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產家庭的婚變樣本

時間指向早晨八點半，距自己的離婚案開庭還有半個小時，董玉龍站在聊城市中級人民法院審判庭的門前，低頭若有所思。她瘦小的身影在這個寒冷的冬天里顯得特別孤單。

2009年1月15日，離婚糾紛案二審現場，董玉龍依然沒有等來丈夫李桂昆本人的出庭，而審判也在開庭前的一刻，突然改為不公開審理，除了當事人和工作人員，其他人統統被“請”出了法庭。

3小時后，走出審判庭的大門，董玉龍的臉上沒有一絲輕松。合議庭對這起已經是二審的離婚案進行了調解，如果她接受調解，將獲得由丈夫李桂昆提供的20萬元補償，由于還存在著種種擔憂，董玉龍暫時沒有在這份調解書上簽字。

董玉龍是山東省聊城市東昌府區一名普通的婦女，她的丈夫李桂昆則是東昌府區政協委員、昆侖超市的法人代表，擁有上千萬資產。

地處魯西的聊城，交通閉塞，是山東省發展相對落后的地區。早在上個世紀末，李桂昆就已經開了超市，在當地是屬于先富裕起來的一類人。身為妻子的董玉龍見證了李桂昆發跡，并走上仕途的全過程。

當車子、房子、孩子、位子都有了的時候，富裕并沒有給她帶來多少幸福和快樂，更多的卻是婚姻的迷失。因為這之后，丈夫在外公然包養了她的親妹妹，而且還生下了孩子，畸形戀情和家庭悲劇就這樣在她的身邊發生了。

青工娶了廠長之女

董玉龍眼前常常浮現出多年前的場景。

那時，他們夫妻二人同在量具廠上班，恩愛無比；如今，51歲的她，一人守在偌大冷清的空房子里，每天以淚洗面，她的丈夫李桂昆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家了。

他們也曾經和任何一對恩愛夫妻一樣，有著美好的過去。

1974年，年僅18歲的董玉龍和同在量具廠上班23歲的李桂昆相識并自由戀愛。當時，盡管李桂昆家里的政治條件不好，董玉龍還是深深地被李桂昆的聰明和老實所吸引。加之，李桂昆當時對她很好，又比較合脾氣。兩年后的年底，想法單純的董玉龍不顧家里人的反對和李桂昆結合了。

董玉龍在七個姊妹中排行第二，她的父親當時是量具廠的廠長，董玉龍和李桂昆的結合從一開始就不被家里人看好。為這事，家里一直對她冷遇，直到自己的一雙兒女大了一些，其父母才漸漸原諒了她。

“當初挺好?！倍颀堄眠@樣一句話總結了他們的結合。

1982年，李桂昆在量具廠分出的集體企業昆侖家電任業務部門的領導，頭腦聰明的他依靠賣家電淘到了第一桶金，幾年后，就在別人艷羨的目光中，買下了一套200多平方米的別墅。1999年，李桂昆用家里的房產證作抵押，貸款80萬元，成立了聊城市昆侖超市有限公司，生意逐漸做大，現在已擁有七家連鎖分公司，2000多名員工，凈資產數千萬元，是當地有名的納稅大戶。

董玉龍回憶說，那時李桂昆每天按時上下班，有時也會幫她做些家務，或者輔導孩子學習。

年輕時李桂昆很尊重董玉龍，并以她為榮耀，逢人就會對別人夸獎她說：家里的事我什么都不管，我家屬是我們家的賢內助。

在別人眼中，他們過著平靜而快樂的生活。

姐夫戀上了小姨子

1995年，董玉龍發現李桂昆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沒有來頭的應酬逐漸增多，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有時要到半夜一兩點，對她也漸疏遠，女人的敏感讓董玉龍覺得似乎發生了什么。

