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為了更好地理解和概括這篇女性主義歷史上的奇文,我認為首先有必要對這篇論文的題目作一點分析,或者說修正。因為這篇文章的標題中所蘊含的雙重意義可以為閱讀這篇文章的任何一位讀者提供一種理解指南。
文章的英文標題為 The Traffic in Women:Notes on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Sex,中文譯為《女人交易:性的“政治經濟學”初探》,這是一種典型的中國學院式的翻譯,其特點在于喜愛使用固有概念和學術用語,并且省略一切語法成分,以顯得“高深”——即晦澀難懂和易產生歧義。
當把“The Traffic in Women”簡單翻譯為“女人交易”時,由于省略了原文中的介詞,基于中文詞義上的誤解就產生了。作為中國讀者的我們很容易認為這一短語指的是“女人的交易”。“女人的交易”又是一個相當模糊的概念,它既可以指“用女人作交易”又可以指“女人做的交易”或是“女人之間的交易”。在通讀全文之后,我們才能知道在本文中這一概念指向第一種解釋,即一種“以女人作為商品的、涉及利益的交換和流通行為”。在這一行為中女人是被動的,是交易行為的對象,而行為主體則是人類中異于女人的另一方:男性。男性主導著這種以女性為對象的交易行為,并從中獲得利益。這種利益不僅包括經濟層面,還指向一個龐大的權利和階級地位機制。可以說,“女人交易”一詞在被正確理解的基礎上,指向了全文的前半部分,即蓋爾#8226;盧賓基于對列維-施特勞斯的“親屬關系”研究進行分析和重新審視之上所總結出的那一部分。但如果僅僅是這樣,那么我們將錯過更重要的一部分。
請注意,在把“traffic”譯為“交易”時,譯者同時默認了介詞“in”的語法意義,也就是把“in women”作為“交易的方式”來解釋,即“用女人”來做交易。而在英語中,traffic一詞不僅有“交易、交換”(包括商業性的和非商業性的)的意思,這個詞也有“流通”的意思——事實上,我們第一次接觸到這個詞是把它作為“交通”來解釋的——指向的就不僅是在個人或全體之間的交換行為,而是一種流動的運動方式。如果看到了這一點,那么“The Traffic in Women”就有了另外一種解釋,在這種解釋里,女人成為了一種媒介,一種載體,某些東西以女人為管道,在不同的男性主體之間流通。這一解釋指向了蓋爾#8226;盧賓引入的精神分析學理論。蓋爾#8226;盧賓強調“勢”作為一種更具象征意義的男性地位和權利的體現,它通過女性的身體從一個男人傳到另一個男人,進行的流通和再生產,從而確定了一個女人在“勢”交換網里的位置。
也就是說,“The Traffic in Women”包含著的兩層含義各自指向了這篇文章重點論述的兩個不同層面,即人類學/社會學層面的親屬制度——“女人交易”,以及這種制度在精神分析學層面的內化方式——“勢”的流通。這樣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何蓋爾#8226;盧賓將“The Traffic in Women”稱為“性的政治經濟學”,因為女人在這種社會關系之中處于一個極端微妙的位置。在第一個層面中,女人是“實物貨幣”,財物、社會聯系可與女人的身體自由兌換;而在第二個層面中,“勢”是在社會上通行的“紙幣”,一種權力的憑證,男人們用“勢”來換取女人和男人對女人的權利。“性”在蓋爾#8226;盧賓的分析體系里充當著與“資本”在經典馬克思理論中同樣重要的作用。
然而就這篇氣勢恢弘的長文來說,我們除了知道這些以外,還必須看到蓋爾#8226;盧賓在這整篇文章中的關鍵概念:性/社會性別制度(the sex/gender system)。她用這個詞來描述社會生活的一個部分,“這部分社會生活是對婦女、性生活非常規者,以及個人人格某些方面造成壓迫的場所”。
