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帥 霍平麗
摘 要: 1937年至1946年,西南聯大在最艱苦的歲月里逐步形成了自己特有的辦學精神,譜寫了世界高等教育史上非常光輝的一頁。它的辦學精神具體可以概括為:憂國憂民的愛國主義精神、兼容并包的學術自由精神、教授治校的民主管理精神、自強不息的剛毅堅卓精神和注重素質的人文教育精神。這筆寶貴的精神遺產至今仍給我們諸多有益的啟示。
關鍵詞: 西南聯大; 大學精神; 啟示
中圖分類號: G52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3-8381(2009)01-0044-05
西南聯大是世界高等教育史上的一個奇跡。從1937年7月奉命南遷到1946年5月奉命遷回,西南聯大僅僅存在了9年,當時辦學條件極端艱苦,戰爭、饑餓、疾病等磨難如影隨形,它卻在經費奇缺、校舍簡陋、圖書不足、儀器缺乏的狀況下,培養出了獲得諾貝爾獎的楊振寧和李政道,獲得國家最高科技獎的黃昆、劉東生、葉篤正,還有成長為“兩彈一星”元勛的屠守鍔、郭永懷、陳芳允、王希季、朱光亞、鄧稼先以及80位中國科學院院士、12位中國工程院院士等杰出人才。為什么西南聯大在辦學條件那樣惡劣的情況下,培養出了如此多的人才?這讓后來的教育學者們在驚嘆之余,不得不更多地思考西南聯大辦學過程中硬件環境之外的東西[CD2]辦學精神。
辦學精神可以說是狹義上的大學精神。大學精神作為一種非實體性的精神文化,是在長期的辦學實踐中逐漸積淀下來、被全體大學人所認同的一種群體意識和學校氣氛,這種文化是通過學校成員共同的實踐活動,并經歷史的選擇、積聚、傳承、發展而成的。大學精神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大學精神指各類大學所普遍存在的優良校風、相對穩定的群體心理定勢和精神狀態;狹義的大學精神是一所大學在長期的教育實踐中積淀的特定的高校精神的人格化和個性化,是最富典型意義的精神特征,是一所大學整體風貌、水平、質量、效益及凝聚力、感召力和生命力的體現[1]。縱觀西南聯大9年的風雨歷程,它所體現的辦學精神著重在于:憂國憂民的愛國主義精神、兼容并包的學術自由精神、教授治校的民主管理精神、自強不息的剛毅堅卓精神、注重素質的人文教育精神。這些精神至今都能給予我們深刻的啟示。
一、憂國憂民的愛國主義精神
西南聯大成立于日本入侵、國家蒙難的時代。從成立的那天起,它就擔負著救亡圖存、重建國家的使命。雖然師生備嘗艱苦,飽經憂患,但他們懷著抗戰必勝的信念,認識到自己肩負著重建國家的重大使命,深信抗戰勝利后的國家更需要人才來建設。西南聯大的校歌中的 “千秋恥,終當雪,中興業,須人杰”便是當時西南聯大師生同仇敵愾、不忘救國的愛國主義精神的真實體現。西南聯大辦學8年培育出的五千多名學生可以分成三個部分:一批學生奔赴解放區,八百多名參加遠征軍,留校學生則為將來抗戰勝利后祖國的“中興大業”拼命學習。對西南聯大校史頗有研究的學者張曼苓概括道:“西南聯大師生們有一個總體情結,也可以說是‘南渡情結。他們‘萬里長征,辭卻五朝宮闕,含著深重的國恨家仇,為國教書和讀書于昆明。無論他們有保存民族文化之命脈,有尋求現代化科技以強國力,有倡呼民主以促社會進步,還有直接投軍去筑血肉長城的種種不同,那段在昆明的生活成為一代知識分子共分國憂的大人生。”[2]也正是基于對祖國的熱愛和深厚的民族感情,師生們盡管來自3個不同的學校,卻團結成一個堅強的整體,形成了巨大的凝聚力。就是這種“為中華民族崛起而讀書”的愛國主義精神,使得西南聯大在戰火硝煙中創造了世界高等教育史上的奇跡。