一次，董玉龍給李桂昆打電話，話筒另一端卻傳來了五妹董玉紅的聲音。后來又有一次，她親眼看見李桂昆用自行車帶董玉紅外出。

董玉龍感覺到李桂昆的出軌，但令她沒想到的是，和丈夫關系曖昧的女人竟然是親妹妹董玉紅。董玉龍一直拿小自己16歲的董玉紅和自己的女兒一樣對待，甚至比自己的女兒還要好。家里生活條件逐漸富裕后，董玉龍就更加關心董玉紅了，想讓她少受點累，于是干脆把她從工廠調到了自家的昆侖家電。

1998年，董玉紅到濟南一所自費的財經學院上學，兩年上學期間的學費，也都由李桂昆出的資，李桂昆還一人做主為董玉紅分了一套一百多平方米的住房。在董玉龍看來，她一家對妹妹是有恩的。

和妹妹出現不快后，董玉龍無奈，向娘家尋求支持。但父親說：“小五（董玉紅）現在在上學，離不開他?！蹦赣H也說不管。

董玉龍又多次找妹妹談，董玉紅有一次也曾說過“對不起姐姐”的話。但后來就什么話都不說了，好像心里有什么障礙，現在甚至拿董玉龍當第三者了，和她更是斷了往來。

董玉龍的女兒李楠一直看不慣父親的行為，多次勸說父親，2003年，年僅23歲的她在去尋找與董玉紅非法同居的父親的路上，遭遇車禍撒手人寰，扔下了一個剛一歲的孩子。

本以為女兒的死，能換回丈夫那顆冷漠的心。但事實卻遠沒有董玉龍想得簡單。李桂昆沒有任何收斂的表示，女兒死后的一周，他又開始不回家了。

2003年10月，李桂昆與董玉紅在三里鋪小區13號2單元公開同居。

2004年夏天，一次不經意中，董玉龍突然發現董玉紅身形有了顯著的變化，之后的幾個月董玉紅就開始請假休息，人也不知去向。

董玉龍開始通過各種關系瘋狂尋找董玉紅。后來她知道妹妹躲在了臨沂，當年11月，董玉紅在濟南軍區總醫院生下了一個男孩，取名為李濤（化名）（出生證編號為E370646847）。接生人員為邵艷霞，在李濤的出生醫學證明上，寫著父親姓名：李昆；母親姓名：董立紅。

期間，李桂昆曾對董玉龍的父母許諾道：“只要是董玉紅把孩子生下來，你們的晚年生活我全包了?！币灾梁髞矶颀埢丶以V苦，其父母均置之不理，說管不了。

2008年10月10日，李桂昆突然問董玉龍：李濤怎么辦？應該給他一個名分。善良的董玉龍說：“孩子是無辜的，可以把他接回來?！钡罟鹄ヒ远窦t不同意為由拒絕了。

親情裂變后的抗爭

“他太無情了！”看到丈夫已無可救藥，妹妹又做事這么絕，董玉龍徹底放棄了，她向法院提出離婚。李桂昆表示同意離婚，但只同意分割居住的兩處房產，并不同意分割超市資產。董玉龍開始逐級到政府部門反映問題尋求解決方案。

鑒于李桂昆是東昌府區的政協委員，2008年7月，董玉龍曾把舉報資料送給區政協主席游西峰，要求政協調查身為共產黨員和政協委員的李桂昆涉嫌重婚的問題。游西峰當時接了材料說，李桂昆太沒有人性了。后來沒了下文。

2008年11月6日，在東昌府區政協，游西峰肯定了李桂昆政協委員的身份，說李桂昆是當年新當選的政協委員。但對于反映的問題，他稱不是很了解情況，還需調查核實。

2008年10月，董玉龍以李桂昆涉嫌重婚罪為由給聊城市公安局發了報案函，經過調查后，聊城市公安局以證據不足為名，不予立案。

聊城市公安局一位曾是昆侖超市職工的工作人員說，李桂昆啊，他的事我們員工幾乎無人不曉，不是“包二奶”包的自己老婆的妹妹嗎？這都是公開的秘密。另一位工作人員大笑著說：“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2007年10月，董玉龍向聊城市東昌府區人民法院起訴李桂昆，要求解除婚姻關系，并依法分割夫妻共同財產，賠償其精神損失5萬元。2008年2月，法院宣布了民事裁定書，凍結了昆侖超市42.5%的股權。