這一概念的提出首先建立在對經典馬克思主義性別壓迫理論的批評上。蓋爾#8226;盧賓認為:性/社會性別制度是獨立存在的,因此對資本主義的分析不大能解釋婦女和對婦女的壓迫。馬克思關于勞動力價值的決定因素中所提及的“一個歷史的和道德的成分”,指的正是“包容了整個性別、性文化和性別壓迫的領域”。而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盡管“令人沮喪”但他的積極意義在于引入了“物質生活的第二個方面”,把“性文化關系”同“生產關系”區分開來。指出了性/社會性別制度存在的重要性。
接下來蓋爾#8226;盧賓在整一套敘述中,全面解釋了性/社會性別制度這部巨大的社會“機器”是出于什么原理、如何運作的:
她首先對列維-施特勞斯的“親屬關系”進行了研究。列維-施特勞斯接受了法國民族學家莫斯的原始互換理論。莫斯認為原始社會里贈送、接受和交換禮品在社會交往中具有非同尋常的作用:它們表達、確認或創立交換者之間的社會聯結。在此基礎上,列維-施特勞斯進一步認為:婚姻是禮品交換最基本的一種形式,女人是最珍貴的禮物。通過交換女人,交換雙方(男人)建立了最可靠的社會關系——親屬關系。由于前國家社會的一切社會關系都由親屬關系組成和界定,因此親屬關系成為當時社會交往的特別語法。在社會層面上,性/社會性別制度的出現正是為了保障親屬制度。為達到這一目的,性/社會性別制度構建了三方面的機制:
A. 性/社會性別制度通過壓抑人類的自然相似之處強制區分了社會性別,并塑造了兩性性欲,將一個性別的性欲望強制導向另一個性別,以保證異性戀婚姻。
B. 亂倫禁忌機制壓抑了同群體之間人的結合,從而保證了女人交易發生在不同群體之間,導致了一個廣泛的關系網絡。
C. 性/社會性別制度壓抑女性性欲,將女性塑造成“被動接受”的一方,從而保證女人可以通過成為交換物的形式為親屬關系服務。
也就是說,建立在以女人交換為基礎之上的人類社會親屬制度不均等地劃分了兩性權利,這一套以親屬制度為核心的社會制度體系規定了女性的從屬地位。
在論述了性/社會性別制度的機制層面之后,蓋爾#8226;盧賓轉入弗洛伊德-拉康的精神分析學,闡述了個人是怎樣被造就成社會認可的男人和女人的。在精神分析學中,俄狄浦斯情結是個重要的概念,正是在俄狄浦斯階段劃分了兩性,所以盧賓將其視為“制造合適的性個人的機器”。在前俄狄浦斯階段,男孩女孩在心理上并無區別,母親的育兒勞作引起了男孩女孩同樣的對母親的愛戀。當孩子通過親屬稱謂發現了兩性差別和亂倫禁忌,“俄狄浦斯危機”出現了,因為“親屬稱謂指明了一個關系結構,而這個結構將決定俄狄浦斯戲劇中人和個人和物體的角色”。蓋爾#8226;盧賓借用了拉康“勢”的概念,這一概念是賦予陰莖的一套意義,指向的是“把一個生理構造的差別轉化為人類的第一個主要分類”,它負載著兩性地位的差異,帶著男人對女人的統治權力,“交換者”與“被交換者”之間的差異。“勢”是男性地位的體現,它通過女人落實在男人身上。在“俄狄浦斯危機”中,孩子發現兩個社會性別沒有同樣的性權利和未來。男孩拋棄了母親,以此來換取“勢”,他遵從的社會契約會給與他權利使得他在成年之后擁有一個自己的女人;而沒有“勢”的女孩由于沒有可以用來交換女人的有象征意義的東西,而被迫重新界定自己與父母的關系,女孩背離母親而轉向父親,因為只有父親可以給她“勢”,把她納入“勢”流通的象征交換體系,這時“通向女性氣質發展的大門便向女孩開放了”。
至此,蓋爾#8226;盧賓完成了對性/社會性別制度雙重意義上的印證。
二
