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

天上虹

云是我高中時候的好朋友和同桌。她家是縣城的，聰明美麗，高貴大方。高中時好多男孩子向她傳遞求愛信號，可她高昂的頭似乎對一切都視而不見，像一位高傲的公主。后來我們都做了教師，她在縣城，我在鄉鎮。

一次進城開教學研討會遇見她。我女兒已經五歲了，她還過著瀟灑的二人世界生活，為了工作而努力拼搏著，一直是校長信任依賴的教學骨干。

我說事業無盡，你該考慮要個孩子了吧。

她遺憾地說：“我剛流了。”

我說你還沒排上號（他們學校為了不至于教學運轉不開，按年齡大小排號生孩子）？

她撇著嘴說：“我早排上了，不小心有了，那家伙又吸煙又喝酒的，我也沒有調節調節身體，現在不是講究優生優育嗎，不精心準備準備，將來怎么和人家的孩子競爭啊？”

云說得頭頭是道，“不要說是全世界全中國，就是我們縣，能者云集，對孩子的素質教育，技能教育從孩子出生前三年就開始準備了。讓孩子的先天素質高一些，然后生下來再進行后天教育，這樣的孩子才能跨入優秀之列。”

云談起優生優育倒是侃侃而談，我只有不住地點頭，我說那倒是。云從來都是這樣細致且有耐心，上學時作業工工整整，做題時，很少出錯，不像我馬馬虎虎大大咧咧的。她笑笑說：“好事多磨，慢慢來吧，不著急。”

她拍著我肩膀親熱地說：“好久不見了，你吃什么，我請你，千萬不要給我省錢哦！”說著沖我調皮地一笑。

到了餐館，她精心點了四份高檔菜，還特別囑咐：“菜的火候千萬要掌握好，不要太過火了。青菜炒過火了維生素和蛋白質就流失了，我們等于白吃，要少放鹽，不要放味精，也不要放甜醬，甜醬是腌制的，腌制食品有致癌物質。水要少量，辣椒要微辣……”

吃飯的時候，云細致地介紹了她和她丈夫具體的準備計劃，從飲食到起居，從蔬菜到水果，從鈣鐵鋅硒到鎂，她極其認真地掰著手指頭比劃著一二三條和高度數量的范圍大小。說著說著還不忘打電話囑咐出差在外的丈夫：“老公，你水喝了多少？吃的什么菜啊？菜里的維生素和蛋白質達到需求的標準了嗎？千萬不要偷偷吸煙啊！”我聽這一連串的數字和邏輯，不禁暗自感嘆自己太落伍了，虧欠孩子的將來可怎么彌補。

酒足飯飽之后，她從兜里掏出解毒片服下，說是這樣可以解除剛才吃飯時吃進的毒素，然后又拿出高鈣片細細嚼碎，說：“大多數人都缺鈣，現在補補對以后孩子的骨骼和牙齒都有好處……

我們揮手告別。望著她的背影，覺得她自信而魅力無窮。走在縣城的大街上，一群高中生正在公路兩旁栽種綠化白蠟樹。欣賞著兩旁花壇里散發出的陣陣幽香，不禁感嘆差距的存在與競爭的嚴酷。

一年后的一天，我在縣城大街上又遇到了云，她正抱著孩子去打疫苗，全家人陪著。

云如愿以償地生了一個大胖兒子，云弓著腰低著頭視線不離孩子左右，像是抱著一塊傳家寶，小心翼翼，溫柔萬分。我說我看看可愛的小寶寶，云輕輕地揭開罩在寶寶頭上的純棉軟布，小家伙睡得正香呢。

云一家人走了，想想自己的孩子像根野草，在寒風冷雨中摔打著長大，心里有著對孩子的歉意。好在孩子有著強健的體格和活潑的性格，像路邊蓬勃的白蠟樹，整天笑嘻嘻的從來不知道什么叫苦和累。

轉眼間我女兒八歲了，想著也不能落伍，因而辛苦輾轉，帶著孩子到縣城學習特長。孩子上課了，一個人在縣城瞎逛，走累了便在超市門口的椅子上休息。一個小孩張著嘴，留著口水，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佝僂著身子，搖搖晃晃地朝我這邊跑來。

“云！”我從座位上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云連忙抱起搖擺的兒子。我驚呆了，好久才回過神來：“孩子幾歲了？”“三周歲了。”云一邊忙著幫孩子用濕巾試去嘴角流出的口水，一邊問及我的狀況。我含混地回答著，不知所云，大腦里一片空白。

我突然覺得心好沉，說我有事先走了，以后再嘮。轉過身，突然想起兩年前云給我打電話說她孩子一歲半了還不會說話……我說男孩子說話晚，沒事，等著吧。

心突然被蜇了一下，恍惚中看到路邊花池里刻意栽種的花朵凋零雜亂，而學生義務栽種的白蠟樹卻郁郁蔥蔥，飄灑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