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長順 李同峰
再說丁靜蕾,她躺下之后,望著黑洞洞的房頂,月光照著她那張葵花般的臉,她興奮得一點困意也沒有,心里的幸福勁兒,像潺潺的流水不斷地朝外流淌著。黑秀龍在夜色陣風之中送她回來的時候,倆人雖然始終隔著一定的距離,但是,她的心一直怦怦跳,她感覺到當時她的耳朵根子都是熱的、紅的。她一閉上眼睛,劉雷和王大衛(wèi)的嚴肅和藹的臉就在她腦海里閃現(xiàn)。自己從內(nèi)心喜歡黑秀龍,卻讓書記、軍代表代表組織做了媒,這真是解放了,真是自己的幸事。她暗暗地想,自己是一名共青團員,一定要在廠子里干出一番名堂來,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丁靜蕾不論是在愛情上還是事業(yè)上都是出類拔萃的。
幸福和興奮是倆人的事,同樣,黑秀龍也是如此,那顆火熱的心到現(xiàn)在還沒能平靜下來。他想的角度和丁靜蕾有所不同,也許更深一些。他覺得,組織上除了讓他和丁靜蕾終成眷屬外,更重要的是為了培養(yǎng)他們,讓他們盡快發(fā)展和進步。他覺得下一步,廠子的機構和崗位設置肯定有他的一席之地,想到這,他更加充滿自信。當他感覺到有些困意的時候,便聽到了劉彩歡起床后的鍋碗瓢勺聲。
七
解放后的沈陽,到處都是安寧,處處都是祥和,你若在清晨踏上故宮最高的鳳凰樓或者石人山至高處,眼前的景色是炊煙裊裊,清風蕩漾,晨光四射,如同進了仙境一般。
老龍口制酒廠車間的酒醅熱氣,沖破門和高窗的束縛,像關不住的春風,如盤旋的巨龍,銀白色的身軀在天空中無拘無束地游弋,久久不肯散去,可稱之為登高遠望一景。
雄雞一唱天下白。
時間如梭,轉眼間再過幾天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日子了。全中國人民盼望已久的,由共產(chǎn)黨帶領全國人民推翻三座大山、打敗日本侵略者、消滅國民黨反動派后成立的新的社會主義國家,即將屹立在世界東方。
整個老龍口制酒廠的干部職工中,從上到下到處都洋溢著節(jié)日的氣氛。黑秀龍把制作精美的大紅燈籠掛在了門口,兩側顯眼的標語寫著: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沒有共產(chǎn)黨就沒有新中國,全世界無產(chǎn)階級聯(lián)合起來……
丁靜蕾也發(fā)動年輕人,在車間辦起了學習園地,報頭也是出自黑秀龍之手。
干部職工們帶著一股強烈的工作勁頭,每天日產(chǎn)酒量達到一千八百市斤,創(chuàng)老龍口建廠來日釀酒最高紀錄。為了擴大生產(chǎn),原來的一班釀造改成了兩個班輪流釀造,日產(chǎn)白酒達三千六百市斤。這還不是王大衛(wèi)和劉雷的目標,他們的目標是等到年末,做到四班同時釀酒,在現(xiàn)有的一百三十七名職工基礎之上再增加一倍人員。
黨支部會正在進行之中,從王大衛(wèi)和劉雷的臉上不難看出老龍口制酒廠的未來和希望。
劉雷煙不離嘴,吐出煙霧之后說道:“自從王代表來老龍口之后,老龍口的發(fā)展勢頭十分地好,可以說,我們黨支部發(fā)揮了戰(zhàn)斗堡壘作用,真正地調(diào)動起了一百三十多名職工的積極性,生產(chǎn)上翻了番,職工的精神面貌發(fā)生了很大變化,特別是一批年輕人,已經(jīng)成了我們老龍口的中堅力量。為了迎接建國,黑秀龍、丁靜蕾犧牲業(yè)余時間制作燈籠,寫標語,建車間園地,釀酒班的李偉彬、王新富、劉清下班后帶領職工打掃廠區(qū)衛(wèi)生……”
王大衛(wèi)聽著直點頭,插話說:“這就看到了我們老龍口人有著一股大干社會主義的勁頭。”
“對!”劉雷又接過了話頭:“我們黨支部要發(fā)動干部職工,抓緊時間,進行西廠房的建設,建立新的管理制度和成立新的管理部門,以適應我們的發(fā)展。”