關于這篇文章最終要解決的問題,蓋爾#8226;盧賓本人在一開始就相當明確的表明了態度。她表示這是一篇對于婦女受壓迫、處于社會從屬地位的性質和起源問題進行探討的文章,而對于婦女受壓迫的原因的探討的最終目的是為了“評定實現沒有社會性別等級的社會必須改變哪些方面”。
如果天生的男性侵略性和統治性是女性受壓迫的根源,那么,女權主義規劃中就該邏輯的要求或是消滅犯罪的那個性別,或是實行一種優生學方案來改變它的特性。如果性別歧視是資本主義對利潤無止境貪欲的副展品,那么性別歧視就會在成功的社會主義革命來臨之際枯萎。如果婦女在全世界的歷史性失敗發生在武裝起來的父權反叛中,那么,現在是亞馬遜族女戰士開始在阿迪朗達克山區練兵的時候了。
在文章尾聲,蓋爾#8226;盧賓結合列維-施特勞斯和弗洛伊德的闡釋,提出了她關于女權主義烏托邦的想象。這種想象認為實現沒有性別等級的社會的手段不是消滅男人,建立一個“亞馬遜女權部落”①,而是消滅創造了性別歧視和社會性別的社會制度。她認為“女權主義運動必須有比消滅婦女壓迫更多的夢想”,消滅強制性的性欲和性別角色,從而建立一個“雌雄一體、無社會性別的社會”,在這個社會中,“一個人的性生理構造同這個人是誰、是干什么的、與誰做愛,都毫不相干”。這是一個極為理想狀態的社會,這一邏輯似乎無懈可擊:試想如果性別不存在——請注意蓋爾#8226;盧賓認為社會對性別的塑造遠大于生理結構上先天性的不同——那么權力、財產的流通和傳遞就無法繼續以性別為指認條件,核心家庭的形式將不復存在,基于性別的分工也將消失。一旦全部的基于性別基礎上的社會區別消失,那么被性/社會性別制度建構出來的使得女性受到性/社會性別制度壓迫的制度也將消失,女性將得到真正的解放——當然男性也是。
蓋爾#8226;盧賓理想化的認為一旦基于性/社會性別制度之上的對于男女的強制區分和約束被取消——性完全自由化(允許任何形式上的性),社會性別的界定消失——兩性之間的不平等狀態也就隨之消失,可想而知的,女性的受壓迫地位也就不復存在——甚至女人都將不再存在,因為“女人”是一個被性/社會性別制度建構出來的概念。蓋爾#8226;盧賓的邏輯相當奇特,她沒有試圖討論如何通過重新“洗牌”來達到兩性平等:是提高女性地位還是降低男性地位?是增加女性權利還是減少男性特權?蓋爾#8226;盧賓的貢獻在于,她始終沒有把兩性中的任何一方作為衡量標準,試圖改變另一方的狀態以達到這個標準。這就把她與主張壓抑男性的性能量的激進女權主義② 與呼吁社會加強女性權益的保護的社會主義女權主義③ 區分開來,從而站到了一個更高的位置。因為她意識到無論改變哪一方的權利狀態都是在對現有的“性/社會性別制度”默認的基礎之上進行的改良。由于性/社會性別制度本身就是對人類自然天性的扭曲和壓抑,這種要求“男人和女人一樣”或“女人和男人一樣”的改良只能帶來一種后果:那就是兩性中一方——至少一方——的自然天性的雙重扭曲。但是蓋爾#8226;盧賓的失敗之處也正在于此。她的女權主義理想徹底否定了業已存在千年的對于兩性的劃分,希望從根基上毀滅造成人類自然天性扭曲的性/社會性別制度建構,從根本上解放人類——不得不承認,這一目標由于太過完美而顯得不切實際。事實上蓋爾#8226;盧賓本人也不能說明女權主義運動應該如何達成這一宏偉目標,應該通過怎樣的手段,制定怎樣的制度來接近這一目標。我們應該看到,盡管這個蓋爾#8226;盧賓式烏托邦是如此美好,然而女性不可能指望通過呼吁男性放棄性/社會性別制度所給予他們的一切特權,放下生活,來重新考慮他們心中最隱含的,真正的欲望——連一個最極端的女權主義者甚至都無法做到,因為這一目標的預設前提是每個人都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真正欲求,而悲觀一點說,我們很可能已經在長達數千年的性/社會性別制度中喪失了這種能力。