董玉龍向法院交納了6800元的案件受理費用，一直在等待開庭。

在東昌府區法院，曾給董玉龍開過一次庭的主審法官賀秀云，以個人不便接受采訪為名，不愿透露任何信息。

聊城市東昌府區人民法院在2008年10月27日，終于對這起案件做出了一審判決：準予董玉龍和李桂昆離婚，二人的兩處房產各居其一，但由于二人對于昆侖超市的出資額未達成一致意見，對董玉龍提出的離婚分割超市股權一案，法院要求董玉龍另行起訴。

為證明李桂昆和董玉紅有曖昧關系，并生有一子，董玉龍向法院提供了一張李桂昆、董玉紅及一男孩合影的照片。但法院認為：董玉龍僅僅以一張照片不能證明李桂昆與董玉紅的關系及照片上的孩子是李桂昆與董玉紅所生，因此對董玉龍要求賠償精神損失5萬元的訴訟請求不予支持。

這樣的判決結果似乎也應了李桂昆的那句話：“東昌府區是他們的天下”。

董玉龍對判決極度不滿，她說：當初李桂昆用家里的房產證到銀行貸款時，我作為妻子也是簽了字的，如果沒有我的簽字，他肯定是貸不到款，也開不了超市的。更何況，超市也是我們婚后的共同財產，為什么沒有我的份兒呢？

2009年1月15日，在董玉龍提起公訴的情況下，聊城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這起離婚糾紛案進行了二審，李桂昆在二審中依然沒有露面，而他沒有到庭的理由是市里開會，領導讓他必須參加。

李桂昆在一審和二審中均未出庭，對于其中的原因，李桂昆的代理人眾成仁和律師集團（萬航）事務所律師黃萍表示不接受記者采訪。而對于合議庭提出的20萬元的補償，黃萍當即撥通了李桂昆的電話，李桂昆表示同意。

董玉龍并沒有當場在這份調解書上簽字，因為股權還未分割，她還存在種種顧慮。

中產階層家庭的婚姻痼疾

由于此案一直懸而未決，董玉龍做好了長期抗爭的準備。

北京市憶通律師事務所律師劉曉原表示，此案的最好解決辦法，是通過中間人的協調，在雙方達成一致的前提下，李桂昆一次性地給付董玉龍補償。

記者采訪期間，當事人李桂昆和董玉紅一直拒絕露面。李桂昆以“在外出差，沒有時間為由”直接掛斷電話，拒絕采訪。2008年12月4日，記者再次聯系當事人李桂昆，但他依然沒有任何說辭。

董玉紅在電話中似乎顯得很委屈，她并沒有否認這件事情。

而董玉龍又向記者講述了這樣一個細節：“李桂昆這人太倔，沒人能管得了他。在1990年前后，李桂昆經常很晚回家，我為了兩個孩子忍氣吞聲，如果不是這樣，也不會縱容他到今天這種程度。”

事實上，這個案件并不只是一個個案，而是代表著一個階級和一種社會現象。社會上很多“包二奶”現象無不體現了這樣一種進化程序：當完成艱苦的原始積累，終于邁進“中產階級”的行列后，愛情就開始“身心俱?！?。

據一些地方法院統計，從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至今，中產階級因移情別戀所造成的離婚案，占離婚總數的40%～50%，在經濟發達地區甚至達到60%以上。

聊城市法律界人士談到此問題時，曾說過一句話很值得現下的人們思考，他說：造成婚姻困境的原因很多，社會的誘惑，外界的變遷，但更多的卻是內心成長上的迷茫。

經歷過人生波折的董玉龍如今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在第二次采訪的過程中，她始終沒有掉一滴眼淚。她說，以前我什么事都依賴丈夫，連上長途汽車站買車票都不知道在哪買?，F在我吸取了教訓，女人要學會獨立，不要把任何東西寄托到男人身上。

董玉龍學會了上網，學會了打字，學會了如何與人交往，生活磨難了她，但也教會了她許多?！拔乙院髸煤蒙畹??！?/p>

說這話時，她的眼里重新又燃起了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