第二天,一張通知貼在了廠區(qū),上面寫道:“經(jīng)黨支部研究決定,王新富任工務股長,劉玲玉任計財股長,劉清任總務股長,黑秀龍任宣傳股長……”
老龍口制酒廠破天荒的人事安排,在職工中引起了極大的震動。職工紛紛前來目睹這一劃時代的變動,有不少不認識字的、歲數(shù)較大的職工望著大紅的通知,打聽明白怎么一回事之后,連連說道:“好啊,老龍口確實要變了,要變得比以前好多少倍了。還是這樣的制度好啊,民主啦、平等啦、自由啦……”
當丁靜蕾來到“皇榜”前,望著黑秀龍的名字,眼淚幾乎都要流出來了。從她見到黑秀龍的第一天,她就相信黑秀龍肯定像他的名字一樣,一定會生龍活虎的,有發(fā)展,有所作為。這不,這張紅紙上的黑秀龍三個字足以證明她的判斷、她的眼力。她真想把黑秀龍找到身邊,拉一下他的手,為他道賀。可是不行,她不但不能這樣做,而且在廠區(qū)還應該躲他遠遠的,必須讓別人感覺到他們倆像不認識一樣才行。
“靜蕾。”
丁靜蕾一回頭,見是李偉彬。
“靜蕾,上一次我給你的手套戴著合適不?”
“挺合適的。”
“我回到家提起你,我爸和我姑對你印象都十分好。”
“謝謝你,偉彬。”
“下班后,你干什么去?”
“噢,我有事。”
“那就等你沒事的時候再說。”
“你有什么事?”
“我想……”李偉彬吞吞吐吐:“我想下班咱們一塊走走。”
“不。”丁靜蕾說,“下班時間也是廠子的時間,我們?nèi)珡S都在大干社會主義,我們都得把精力放在建設社會主義上。”
“你說得對,我不打擾你了,我走了。”
很晚了,丁靜蕾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中。當她推開門后,她的表嬸快嘴子英鴿發(fā)出了銀鈴般的笑聲,一臉的熱情勁兒,說:“喲,這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表嬸子連著兩天才把你這位大忙人侄女等來,真是不容易。”
丁靜蕾看到老嬸那張臉和桌上已擺好的菜,什么都明白了,而且昨天晚上丁化純已經(jīng)和她說過了。
丁靜蕾出于禮貌,輕輕一笑,打個招呼:“表嬸來了。”
英鴿臉上的笑始終沒有抹去,清脆的聲音中還帶著一股甜甜味道,說:“這一晃幾年不見了,侄女是越來越漂亮啦,越來越叫人喜歡啦。”英鴿的話題一轉,又對丁靜蕾的父親丁化純說:“表哥,你可真有福氣,這侄女和侄子兄妹倆,就是在奉天城也難找。哎,可惜的是,表嫂子走得早了點,不然的話……算了,咱不提這些傷心的事了,來,咱們坐下來吃飯,說話嘮嗑。”
“你先坐,她表嬸。”丁化純指著桌前的凳子說。
“哎,你是表哥,你不坐我哪敢坐。”英鴿又讓著丁靜蕾和丁靜川說:“來,你們倆也一塊坐,我又不是外人,你說是吧表哥?”
“是的,他媽有病的那一陣子,虧了你幫忙。”老實巴交的丁化純說了一句感謝的話。
“哎,瞧表哥說的,我做的都是應該的。當初看到表嫂那個模樣,我的心整天揪成一團,我再看眼前的侄子和侄女的可憐勁,真的想替表嫂子……”英鴿像連珠炮似的說完又問:“表哥,你的眼神沒大礙吧?”
“模模糊糊的。”
“人啊,就是個命啊,誰能想到表嫂棄下你和兩個孩子早早地去了,還讓火把你弄成這樣。”英鴿還是亮著寬厚的嗓門說:“瞧我這嘴又來了,算了,來,咱們喝酒,吃飯。”
英鴿端盅“吱溜”一口,咧一下嘴,夾起一塊肉,嚼得滿嘴流油,邊吃邊對同桌的丁靜蕾說:“侄女呀,你爸也和你說過了吧,我昨天來沒看到你,今天又特意過來,只有一件事,是給你和你哥做個媒。”
若是英鴿說是為丁靜蕾做媒,她能理解,可英鴿說是為她和哥哥做媒,她似乎有些不明白了。丁靜蕾雖然覺得英鴿是徒勞的,還是很客氣地說了一句:“謝表嬸了。”
“哎,怎么說上這話了,咱們不是實在親戚嗎,是地地道道的一家人。”英鴿眉毛飛舞,臉就像仲秋時候萬里無云的天一樣:“侄女呀,我們家有個鄰居,是姐弟倆,從小失去了父親,是她媽一手把兩個孩子拉扯大的。姐年齡和你哥同歲,弟呢,年齡和你同歲,說起來也巧了,他的媽呢年齡和你爸同歲,只比你爸小三天,你說巧不巧?”
