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來順
摘要:在近代史上,德國貴族之所以牢牢地掌握著國家統治權,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他們與資產階級的相互融合,利益日趨一致。一方面,貴族在經濟上資產階級化,另一方面,大資產階級在政治上不斷貴族化,而且相互之間通過頻繁的聯姻加強聯系。貴族與資產階級之間的這種密切關系為貴族在近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統治奠定了政治基礎。
關鍵詞:德國;貴族;資產階級
中圖分類號:K516.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559—8095(2009)04—0079—06
在近代歷史上,與西歐英、法等國的貴族相比,德國貴族似乎有著不同的命運。作為傳統封建勢力的代表,他們并沒有受到資產階級革命的滌蕩,而是在溫和的改革中實現了與資本主義社會的和平對接,完成了自己的近代轉型。直到20世紀初,德國貴族仍然牢牢地掌握著國家的政治統治權。出現這種狀況,有多種成因。在向現代社會轉型的過程中,德國貴族階級在政治上采取以攻為守的“防御性”策略,順應歷史發展的潮流,操控時勢,就是重要原因之一。同時,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那就是貴族和資產階級的相互吸納和融合。一方面,德國貴族在經濟上能夠適應時代發展的要求,采取資本主義經營方式;另一方面,一些資產階級企業主在創造了大量財富,享受著豐富的物質生活的同時,紛紛躋身上層社會,追求貴族生活方式和貴族等級的身份認同。于是,德國社會出現了貴族適應資產階級經營模式,資產階級追求貴族生活方式的雙向趨同,即所謂的貴族資產階級化和資產階級貴族化。這種角色的相互轉換促進了兩者的相互融合,拓寬和鞏固了德國貴族的政治和經濟統治基礎,是德國傳統貴族等級能夠兼容于資本主義社會并長期執政的重要因素。
一、從封建莊園領主到現代企業家:貴族的資產階級化
中世紀和近代早期,擁有封建大地產是德國貴族身份的最重要標志之一,也是貴族財富的主要體現。國王和諸侯對自己下屬的最高獎勵就是晉升爵位和賞賜大片的地產。甚至到19世紀初,這種情況依然存在。在普魯士,首相哈登貝格因為成功地領導了19世紀初的改革運動,治國有功,普王不僅授予其侯爵頭銜,而且將奎利茨、羅森塔爾、利策恩等地的大片地產賞賜給他。比洛夫將軍因為在對法戰爭中有功,于1815年受到普王的嘉獎,晉升為比洛夫·馮·戴內維茨伯爵,并獲得大量地產賞賜,比洛夫家族的地產因此遍布普魯士。布呂歇爾將軍也因為在解放戰爭中的優秀表現而受到普王嘉獎,被晉升為布呂歇爾·馮·瓦爾施塔特侯爵,并且在西里西亞得到大片地產。格奈澤瑙將軍則被授予伯爵頭銜,獲贈佐默興堡的地產。奧地利首相梅特涅因為在維也納會議上談判有功,皇帝弗蘭茨一世不僅授予他侯爵頭銜,而且于1816年將萊茵河畔的約翰尼斯貝格宮殿和莊園贈送給他。
貴族還竭力強化對地產的控制權。18世紀中葉,普魯士國王弗里德里希二世曾以敕令方式明確規定,為了保障貴族的生存,市民不能獲得貴族地產。因此,到1800年左右,德國的大地產基本上都掌握在貴族手中。一些貴族地產的規模相當大。亨克爾·馮·唐納斯馬克伯爵家族擁有的土地和森林達20 000公頃以上。此外,諸如霍亨勞厄侯爵家族、霍亨索倫家族等在西里西亞、波蘭等地都占有大規模的地產。19世紀初,在法國大革命沖擊下,普魯士政府進行資產階級改革,頒布“十月敕令”,規定市民可以購買貴族地產,土地與貴族統治特權之間的緊密關系才開始分離,但變化相當緩慢。實際上,到資本主義關系已經占據絕對主導地位的德意志帝國時期,德國境內仍然擁有11 000個騎士莊園。這些莊園絕大多數掌握在貴族手中,資產階級占有的莊園不到1 000個。