西南聯大的這種成功的辦學經驗告訴我們,愛國主義教育能夠激發學生和教師的社會責任感,愛國主義教育環境有利于培養人才。因此,針對現今少部分大學生的學習動機功利性強,無理想,崇尚西方的“拜金主義”、“享樂主義”,集體、國家觀念淡薄,致使學風散漫、浮躁、更無從談對社會產生責任感和使命感的傾向,學校應借鑒西南聯大所具有的愛國主義精神,通過對學生和老師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增強他們的凝聚力、社會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讓他們運用自身的專業知識更好地服務于祖國和人民。
二、兼容并包的學術自由精神
在西南聯大,清華、北大、南開三校共處,聚集了大批性情稟賦各異,甚至政治觀點對立的飽學志士,容納了不同黨派的教授與學生。本著“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3]的原則,學校鼓勵不同學派觀點的教師開設課程,同一門課程常常有兩位或多位教師來講,馬克思的經濟學說在講壇上也有一席之地。教師們常常將自己多年的研究成果以及新知應用于教學之中,產生了一些不同甚至相反的觀點,學生可以從中學到各種新見解,感到受益無窮。如陳寅恪先生公開宣布“前人講過的我不講,近人講過的我不講,外國人講過的我不講,我自己過去講過的也不講”。他說到做到,每節課都可讓學生獲得新的知識[4]。西南聯大教授如聞一多、曾昭掄、潘光旦、費孝通、張奚若、陳序經、馮友蘭、錢端升、陳岱孫等在政治上有不同見解,內部有群體之分,學科專業門類之別,同一學科內部甚至有門派之爭,但彼此間的互不理解、觀念與觀點的分歧和對立,卻能在兼容并包的精神統領下各不相擾,“同無妨異,異不害同,五色交輝,相得益彰;八音合奏,終和且平”[5]73。在西南聯大完成歷史使命后,著名學者、西南聯大文學院院長馮友蘭認為:“聯合大學以其兼容并包之精神,轉移社會一時之風氣”,才得以“內樹學術自由之規模,外來‘民主堡壘之稱號,違千夫之諾諾,作一士之諤諤”[5]158。
大學應成為一個海納百川,集無數經驗、方法和文化的開放之所,營造一個各種思想、文化觀念相互碰撞的環境和氛圍,也只有在這種環境和氛圍中,創造性的胚芽才能得以孕育、生根、開花,并結出累累的思想和智慧果實,大學才能真正成為“新觀念、新知識、新型專業人才的搖籃”[6]。 現實中,我國高校學術領域中以官階替代學術標準、“學術等級制”對學術平等的消解、學術的近親繁殖等等阻礙了大學創新精神的發展。西南聯大這種兼容并包的學術自由精神,對改革我國大學學術領域的種種弊端顯得頗為重要。
三、教授治校的民主管理精神
西南聯大從辦學初期便形成了穩定和完備的教授治校體系。這是三校既往的傳統做法,梅貽琦一貫高度重視教師在學校中的主導地位。1931年,梅貽琦回國首次出任清華大學校長,他在任職的第一天在就職演說中就提出:“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他所主張的所謂“民主治校”,其實質就是教授治校,堅持教師的主體地位以及教授在大學治校中的主導作用。在學校里,教授會有著不可動搖的權威。學校各學院的院長、各系的主任、學校的各主要行政管理部門都由教授擔任,教務長由教授擔任自不待言,連學校的總務長都是由周炳琳、楊振聲、鄭天挺等著名教授先后出任的。陳立夫任教育部部長時,打著“軍政統一”的旗號,曾多次想從西南聯大校外委派專職的國民黨職業政客擔任西南聯大的訓導主任,以控制西南聯大。他這一手此前在其他許多學校都如愿以償,而在西南聯大卻碰了釘子。西南聯大當局以教授治校是三校一貫傳統,必須予以尊重為由,提出負責學生思想的訓導主任必須要由學識品德皆優、能夠服眾的教授來擔任,將陳立夫企圖委派的人頂了回去。最后由西南聯大自己任命學識很好、在師生中口碑甚佳的教授查良釗出任訓導主任,挫敗了國民黨對西南聯大加強控制的企圖[7]。