英鴿滔滔不絕地講著,丁靜蕾和丁靜川低著頭一聲不吱,默默地吃著飯。只有丁化純雙眼盯著英鴿的臉,不住地眨巴眼,費勁地擠出點眼神來。
丁靜蕾聽到這明白了。英鴿繼續(xù)說:“他們家的條件比你們家好,俗話說得好,一個家沒有男人成,沒有女人就不成。所以,我想呢,你嫁給那個弟弟,你哥呢,娶他的姐姐,是多么好的兩對。這種結親法叫換親,用老人的話說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丁靜蕾此時說話了:“表嬸,我哥娶他的姐姐行,可我的事不行。”
“咋的了?”英鴿急切地問。
“我不愿意。全國都解放了,現(xiàn)在是社會主義了,人人都在大干社會主義,我也不能例外,而且……”丁靜蕾話到嘴邊留半句。
“什么?社會主義年輕人就不成親,不生兒育女了?噢,男子個個去當和尚,女的個個去當尼姑?”英鴿沒容丁靜蕾再說,接著說:“表嬸是看中你們兩家門當戶對,將來成了親都有好日子過。”
“靜蕾。”丁化純說話了:“聽你表嬸的,這事就這么定了。”
“爸!”丁靜蕾急了,放下了手中的碗和筷。
“你和你哥都不小了,倆人的事一塊辦也是個好事。”丁化純說:“再說了,你媽臨死前,說的最后一句話是給你哥找個好媳婦,給你找個好婆家。”
“我不同意。”
“為啥,難道你真的要氣死我,你整天黑燈瞎火地回來,是個好女孩子應該做的嗎?”
“我是在工作。”
“成了親,照樣工作。”
丁靜蕾不想再爭辯下去了,氣哼哼地站了起來,進了自己的屋,關上了門。
剛才還眉毛飛舞、滔滔不絕的英鴿,此時一下子變成了啞巴,眨巴著圓溜溜的眼珠子說不出話來。丁化純見狀急忙解圍,帶著歉意舉杯說:“她表嬸,孩子從小叫我慣得不像樣子了。咱們喝酒,過后我再對她說。”
“我是怕,侄女不同意,不把大侄子的事也給耽誤了嗎?”
“唉,是的,是的。”
丁靜蕾回到屋內(nèi),拉開了燈靠在炕上,頭枕在被上。她對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壓根就沒有生氣,只是不屑一顧罷了。突然間,她想起了一件事,從兜里掏出了一個小本本,這是三天前黑秀龍送給她的,她始終帶著。
那天,丁靜蕾在廠區(qū)正好和黑秀龍走了個頂頭碰,而且還是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這正是有情人相見天總賜良機。黑秀龍四下環(huán)視了一下后,看到廠區(qū)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急忙從兜里掏出了這個小本,說:“靜蕾,這是我給你買的,你用著,里邊還有……”
“來人了。”丁靜蕾發(fā)現(xiàn)前面有人朝這兒走來,她急忙接過黑秀龍手中的本裝進兜里走開了。
現(xiàn)在丁靜蕾輕輕地打開了筆記本,取出了里邊夾著的黑秀龍的照片。她仔細地看著,臉上洋溢著一種特別幸福的表情,連心都在怦怦直跳。許久后,她把照片貼在自己胸前,起伏的胸膛更加起伏,如同大海的浪濤一樣。
她微閉著雙眼,不一會便進入了一種美妙的夢境,臉上還是帶著一種微笑和幸福。
愛情不論短暫和長久,定情的一瞥,朦朧的激動和甜蜜的想象都是幸福的。人生最值得一提的就是愛情,它既偉大、又神圣,不論男女,只要是愛情的大門朝對方打開,那么,這種愛情帶來的將是巨大的幸福、自信和快樂,因而人們總急切地盼望著它的到來。
丁靜蕾此時此刻,就是這樣一種無法回避的心境。
英鴿的臉喝得像紅李子,猴屁股,天南海北地侃了一大通兒,酒足飯飽之后,她抖動著磨盤一樣的屁股和磨盤般的臉,擺動短粗的胳膊,邁著貓步,一步一顛地走了。她的走驚醒了丁靜蕾,她急忙把照片裝入兜內(nèi),送走了英鴿,收拾完了桌子后,洗了一把臉,才真正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八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沈陽特別市政府舉行了盛大的游行活動,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沈陽市許多企業(yè)參加了這次統(tǒng)一組織的活動,老龍口酒廠也不例外,黨支部組織上百名干部職工,打出了老龍口酒廠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標語,匯入人流的長河。