但是,地產畢竟不是財富的惟一象征。即使在中世紀封建時代,僅限于地產的收益也不能滿足一些貴族的巨大支出。因此,有些貴族除了經營傳統的地產和利用官員職位謀取利益外,開始進入利潤豐厚的工商業領域。在這一方面,施托爾貝格伯爵家族就是一個典型。早在16世紀,這一家族已經建立了一座鑄造廠。到18世紀,施托爾貝格一維爾尼格羅德伯爵又建立了哈廷根煉鐵廠。到近代初期,一些貴族已經涉足紡織工場、礦產開采等部門行業,“成為可與城市企業家相比的企業主”。
當然,貴族在轉向現代經營的過程中并不輕松。依據傳統,作為上層社會等級的德國貴族通常只有兩種“等級職業”:一是以宮廷和地產的主人身份生活,即所謂的國王、諸侯和貴族莊園領主;二是成為軍官和國家官員。在普魯士,到弗里德里希二世時代,貴族仍被禁止從事商業、手工業等各類“市民職業”,因為這些職業被認為與貴族的等級身份格格不入。如果一個貴族出于物質或謀生的需要,要賣掉世襲的或國王賜予的田產、采邑,那么他將因此而喪失其作為貴族所擁有的各種權利和免稅特權。然而,隨著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的發展,特別是19世紀以后,德國迅速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型,原先以地產為主要經營據點的傳統貴族陷入經濟拮據之中。許多貴族靠舉債度日。有些貴族甚至因為負擔不起嫁妝費,而不得不將女兒送入修道院。例如,在東普魯士,到1829年,888個莊園中有510個換了主人。在波莫瑞,1 311個莊園中有507個被拍賣。在波森,1 405個莊園中有172個被出賣。西里西亞則有369個莊園換了主人。甚至從前根本就不能擁有土地的猶太人也開始購置土地,到1835年,已經有51個猶太莊園主。到19世紀中期,普魯士的12 000多個經營封建莊園的貴族之中,已經只有不到3/5還能勉強維持其體面的“貴族”生活。面對如此“嚴峻”的經濟形勢,為了維持體面的物質生活,貴族們不得不放棄原先秉持的傳統等級觀念,轉而向“錢”看,采取新的資本主義經營方式。19世紀初“十月敕令”有關允許貴族從事市民職業的規定,既是這種壓力的結果,也是對已經存在的既成事實的法律確認。由于貴族本身擁有的執政資源和顯赫的威望,使得他們在轉型的過程中,能夠迅速在新經濟領域取得進展,成為資本主義農業、工業、商業和金融業領域的翹楚。
在農業領域,大多數德國貴族通過19世紀初農業改革成功地走上了資本主義發展的“普魯士式道路”。研究表明,在農業改革中,貴族地主獲利很大。由于農民為贖免封建義務,必須將自己所耕種土地的1/3以上割讓給貴族地主,所以,貴族地主的大地產不僅沒有縮小,反而擴大一百多萬公頃。此外,貴族地主還從農民手中得到大筆贖金,從而為其向資本主義經營轉型提供了充裕的資本。在改革中獲利的貴族地主或成為采用資本主義經營方式、雇用農民進行資本主義生產的農場主,或成為出租土地、坐收資本主義地租的地主。其結果是,“貴族農業資本家的經濟功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展現”。
