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北京商業寫字樓的聚集地SOHO現代城向西不到15公里,幾棟“仰視著”高樓大廈的簡易二層民房,50平方米的一個房間,被加厚的木板隔成3個小間。其中一個小間就是安徽農民工宋東升北京的家。
共用一個廚房,共用一條自來水管甚至共用一個衛生間,對于宋東升來說,早已習慣。在他看來,曾經離開故土,來到如此喧囂紛繁的城市“生活”,至少是自己前輩的一個奢望。
15年前,他離開家鄉,先后到過廣東的多個城市,輾轉后來到北京。
如今,36歲的老宋,帶著妻子、兒子擠居在北京通州區的一間12平方米的出租屋里。有時老宋會帶孩子到天安門和一些博物館參觀,偶爾也會看看清華、北大,他一直稱之為“帶著孩子進城”。
雖然一家人可以暫時生活在北京,但老宋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一切困難都不會讓他產生退縮的念頭。
他早已和妻子決定,不再回到他的家鄉。
一個農民工的“城市情結”
受本村“第一代”進城打工的村民影響,意氣風發的老宋和堂哥啟程于1994年奔向廣東,而和自己同去的還有附近村莊的20多個青壯勞動力。
老宋依稀記得,當時同鄉們臉上燦爛的笑容和對未來生活美好的憧憬。“那時候覺得到了廣東賺錢就有了著落。”他們同時還在盤算著何時能拿著錢回家蓋新房,娶妻生子……
宋東升回憶說,為了能多積攢一些積蓄,他在大街小巷擺地攤賣過襪子,當過洗車工,在火車站干過搬運工,在建筑工地當小工、在砂場裝過沙子,在路橋公司直屬工程處做過土工試驗員。
“有段時間我同時兼做兩份工。”老宋說,最苦的要屬在建筑工地干活的日子,每天下工回到工棚宿舍里,累的連一句話都不想多說倒頭便睡。
在城里生活的艱辛讓老宋漸漸發現城市有許多難如人意的地方,而且很多問題單靠個人的奮斗是永遠解決不了的。
老宋在廣東一呆就是4年,直到1998年的春節前,父母給他安排了一次相親,他才回到自己闊別已久的鄉村。回家之前,他在廣州一個早市,花了55元買了一套西裝。
“孩子他媽那時在北京一家服裝廠打工。是我們東邊的村子的,認識了一年,1999年春節,我回去把婚事辦了,由于婚期耽誤的比較長,還沒等回廣州,老板就以公司減員,炒了我的魷魚。”
沒有了工作,老宋在妻子的勸說下來了北京。
“2001年,老宋在一家物流公司找了份裝卸工的工作,每月有1600元的收入。活多的時候能賺上兩千元多塊,而在阜陽老家的農村,想都不敢想。”宋東升的妻子劉玉英說。
勤奮的老宋和妻子就這樣,在幾年后積攢了10萬元,他們已自然成為老家農村更多年輕人的榜樣,第三代、第四代的年輕人開始走向城市。
但談起前途,老宋顯得有些惘然。
“出來打工,首先就是要能生存得起。”宋東升對記者坦言,現在這些錢還不能用啊,得留著買房子,就算他和妻子住不上了也要留給孩子,可是北京的房子實在太貴了。”
雖然生活在北京的條件艱苦,也弄不懂新聞里專家講的“城鄉二元結構”,但老宋還是決心在城市中生活下去,希望下一代能夠初步成為城里人。
面向城市,才有就業的“春暖花開”,老宋走過很多城市,他堅信這一點。
二元結構下的城市之痛
如何才能在城市扎下根來,老宋并沒有更好的辦法。他說自己現在正挑著一條“扁擔”。一頭是供孩子上學的費用壓力,另一頭買房子的壓力。而子女用來接受教育的費用則是眼下最大的壓力。
“眼看孩子就到了上小學的年齡,可是城市的學校太貴了,最要命的是孩子沒有城市戶口。要是把孩子送回鄉下,那就沒前途了,可不能讓孩子像我們一樣!”話落此處,宋東升眉頭緊鎖,抽出了一支廉價的香煙點燃。

實際上,老宋遇到的問題也反射很多農民工家庭里。隨著我國城市化進程的加快,越來越多的農民工的孩子跟隨父母進城生活和學習。
“即便買得起或租得起房子,孩子上學問題也讓人頭疼。一些北京市民能享受到的待遇,也和我們沒有關系。”接受采訪的大部分農民工表示。
事實上,農民工在城市中需要承受巨大的壓力。他們需要解決吃、穿、住、用、行、教育、醫療、娛樂等問題。
劉玉英告訴記者,2007年夏天,老宋在送貨的路途中摔傷了腿,經診斷是骨折,休息2個月,治病的費用加在一起花去6000多元。
“醫療保險尤其是大病醫療保險,是農民工的現實需要,因為疾病不僅會影響他們的工作,而且還可能使他們陷入貧困的境地。因此,應該逐步建立農民工的醫療保險制度。”時評人鄭渝川指出。
鄭渝川認為,農民工目前一種處于轉型中的、帶有“部分群體資格”的階層,他們在城市中承擔的義務和一般城市市民相同,甚至更多,卻不能和城市居民一樣平等享受城市公共資源。
有專家認為,作為城鄉二元經濟結構的“后遺癥”,農民工的存在已有20年。他們為城市的發展貢獻巨大,這是一筆欠賬,也是我們這個社會必須為和諧發展支付的成本。
回不去的地方叫“家鄉”
2008年,金融風暴席卷全球,中國企業也受到了沖擊。
2008年11月底,老宋一家原本單一的生活變得更加拮據,他失業了。
和2000萬由于經濟不景氣失去工作或還沒有找到工作而返鄉的農民工一樣,老宋暫時回到了安徽老家。
2009年農歷新年剛過,為搶先一步找到工作,宋東升帶上妻兒又踏上了返城打工之路。
對于春節后“返崗”的路途,老宋再熟悉不過了——先從老家鄭灣村坐電三輪車到阜陽潁上縣王崗鎮,再從王崗鎮乘客車到安徽阜陽縣城,最后在縣城坐10個小時的火車到北京西客站。
“我在城市打工已經10多年了,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很多人回到農村都不太適應了,尤其是現在的年輕一代。現在我身邊的很多打工朋友都在陸續返回打工的城市了。”宋東升告訴記者。
很多農民工也表示即使面臨金融海嘯,節后還是會再回到城市放手一搏。
對此鄭渝川表示:有相當數量到城市務工的農民工經過城市更世俗、更開明、更具兼容性和流動性的商業文化洗禮,回到農村自然覺得格格不入。
“特別是‘80后’農民工,哪怕在工廠做著辛苦的體力活兒,但下班的閑暇時間還是可以沒有間隔的在網上‘’一把、‘雷’翻天,造成一種自我感覺良好的陶醉感。”鄭渝川說,他們早就習慣了城市的生活,一旦回到家鄉,根本不會干農活的他們肯定無所適從。
國內一些社會學專家提出一個并非全新的觀點:“老宋們”市民化是增長新引擎,農民進城的過程與中國當代狂飆突進的城市化進程緊密聯系在一起。城市化進程中的農民市民化,是現代社會結構變化不可逆轉的大趨勢。
而在農民工老宋看來,北京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讓他和妻兒寄予了太多的希望。他們現在需要做的,除了艱辛地奮斗就是在等待中期望他們的未來。
他知道回到家鄉的后果是什么,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