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樂觀的前景

鄧漢堅

那年仲夏的一個中午，已考完畢業試的成珍渾身汗濕的跑來，把借去的《平凡的世界》還我，又要另借其它的。我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畢淑敏文集》遞給她，她接過，卻不滿足，還眼饞地望著我的滿架子書，笑嘻嘻地說：“再多借幾本。”成珍這孩子平日住校，課余常幫我干這干那，日子久了，便開始有點倚熟賣熟了。我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去！嘻皮笑臉的，貪多嚼不爛。”成珍不惱也不怕，仍笑著。我遲疑了一下，問道：“你媽的病……好點了嗎？”她的笑一下子消失了，低下頭，神色暗淡地說：“怕是好不了了，癌癥，有錢也治不好，更何況沒錢。”我的心一沉，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那你呢，去讀初中嗎？”成珍搖了搖頭：“不去了，沒錢，雖說從下個學期起不收學費了，可還要生活費呢。媽病成這個樣子，底下還有兩個弟弟讀書，再說，家里的活光靠父親一人也忙不過來。”現在她就在家幫忙打禾收割，上午忙了一晌，下午還得去，她是趁中午休息的空檔來找我的。雖說這是早已料到的結局，可乍一聽聞，我的心還是猛的一痛，卻也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說：“走吧，我送送你。”

走到校門口，成珍說日頭太烈，叫我不要送，可我堅持。多年的山村教書生涯，面對貧困還普遍存在的現狀，為了保護自己心靈的寧靜，我早已習慣不走近他人，不愿也不敢去關注那些比自己更弱的人的命運，甚至為了使自己的心靈免受煎熬，我還強迫自己的良知萎縮，不萎縮我又能干些什么？當你沒有力量時，良知是什么？良知只是弱者同情弱者的一滴無用的眼淚！可盡管如此，每次面對學生，尤其是像成珍這樣品學兼優的貧困生不得不輟學的命運，作為一名教師，我還是不能視若無睹，平靜地轉過身去。

正午的太陽白花花的晃人，照在人的身上熱辣辣的針刺般疼，才走了一會兒，我就大汗淋漓了，忙躲到路邊的一棵樹下休息。成珍摘來一小片芭蕉葉一邊給我扇風，一邊洞悉一切似的笑嘻嘻地說：“老師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無能，幫不了我，所以才要在毒日光下行走，自我懲罰？”過多的生活艱辛磨難和平日的課外閱讀讓她有了一份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成熟和睿智。她沒等我否認就搖了搖頭繼續說：“沒用。就算你整個兒跳進地獄也拯救不了眾生的苦難。老師你回去吧，你的心我明白。人其實很難從根本上去改變別人的命運，這與她本性是否善良無關。”被一個比自己小十多歲的學生說穿心事，我感到說不出的惱怒和難堪。成珍卻裝著沒看見似的仍嘻笑著，狡黠而樂觀地對我眨眨眼：“你不能，可我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書中的孫少平不就是個榜樣嗎？”

是的，我不能，你卻能，這也許是個最樂觀的前景。

（作者單位：高州深鎮良平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