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的奧運

宋文婧

媽媽突然說她放棄參加迎圣火活動了，說這話時她盡量裝得很灑脫。知母莫若女，作為女兒，我知道媽媽其實打心眼里想參與，那真是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愿意。

當媽媽還是少女的時候，她就喜歡歌舞。上個世紀七十年代，街道辦事處經常組織年輕人給居民們表演文藝節目。媽媽是文藝隊的骨干。她回憶，有一年冬天，她們幾個小姑娘在區里的井岡山電影院演舞蹈。那時條件差，電影院里沒暖氣，臺下的人身穿厚棉襖，而演員一身連衣裙。媽媽她們凍得直打哆嗦。待上臺表演時，兩條腿僵直發麻，跳起舞來活像是扯線木偶，臺下觀眾不明就里，還以為是“特效”呢。就這樣，七八個妙齡女子竟一邊打著哆嗦一邊把舞跳完了。媽媽每每回憶到這里就要笑，那笑里分明帶著得意和驕傲。

老媽之所以中途退出是事出有因，如果我沒猜錯，是因為我姥姥。姥姥今年九十三了，一年前大病一場，康復后，腿腳就不靈便了，腦子也時清醒時糊涂。姨媽們都在外地，且上了年紀，媽媽是老小，于是照顧老人日常起居的重擔就自然而然落在她肩上。姥姥真的老了，身邊離不開人了。

姥姥沒生病的前一年，媽媽正好退休，忙了大半輩子的媽媽一時閑下來，還真有些不適應，想找份工作，可又沒有合適的。媽抱怨，再這么游手好閑下去，真得瘋了。她一個老同事找到她，讓她陪著參加市老年鼓樂隊的面試，媽媽本來是去當綠葉的，可歪打正著，反被鼓樂隊的指揮老師挑上，稀里糊涂進了鼓樂隊。有了樂子的老媽心情好了，即便在家拖地板也是“虎虎生威”——拖把成了鼓槌，忙著練鼓點。可惜，好景不長，姥姥一病，媽媽只得暫停一切“外事活動”，全身心投入到伺候老人的工作中。而那套表演穿的隊服也被洗得干干凈凈，板板正正放在衣柜里。媽說，一有空就給老師捎回去，別耽誤人家招新隊員。媽媽參加的鼓樂隊當時在市里已經很出名了，幾乎夠得上頂級。媽說這話時一臉的委屈，像是挨了家長批評的小學生，媽哪里舍得告別舞臺呢？

沒多久，指揮老師卻突然給家里掛電話，問媽媽能不能出來“救場”。原來，媽在鼓樂隊的位置一直空著，老師希望她能歸隊。這次，是克利博國際帆船賽參賽船只在青島靠岸，市文化局點名要媽媽她們的鼓樂隊參加迎接儀式。媽當然想參加，她一手拿聽筒，一邊用眼神征求我的意見。我點點頭，媽高興得笑出聲。媽去迎接克利博，我在家照看姥姥。“要緊關頭還得靠親閨女。”事后，媽真心誠意向我道謝。

可這之后，我和媽之間卻產生了矛盾。事情是這樣的：市老年鼓樂隊再次被欽點，參加奧運圣火傳遞青島站的迎接，且被安排在市政府門前表演。媽媽作為隊員，必須參加。而我則打算參加殘奧會志愿者活動。這就意味著，我和媽必須有一個退出，來照顧姥姥。我們兩個互不相讓，各執一詞。我的意思是：奧運會四年一次，今年在北京舉辦，多不容易，挺光榮挺驕傲的一件事，我也要參加，我已經錯過了奧帆賽志愿者招募，那么這次殘奧會的機會我決不放過。媽的理由也很在理：之前你答應過的，全心全意支持我參加有關奧運的一切活動，而我的身份證也復印并交到領導那了，現在要退出不合適。我不樂意了：姥姥是你媽，又不是我媽，憑啥剝奪我自由行動權？媽不說話了。我看到她眼睛里有淚水。我的話說得太絕情，可是，即便我讓步，已經不再明智的姥姥會答應嗎？老人自打生病后，一刻也不許媽媽離開，有時候媽媽想溜回自己臥室休息，姥姥都要捶床，表示不滿。上回媽媽迎接克利博還是向她老人家撒謊，說是出去買菜呢。

眼見著為迎接圣火而安排的訓練日越來越近，媽媽嘴上雖說不去了，但整個人萎靡不振，干什么都沒有勁兒。到底我熬不住了，首先妥協，我說，媽，還是您去吧。畢竟奧帆賽能在咱家門口舉行是件大事，誰不想參與，為自己的人生添上精彩的一筆？將來老了，回憶回憶也美滋滋的。話說回來，就算能碰上，還得能選上，像過篩子一樣，來回甩幾回，能選上的就是幸運兒了。我年紀輕，將來這樣的機會肯定還會有。而這次機會對你來說來之不易，放棄了才叫可惜。至于姥姥那兒就得看您的本事了，恐怕老太太不好唬弄。

媽一想到姥姥又要打退堂鼓，我就知道事情會是這樣。

電視上有一次播放了迎接克利博帆船賽的拍攝花絮。市老年鼓樂隊上了電視，媽媽因為是四名國旗手中的一員，還給來了個特寫，鏡頭換得快，但還是被看電視的姥姥瞅見了，姥姥納悶道，電視里的人咋那么眼熟，跟我小丫頭長得相像呢？我見事情不妙，趕緊打馬虎眼，說姥姥您看錯了，那人才不是我媽呢。

可紙包不住火，不久，電視臺又播放了專門為奧運加油的宣傳短片，媽又在里面，且鏡頭達一分多鐘。奇怪的是，姥姥看完后，啥也沒說。我坐不住了，說，姥姥，我媽去迎圣火行嗎？去呀，誰說不讓去了？能選上怪不容易的。姥姥說。她還真是深明大義，仿佛又回到從前的那個老人了。那您怎么辦？我問。不是還有你嗎？姥姥笑了。姥姥您轉變得也太快了點。我說。你姥姥可不是一般小老太太，想當年紀念北伐第二次成功，我代表女子附小登臺演講，那年我才十二歲。那些個歷史大事又有幾個人有幸能參與進去，做一回歷史的見證人？只要有心有力，好事自然要多多參加。姥姥說。不公平，我也要參加，我不看您。我故意“搗亂”。小兔崽子，你在家和我做伴，勻出你媽的工夫去表演，也算是為奧運做貢獻了。姥姥幽默地說道。

奧運在中國舉辦是件大事。可是具體到普通人身上，不見得需要做出什么壯舉。我們不可能像奧運健兒一樣參加比賽為國爭光，也不可能參與到奧運會開幕式的策劃表演中去，但我們可以以我們的方式來迎接奧運，比如前一段時間自愿清理滸苔的島城市民，比如指揮交通及時疏導車輛的交警，比如為異國志愿者無償提供食宿的居民，再比如為行人指引方向的馬路志愿者……普通人干好本職工作就是對奧運的最好奉獻，而奉獻無小事，都是一種高尚純潔的使命。我們快樂地付出，去完成屬于自己的奧運使命。奧運，就像是那夏初盛開的蒲公英，它隨風舞動，飄向千家萬戶。它就在我們身邊，靠我們很近。

責任編輯高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