在工業經濟領域,德國貴族也并非固步自封,冥頑不化,而是與時俱進,顯示出極大的“靈活性”。許多貴族地主轉而踏入工業領域,甚至成了某些工業行業發展的先行者。
德國貴族在經營工業企業方面有自己的特點。他們開辦的企業絕大部分與他們本身的經濟基礎、消費傳統等有著密切的關系。大貴族主要投資于與地產有關的礦產開采、冶煉等重工業、食品工業以及與他們的生活文化相關的奢侈品的制造與銷售。19世紀上半期,當工業化來臨,煤炭和鋼鐵產品成為
新寵的時候,擁有大地產的貴族便將目光從綠色的田野轉向地下,進行礦產開采,順理成章地由莊園主轉變成了礦山主。這是工業化初期德國貴族參與工業化進程的最直接方式;鄉村小貴族則主要在自己的莊園內經營磨坊、鐵匠鋪、面包房等小作坊。在某種程度上,18、19世紀貴族經營的重工業、紡織業、皮革和奢侈品制造業等奠定了德國工業發展的基礎。
在19世紀上半期德國啟動工業化進程時,普魯士貴族在經營工業企業方面表現最突出,其中又以西里西亞的土地貴族走在前列。早在19世紀初,巴勒斯特萊姆伯爵就已經在其所屬的大地產上建立起焦炭和鐵、鋅冶煉廠,成為當時西里西亞的工業巨頭之一。其他貴族大地產所有者,如普勒斯家族、霍亨勞厄家族等,也都擁有自己的工業企業。據統計,在西里西亞的冶金業中,貴族出身的企業主占據了“支配地位”。另外一些西里西亞貴族則利用生產農業原料的優勢,建立與之相關的加工工業。到19世紀中期,西里西亞的許多莊園主在擴大種植亞麻的同時,建立起了多座與加工亞麻相關的亞麻紡織廠。沒有單獨建廠的貴族,甚至包括一些貴族軍官在內,則想方設法參與和投資工業企業,并因此獲得較之農業經營要豐厚得多的巨大利潤回報。在德國的其他地方,如南德的奧爾滕堡、奧爾斯佩格、舍恩貝格、霍倫貝格、芬肯施泰因、圖爾恩、霍恩貝格等地,貴族經營礦產企業的情況也屢見不鮮。
由于占有強大的政治和經濟資源,且在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型的過程中能夠順應時勢,擇優經營,因此很多德國貴族進入工業社會后顯現出巨大的經濟活力。甚至最保守的貴族也不例外。據記載,有一位侯爵曾聲稱“決不做生意”。然而,面對巨額利潤的誘惑,他很快就將自己說過的話棄之腦后,加入了投資鐵路建設的行列。在巨大的利潤吸引下,一些貴族甚至不惜變賣地產,投資工業。典型事例是,赫爾曼·馮·皮克勒伯爵(1822年晉升為侯爵)于1845年賣掉繆斯考的世代經營的地產,投資于工業。他相繼建立了煤礦、煤球廠、冶鐵廠、造紙廠、玻璃廠、磚瓦廠、啤酒廠等一系列企業。貴族們積極從事工業經營活動的原因很簡單,面對資本主義工業的強勁發展,“既然無法繞過去,那就加入進去”。
貴族在自己所熟悉的奢侈品的生產方面,也當仁不讓地占據了主導地位。19世紀中期以后,隨著工業化和社會財富的迅速增長,向高品質的貴族生活看齊成為包括富有的資產階級在內的人們的一種時尚。于是,玻璃、瓷器、金銀首飾、絲織品等在內的奢侈品的生產和加工得到了迅速發展。貴族則利用自己的傳統優勢在這一生產領域搶占先機。例如,在銀器制造業中,格明根一豪恩貝格的卡斯帕爾男爵、施倫克-諾青男爵、泰森男爵等經營的符滕堡金屬制品廠占有重要地位。在金飾行業中,圖爾恩和塔克西斯侯爵、巴登馬克伯爵等都有相關的經營企業,控制著相關產品的生產。其他高級工藝飾品的生產也都掌握在貴族的手中。埃爾巴赫伯爵家族專門在其宮廷所在地奧登瓦爾德開辦了一座象牙雕刻廠,生產象牙制品。
