基石,而且為保衛、開發云南邊疆民族地區,鎮壓各族人民起義起著重要的作用。
參考文獻:
[1]欒凡.明朝治理邊疆思想的時代特征[J].學習與探索,2006(3).
[2]明太祖實錄(卷二六)[M].
[3]明太宗實錄(卷二六四)[M].
[4]續文獻通考(卷一二二).
[6]圣學新法(卷四).君道·馭夷狄.
[7]明史(卷九一)兵三·邊防.
[8]明宣宗實錄(卷八四)[M].
(作者簡介:郝軍亮(1985—)男,云南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民族政治與公共行政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