西南聯大的民主管理精神使教授參與到學校管理、尤其是學術事務管理中來,提高了學校管理的實效性。而我國目前的大學普遍存在機制缺乏活力、機構臃腫、人浮于事的現象。例如北京大學教職工總數是8 000名,行政管理人員占教職工人數的三分之二,第一線的教師和科研人員只占教職工人數的三分之一[8]。教授們應有的權利沒有受到充分尊重,他們的工作熱忱和創造性被挫傷。現代大學的發展要求充分體現教授的地位和作用,尤其是在教師招聘、晉升和淘汰上要由學術力量來決定。這樣才能維護教師的主體地位,發揮教授在大學治校中的主導作用。
四、自強不息的剛毅堅卓精神
西南聯大初建時,上無片瓦、下無寸土,只能借用昆明一些學校的校舍。1939年學校在昆明西郊購買了120畝荒墳地重建的新校舍(今云南師大校址)全是泥地土坯墻、木格窗的平房,地面是用土墊的,每當下雨時,鐵皮的房頂叮當聲不停,泥土的地面不久便成了泥坑。窗戶被風吹時必須用東西把紙張壓住,否則就會被吹掉。除圖書館是瓦頂、教室是鐵皮屋頂外,宿舍則用茅草覆頂。學校所需的原來大部分儀器設備都來不及搬遷而淪入敵手,遷出的部分貴重圖書也在重慶被毀于敵寇的轟炸中。實驗的儀器設備很差,實驗室狹窄簡陋,缺水缺電,儀器藥品不全,往往不得不使用代替品或者自制。有些儀器設備不足或材料不純,實驗數據往往是誤差很大,教師只能一般地訓練學生做實驗的方法、步驟,當時物理實驗室只有一個量電壓的電壓表,教師只好將電壓表掛在墻上讓大家看,以增強學生的感性認識。
正是在這種極其艱苦、困難的條件下,廣大愛國師生發揚了自強不息的剛毅堅卓精神,仍然專心讀書,弦歌不絕。在此期間,聞一多先后完成了《神話與詩》、《周易義證類纂》、《楚辭校補》、《唐詩雜論》、《中國文學史稿》等著作;馮友蘭寫出了他的具有重要影響的“貞元六書”[CD2]《新理學》、《新事論》、《新事訓》、《新原人》、《新原道》、《新知言》,形成了自己的“新理學”哲學體系;華羅庚完成了《堆壘素數論》的研究;吳大猷完成了多元分子振動光譜和結構的研究;周培源完成了湍流理論的研究等等[9]。由于校舍緊張,有些學生到學校附近的廟宇或茶館店去看書自修。我國著名學者清華大學退休教授何兆武不久前寫了一本《上學記》,書中記述了這樣一則故事:一天他在茶館看到兩個物理系學生在學習。一人問:愛因斯坦最近又發表了一篇文章,你看了沒有?對方不屑地回答:看了。毫無originality(創新),是老糊涂了吧!問話的是黃昆,后來成了有名的科學家。答話的是楊振寧,后來因修正愛因斯坦理論得了諾貝爾獎。這兩位科學大家沒能有機會誕生在聯大的圖書館,只能誕生在聯大附近的茶館里[10]。
“剛毅堅卓”這幾個字不是發明者用筆墨寫成的,而是全體師生在抗戰那種惡劣的環境中用汗水、用頑強的意志力和不屈的信念譜寫出來的。一位學者專門對西南聯大的“剛毅堅卓”作了考證:“剛”,《左傳》說:剛事能立。意即剛強,不為惡劣環境所壓服,不唯上是。“毅”,《左傳》說:殺敵為果,致果為毅。毅即毅力,志決之后不動搖,鍥而不舍,持之以恒。“堅”,《漢書》說:窮當益堅。堅即團結必堅。“卓”,高而直即卓,卓爾不群,工作也力求超出常人,學習成績要優異[11]。當今時代,社會大環境十分有利于學習,但我們一些學生的表現卻不盡如人意。最近,湖南師范大學社會調查服務中心對河西大學城的400名大學生進行了一次“大學生生活狀態調查”。調查結果顯示40%的同學承認有過遲到或早退現象,同時,大部分人知道自己的行為會影響上課,只有極少數“自由派”持無所謂態度。逃課的現象同樣不容樂觀,有20%的學生曾經逃過課,并且去上課的學生只有一半在課堂上認真聽講,45%的同學雖然一直在聽,但不太認真,5%的學生在課堂上做其他事情,如:玩手機、看雜志小說、睡覺、聽MP3等,對學習持“及格萬歲”這種敷衍態度的同學高達14%[12]。同時,現實中也有一些教師缺乏敬業精神,應付正常教學,熱衷于追逐名利和物質享受等等。與西南聯大相比,反差明顯,讓人感慨。由此可見,學習和弘揚西南聯大自強不息的剛毅堅卓精神,培養老師們的自覺追求真理、獻身科學的學術精神和學生們自強不息、奮發向上的時代精神顯得非常迫切。