新興工業部門中也不乏貴族企業家的身影。在19世紀下半期興起的電氣工業中,愛德華·馮·施瓦茨科本和迪特里希·馮·門格斯是通用電氣股份公司監事會的成員;伯恩哈德·馮·格爾斯多夫是柏林動力和照明股份公司的董事;法爾肯豪森的哈索男爵是斯圖加特大型電氣企業羅伯特·博施股份公司的全權代表。在化學工業中,一些著名的企業,如巴斯夫公司、拜耶爾公司等的領導層中,也都有貴族。出身倫巴底貴族世家的烏都·哥里尼是位于路德維希港的德國最古老的化學公司的股東,他的祖父是巴斯夫公司的創立者之一;馮·漢森和庫爾德·馮·凱瑟爾是拜耶爾公司的董事會成員。
貴族的經營觸角也伸入了金融領域中。在歷史上,貴族的“高品質”生活雖然離不開錢,他們卻“羞”于和錢打交道,認為談“錢”過于“俗氣”,甚至不愿帶現錢在身邊。俾斯麥就曾經表示,“不得不付款買東西,是痛苦的事。”這種觀念在很大程度上與中世紀以來貴族等級的優越生活有關。他們曾經高高在上,日常生活之中,飲食、穿著等,無不由“下人”打點。但是,隨著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的發展,當“錢”開始成為衡量一切的標志時,囊中羞澀的貴族們再也顧不了那么多忌諱。早在1774年,為了擺脫對資產階級銀行家們的依賴,馮·卡斯特爾伯爵就在法蘭肯建立了具有國家性質的“卡斯特爾銀行”。比洛夫家族也建立了波莫瑞的“騎士銀行”。但是,貴族以個人身份進入銀行界,直接與金錢打交道,則相對較晚。1848年革命后,費利克斯·楚·霍亨勞厄一厄林根親王出任達姆施塔德銀行的榮譽主席,成為德國傳統貴族進入銀行界的第一人。此后,馮·拉提博爾公爵成為該銀行的主席。19世紀中期以后,在各銀行的監事會中取得席位已經成為高級貴族的一種時尚和潮流。
資本主義和工業化使德國貴族失去在經濟領域的特權性主導地位,卻鍛煉了其對生產和市場的適應能力。由于農業經營的資本主義化和投資于資本主義工商業,德國貴族的經濟狀況大大改善,并因此與資產階級一道成為資本主義社會的“財富騎士”。根據1910年的統計,普魯士前100名富豪中,將近2/3是貴族,其中前10名皆為貴族,且大多為傳統的舊貴族。例如,亨克爾·馮·唐納斯馬克侯爵不僅擁有超過27 000公頃的地產,還擁有眾多的工礦企業。他是西里西亞采礦和鋅冶煉企業股份公司的股東,地區企業、銀行和百貨公司的合伙經營者;他還擁有自己的采礦企業:德意志蘭礦井、西里西亞礦井和唐納斯馬克礦井。這些采礦企業雇用的工人達4 500人之多,年煤炭開采量達175萬噸,贏利超過500萬馬克。普勒斯的漢斯一海因利希十五世侯爵不僅占有規模巨大的地產,且擁有采礦特許權。他的瓦爾登堡煤礦雇用了5 800名工人,日采煤量達4 152噸,上西里西亞的礦井雇用了2 400名工人,日采煤量3 120噸。霍亨勞厄-厄林根的克里斯提安·克拉夫特侯爵不僅擁有42 698公頃的地產,還在霍亨勞厄工業股份公司中擁有大量股權,收益甚豐。如此兼營農業和工商業的貴族富豪,不在少數。
二、錢與權的結合:資產階級貴族化以及貴族與資產階級之間的聯姻
在傳統貴族眼中,與血統、榮譽、特權等相比,金錢并非最重要的東西。財富是流動的,而血統是無法改變的。在中世紀和近代早期的等級社會,貴族的高貴身份和特權是基于門第和血統而非金錢之上。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維持體面的貴族生活離不開金錢。隨著向近代社會的轉型和商品經濟的發展,“金錢”日益成為衡量人們社會地位的標準。政治上強勢的傳統貴族與經濟上富有的大資產階級之間“共同語言”越來越多。在商品經濟大潮的沖擊和金錢的誘惑下,德國貴族群體除了自身努力適應資本主義的經營方式,躋身“財富騎士”行列,也屢屢接納資產階級進入貴族等級,以此作為拉攏資產階級和防止他們向貴族群體搶班奪權的手段,同時彌補自身的不足。而富有的大資產階級也不甘于滿足豐富的物質生活,他們在社會地位方面向貴族等級看齊,想方設法躋身這一上層等級,實現“精神”上的提升。于是,“富貴”一體的資產階級貴族化成了德國大資產階級群體中的一種常見現象。