市內(nèi)老式蘇聯(lián)嘎斯車做成的彩車,在游行隊伍的前頭,緩緩行進著,整個隊伍從市政府出發(fā),經(jīng)市府路西到中華路、中山路直到東北大馬路,壯觀的場面整整持續(xù)了一個上午。
和煦的陽光碧藍的天,微風拽動著人們手中揮舞著的國旗,人們不停跳動著、歡呼著,從內(nèi)心里迸發(fā)著新中國成立帶來的那種無限的欣喜。
激情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喊啞了嗓子,他們熱淚滿面,都顧不上用手帕去擦一下,只用袖口速速地蹭蹭,時時群情激昂地高喊著:“毛主席萬歲!共產(chǎn)黨萬歲……”
老龍口酒廠的干部職工游行回來后,大家激動的心情還沒有平靜下來,王大衛(wèi)和劉雷站在臺上,望著一臉幸福的職工,心里也十分地喜悅。王大衛(wèi)雙手叉腰,威武莊嚴,他放開多年征戰(zhàn)練就的嗓門,說道:“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我們從此后就是新中國的主人啦,我們要當家作主,為社會主義建設做出更大的貢獻。”
音落,臺下職工掌聲四起,歡聲雷動。
劉雷在掌聲過后說道:“職工同志們,我們要在共產(chǎn)黨、毛主席的領導下,積極工作,用實際行動來爭當新社會的先鋒,要用我們自己的力量,把我們老龍口制酒廠建設得更加美好。請問職工同志們有沒有這個決心?”
“有!”異口同聲的回答,如山崩地裂一般。
伴隨著建國日,老龍口制酒廠的西廠房改建工程也拉開了序幕。原來,西邊僅是幾間低矮的破舊房,用于裝一些零碎破爛的東西。如今,廠里決定扒掉,建一座高大明亮的車間及一些辦公房,工程由特別市政府專賣局和老龍口制酒廠共同投資。
劉雷和王大衛(wèi)在開工前的動員會上就講道:“改造西廠房工程,是老龍口二百八十七年來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這座廠房真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同齡人,和我們的祖國一起成長。”
“我們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完成這項工程,去創(chuàng)造出我們老龍口的第一個輝煌。這座廠房的崛起,將有著劃時代意義。”王大衛(wèi)鏗鏘有力的聲音震撼著職工們的心,許多職工邊聽邊使勁地攥緊拳頭,決心要在西廠房的擴建中大干一場,不辜負領導的希望。
翌日,一陣震天的鞭炮聲響徹云霄之后,工程開始了,早已憋足了勁的干部職工們,紛紛舉起鎬頭,揚起鐵锨挖土開槽,個個揮汗如雨,幾十輛馬車裝載著青石塊,白天黑夜地來來往往。當工匠們打石基礎時,職工們個個變成了搬石工,男的搬石頭,胳膊上青筋暴露,時而還呲牙咧嘴,汗珠子不斷地從額頭上滾落下來。女子們和水泥砂漿,用竹籃提、用盆端,忙個不停。
“累不累?”王大衛(wèi)搬著一塊碩大的石頭問。
“不累。”
“好樣的。”
丁靜蕾身穿一件工作服,頭戴工作帽,胳膊上套著套袖,套袖已經(jīng)沾上了許多水泥砂漿,汗水不斷地從額頭滲出。搬石頭的黑秀龍不斷地把目光朝她投來,她也不時地回敬一下,心靈上的相互支持,早已叫他們倆把勞累忘到九霄云外了。
(未完待續(xù))
責任編輯 喬 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