宕 子
湖北大學某班出臺一項規定,實行“盯人”戰術,即每名學生都會有一名“神秘同學”在暗中盯自己的一言一行。據悉,此活動開展以來,效果良好,遲到的同學沒有了,提前到教室自習的人大大增加了。
前陣子,華東政治大學的一位老師因在課堂上批評政府,被兩名女學生告發為“反革命”的事件尚未平息,湖北大學某班師生們的“小天使計劃”又出籠了。不過,與兩位女生出自刻骨銘心的愛國主義情感的個人告密行為不同,湖北大學某班的學生們是馴服的“集體告密者”,而且都是操控在班主任Y老師股掌之中的“集體告密者”——據這一創舉的發起人Y老師說,開展這個活動是為了加強學生間的友誼和互動,同時也是為了加強學風、班風建設。
不能不說,這位可敬的班主任“真是太有才了”。Y老師這一班級制度的設計完全吻合了英國哲學家杰里米·邊沁于1785年提出的“圓形監獄”,即全景敞視建筑的設計理念。在這種“圓形監獄”或曰“全景監獄”里,隱身在中央塔樓的獄卒可以便利地觀察到囚室里的罪犯的一舉一動;同時,由于囚犯看不到塔樓的情況,從心理上便感覺到自己始終處在被監視的狀態,就會時時刻刻迫使自己循規蹈矩。而在天才的控制者Y老師的班上,由于同時身兼“監視者”與“告密者”兩大職能的“天使”的身份是嚴格保密的,且每個學生既都是秘密“天使”(或曰“秘密警察”),又都是“守護對象”,如此交織而成的隱形的監視與告密的網絡將整個班級都籠罩于其中,所以,在一定程度上,Y老師這一無形的“圓形監獄”的設計之精妙比邊沁的“圓形監獄”有過之而無不及。
至于Y老師本人,就是那位隱身在中央塔樓的唯一獄卒。與邊沁的獄卒相比,她更高明的地方在于——充分發揮了“群眾”的“主觀能動性”,讓犯人們彼此互相監督,互相告密,將長在自己頭上有限的一雙眼睛幻化成了“群眾”頭上無限的千萬只眼睛,從而使自己從不間斷的監控中解脫出來,以逸待勞,無為而治。她就像一只大腹便便的蜘蛛,蹲坐在蛛網的中央,躊躇滿志于自己設計的完美,且帶著“虐待狂”的心理欣賞著獵物在蛛網上從掙扎到最后終于變得馴服的過程。可惜(或曰可悲)的是,她的學生早已經馴服和純潔得像“天使”一樣了,竟然沒有掙扎,也沒發出任何抗議的聲音——這無疑降低了她捕獵的快感。不過,“活動開展以來,收到了比較好的效果,班上開小差的少了,學習效率也提高了,遲到的沒有了,提前到教室自習的人大大增加了”——總而言之,學生們變得更馴服了,更聽話了——這一成績貌似是值得欣慰的。
話雖如此,Y老師天才的制度設計真的能“加強學生間的友誼和互動”么?答曰:只怕未必——它所制造的充其量只是一種虛假的和諧罷了。如果人們生活在一個到處都是“秘密警察”或“克格勃”的“白色恐怖”環境里,雖然能維持表面上秩序井然,風平浪靜,甚至歌舞升平的局面,實際上卻是a劍拔弩張,人人自危——每個人都是“他人”的“地獄”,也都將“他人”視為“地獄”——時時刻刻生活在猜疑和敵對之中,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被人告發,也隨時準備著告發任何人。于是,不但人與人之間正常的交流與互動關系被毒化了,而且每個人都會為求自保而切斷與外界的聯系,將自己封閉起來,變成一個“原子化的個人”。
出身地主家庭的妻子經常和我提起“文革”時期可怕的童年記憶。她說,那時她媽媽——也就是我后來的岳母,每次和家里人說話的時候,都要先打開門看一看周圍有沒有人,生怕隔墻有耳,被人聽了去惹來禍端。如果將Y老師的天才設計在各個學校,甚至全國推行開來,只怕我們離第二個“文革”也就不遠了。
責任編輯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