富格爾家族是文藝復興時期人所共知的歐洲首富,也是德國資產階級貴族化的早期代表。這一家
族于1370年左右從慕尼黑附近的一個村莊遷移到奧格斯堡。起初,該家族主要從事羊毛和亞麻紡織業,1450年左右成為奧格斯堡紡織行業中最富有的大師傅。到雅可布·富格爾(1459—1525)時期,富格爾家族的財富迅速膨脹。雅可布·富格爾不僅購買了大量的地產,而且成功地開采銀、銅、鉛等礦產,經營銀行業務,一時富可敵國。但是,這一家族并不滿足于經濟上的富有,它常常不失時機地用金錢攀附權貴,并最終躋身上層貴族集團行列。1509年,雅可布·富格爾出資17萬古爾登,支持皇帝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戰爭行動。在選舉查理五世為皇帝的過程中,他又出資30萬古爾登賄賂各位選帝侯。所有這些舉措,給富格爾家族帶來了巨大的政治資本。1511年,雅可布·富格爾晉升為貴族,1514年又被冊封為基希貝格帝國伯爵。到查理五世時,富格爾家族因幫助皇帝有功,獲得了更大的榮譽和權力。該家族進入高級貴族行列,得到大片具有繼承權的地產,而且于1534年獲得了鑄幣權。圖爾恩和塔克西斯“郵遞馬車侯爵家族”是資產階級貴族化的又一典型。這一家族曾在波希米亞、西里西亞和波蘭等地擁有大地產,在法蘭克福擁有自己的宮殿,還有自己的工業企業。這一家族也是先“富”后“貴”,由于擁有大量財富而被封為貴族。1695年,時任神圣羅馬帝國郵政總監的歐根·馮·圖爾恩和塔克西斯伯爵被皇帝馬克西米利安二世冊封為侯爵。
進入19世紀以后,面對資本主義的迅速發展和資產階級力量的壯大,傳統貴族集團為了穩定自己的統治,緩和資產階級的不滿,吸納資產階級新貴的速度不斷加快。他們給予上層資產階級以貴族特權和社會聲望,以便使之加入到鞏固貴族統治的行列之中。有關研究表明,整個19世紀,在德國各邦中,進入上層管理機構的資產階級幾乎無一例外地貴族化,以至德國出現了一個貴族化的資產階級官僚集團,每個高層管理職位都成了資產階級貴族化的實驗點。在南德的巴伐利亞和符滕堡,不僅有許多資產階級晉升為世襲貴族,還有許多資產階級被冊封為終身貴族。在普魯士,僅1807—1848年間,就有包括95名軍官、82名官員、50名大地產所有者、10名商人和4名其他身份者晉升為貴族。1871—1918年的德意志帝國時期,普魯士的新貴族已經占貴族總數的9%。一些著名的資產階級工業家,如施圖姆、維爾納·西門子、格奧爾格·西門子等人,都被冊封為貴族,加入了貴族行列。一些著名的銀行家也晉升入貴族行列。來自戈斯拉爾的貝特曼銀行家族屬于較早貴族化的銀行家族之一。早在19世紀初,這一家族就已經在奧地利被冊封為貴族。1854年,莫里茨·馮·貝特曼又被巴登大公授予男爵頭銜。1908年,科隆銀行家海因里希·馮·施泰因被普王冊封為貴族。在整個19世紀,德國500多個大資產階級企業主中,約有10%加入了貴族階層。