五、注重素質的人文教育精神
“人文教育是指將人文精神通過教育活動、環境熏陶等方式和途徑,內化為人的品格因素,進而凈化和提升人的心理、思想倫理和審美,使人成為有個性的、具有思維能動性的、向善的以及有境界的人,最終實現對人的精神世界的全面塑造。”[13]1941年,梅貽琦先生發表著名的《大學一解》,明確提出了“通才教育”理念。他指出:“通識,一般生活之準備,專識,特種事業之準備。”“社會生活大于社[JP2]會事業,事業只不過人生之一部分。”“竊以為大學期內,通專雖應兼顧,而重心所寄,應在通而不在專。”針對當時那種只注重專門知識培養的傾向,梅貽琦指出:“社會所需要者,通才為大,而專家次之,以無通才為基礎之專家臨民,其結果不為新民,而為擾民。” 通才教育理念充分體現了西南聯大注重素質教育,“把學生培養成德智體全面發展的,有為國家社會服務之健全品格的高級人才”的人文教育精神。
在通才教育思想的指導下,西南聯大實行了十分靈活的選科制和學分制,充分調動學生學習的積極性,每個學生必須取得132—136個學分(另外三民主義2學分,軍訓6學分,體育8學分不在內),規定大學一二年級只學基礎課程,鼓勵學生跨系、跨學院、跨文、理、工類選課,以通融文理界限,豐富知識結構,讓學生具備宏觀通識,有更為自由的發展空間。從三年級起,學生除按規定的范圍選修本系幾門主要專業課外,其他全是任意選修課。4年內必修課和選修課的比例大致是50 和86 之比,學習能力強的學生還可以多修學分。所以從三年級起,學生們都可根據自己的志趣和愛好,在學科的海洋里自由地遨游,按照自己選定的方向,在教師指導下,集中精力鉆研學問,或者進圖書館,蹲實驗室,或者參加科研活動、社會實踐活動,一切悉聽自便。正是在這種寬松、自由、民主的氛圍當中,西南聯大才得以人才輩出,科研碩果累累。
反觀我們現今的高等教育,多以專業教育為主,專業劃分過細,學校在公共課程設置中結構比重有些失調,學生也沒有太多自由選擇的余地,各類高校,特別是非重點院校的課程設置中,公共課、專業基礎課和專業課的比例不夠優化等等,使培養出來的學生知識面窄,缺乏整體文化內涵,在擇業時困難重重,而且社會適應能力較差。當今世界學科高度分化,高度綜合,新科學理論已成為文、理、工等學科共同的方法論基礎,跨學科、跨專業的研究也開始成為趨勢,社會對于通才的需求已成共識。因此,就目前高校的課程設置而言,已不能適應社會和學生發展的需要,必須加以調整。而西南聯大的“通才教育”正是我們需要學習的范例,但同時我們的改革應立足現實社會,不能照抄照搬,而應使我們的課程設置在繼承前人的基礎上體現新時代的特點。
70年過去了,物質形態的西南聯大已經漸行漸遠,精神形態的西南聯大卻歷久彌新。大學精神作為一種動力源泉,是一種心理資源,是一種無形資產,它既可以外化為特定的校風,又可以內化為強大的動力,激勵全體師生奮發進取,在辦學過程中發揮巨大的作用。在我國高等教育大眾化、市場化、產業化和國際化的大背景下,我們有必要借鑒和吸收西南聯大的大學精神這筆重要的精神遺產,進一步反思和改革我國的高等教育,激勵全體師生奮發進取,實現新時期高等教育的又好又快發展,這無疑是我國當代高等教育工作者的┦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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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向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