在一切向錢看的資本主義社會中,甚至富有的猶太商人和銀行家進入德國貴族行列者也不乏其例。德國的一些國王和諸侯為了感謝猶太銀行家在其手頭拮據時刻給予的低息貸款的支持,常常報以特殊的榮譽,授予他們貴族頭銜,前提是他們必須放棄自己的猶太教信仰和教名,改信基督教。聞名世界的羅特希爾德銀行家族就是一個典型。這一來自萊茵河畔法蘭克福的猶太家族與黑森邦君主以及奧地利宮廷之間關系密切,并因此而躋身貴族行列。1766年,邁耶爾·阿姆謝爾·羅特希爾德(1743—1812)建立羅特希爾德銀行。由于他資助反對拿破侖的戰爭,他的五個兒子在1816年被冊封為奧地利貴族,并于1822年晉升為男爵。1867年,另一位猶太銀行家西蒙·奧本海姆也被奧皇冊封為貴族。在普魯士,一些著名的猶太銀行家,如門德爾松、戈爾德施密特、布萊希羅德等,同樣與貴族階層有著密切的聯系。其中,格爾森·布萊希羅德與霍亨索倫王朝關系非常密切,且與俾斯麥交情深厚,以至于1872年晉升為貴族時不需要改名,甚至本人也無需舉行基督教洗禮(其小孩必須接受基督教洗禮)。這顯然完全違背了只有基督教信徒才能成為貴族的基本準則,實屬特事特辦,從一個側面表明了作為“錢袋子”的布萊希羅德家族的強大影響力。
除了貴族資產階級化和資產階級貴族化的雙向趨同,貴族與資產階級之間還通過聯姻的方式進一步拓寬雙方的共同利益平臺。貴族與資產階級之間聯姻的目的通常是各取所需。貴族需要資產階級的金錢維持自己的體面生活,資產階級則需要通過與貴族聯姻來彌補血統方面的不足,因此雙方之間的聯姻是一種典型的“權”“錢”交易。根據封建的“等級”傳統,貴族婚姻只應在貴族等級內進行,但是,18、19世紀以后,貴族與資產階級之間聯姻的情況已經十分普遍,以至貴族娶資本家的女兒或貴族小姐嫁給資產階級銀行家已經不再被視為“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Mesalliance)。當時德國的各類報刊中不乏貴族男士和資產階級小姐之間相互征婚的廣告,廣告中赤裸裸地表明各自對金錢和社會地位的追求。
在貴族與資產階級的聯姻中,最常見的是資產階級銀行家、大企業主與舊貴族之間的婚姻。通過與侯爵、伯爵們之間的聯姻,資產階級銀行家、企業家打入了高級貴族集團之中。而貴族們也對這種聯姻抱以歡迎的態度,因為這種聯姻意味著他們與金融商業界建立了聯系,與“金錢”掛上了鉤。據德國學者的統計,僅在德意志帝國時期,就有12%的資產階級大企業家之子娶了貴族之女為妻,而大企業家之女嫁入貴族豪門的比例更高。從貴族的角度看,在1871—1900年間,貴族之女嫁人資產階級之家者達到36%,貴族男性迎娶資產階級之女者更是高達42%。
有關貴族與資產階級之間聯姻,普魯士國王弗里德里希·威廉四世曾講過一句經典的話:“我的貴族垂愛Fonds(基金),我的銀行家的女兒們則青睞Vons(貴族的標志)”,生動地點明了貴族和資產階級的相互所需。一位資產階級企業主在談到與貴族聯姻的問題時更是直言不諱地表明了各取所需的心態:“他們擁有古老榮耀的姓氏,而我擁有資本。”由此可見,貴族與資產階級之間的聯姻實質上是“貴族家譜與資產階級錢包”之間的交易,也是“社會關系資本化”的體現。
貴族的資產階級化、資產階級的貴族化以及貴族與資產階級之間聯姻等,既是貴族與資產階級之間政治、經濟和社會資源互補的需要,也是政治上且益衰落的貴族階層與經濟上處于上升過程的資產階級之間妥協的產物。這種貴族與資產階級之間的融合,不僅為貴族在資本主義社會的繼續統治造就了合理的經濟基礎,也為資產階級加入政治統治行列提供了可能性,從而大大緩和了貴族與資產階級之間的矛盾,例如,德意志帝國時期的宰相特奧巴爾德·馮·貝特曼一霍爾維格(Theobald yon Bethmann—Hollweg)就來自前文提及的貴族化的貝特曼銀行家族。也正是傳統貴族與資產階級之間的這種融合,使近代德國的政治發展呈現一種相對保守和穩定的特征。
責任編輯:宋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