正是“蓋爾#8226;盧賓式烏托邦”的不可操作性,使得她文章中這一部分的敘述顯得無力,而包含于這個理想之中的許多高瞻遠矚性的見解也被許多后來的女權主義所忽視。例如,蓋爾#8226;盧賓實際上早在那時就已經認識到“我們不僅是作為女人在受壓迫,我們受壓迫還在于我們不得不做女人,或不得不做男人也是個可能的情形”。我始終認為蓋爾#8226;盧賓站在70年代的女權主義立場上,仍然能夠意識到——或者只是模糊地意識到——這一點是極為難能可貴的。她幾乎跳出了那個年代女性主義者的慣常姿態,這使得她獲得了更廣泛和寬容的視野,使她能看到這種社會性別制度不僅對女性造成了壓迫,也對男性造成了壓迫。這種被蓋爾#8226;盧賓稱為性/社會性別制度的社會制度不僅規定了什么是女人,也規定了什么是男人,什么是正常的性,什么是禁忌;并以一種在兒童時期就被內化的方式對生活在這個社會內部的所有成員起作用,盡管這種制度使得男性獲得了比女性更多的權力——社會地位,擁有財產的權力和對女性的權力——但這種制度本身對男性并沒有比對女性更加寬容,它龐大而無處不在的束縛并不會因為你是一個男性而有所減輕。這一點在20世紀末以來越來越多的關于性別認同倒錯和變性的案例中可以看出,相對于由女性變為男性的變性人,社會輿論并不會對一個由男性變為女性的變性人更加寬容——甚至恰恰相反。
盡管很好地解釋了婦女為什么受到壓迫,以及整個社會形成的一整套社會性別機制是如何運作、延續,對一代又一代的人產生效用的,蓋爾#8226;盧賓最終還是沒有解決那個她在文章開頭就提及的關鍵性問題——婦女受壓迫、處于社會從屬地位的起源問題。是什么使得性/社會性別制度得以建立?是什么使得女性成為被壓迫的對象?或者說,是什么使得處在那個“女性第一次從屬于男性”的關鍵時刻的女性甘愿交出權利,使得自己淪為一種為親屬制度服務的物品?恩格斯將婦女交出權利的那一刻描述為一次男性集體反叛的結果,然而恩格斯這一描述的前提是在這“女性在世界上既有歷史意義的失敗”時刻之前,婦女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而男性則從屬于女性。但這一前提本身已經被質疑,因為沒有證據表明在實行母系繼承的社會里,女人就一定擁有社會權威。試圖從生產關系角度分析女性從屬地位形成的原因的方法因此而步履維艱。于是更多人試圖從生理學角度分析婦女從屬于男性的原因。尤其是隨著現在生物技術——特別是基因技術——的發展,很多基于兩性基因不同的社會性別分析產生了。在這里我引述一個在我看來相當有意思的關于女性從屬地位的起源的假說。目的是為了引起大家對于這一根本性問題的討論。這一假說也是建立在現代生物學證據之上的。
從遺傳學上看,在繁殖過程中提供卵子的母方占有絕對的遺傳優勢。就生物細胞學的角度來說,在繁殖過程中母方提供的是一個完整的細胞——卵子,作為一個完整的細胞,卵子為下一代提供的不僅是細胞核內的X性染色體,更提供了DNA復制的一切必須要素和細胞分裂生長的有效營養物質——包括細胞質中的線粒體,線粒體是本身有單獨的DNA和遺傳體系的半自主細胞。我們知道精子和卵子的結合僅僅發生在細胞核內,因此這一部分DNA是不受細胞核內基因控制的、獨立的遺傳體系。盡管卵子和精子一樣都是擁有23條染色單體的“一半”,但相對于失去其他一切細胞組織,只保留最基本的細胞核內遺傳物質的精子來說,卵子還擁有細胞核遺傳物質以外的、可以被后代所延續和繼承的信息。也就是說,繁殖過程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樣“平等”,后代從母親那里得到的遺傳信息更多也更復雜,因此也就更接近母親。事實上,地球上最初的物種都是進行細胞分裂的單性繁殖,也就是母性繁殖。如果單純從“延續”這一角度說,則根本不需要另外一種“性別”,雙性繁殖的出現只是為了提供基因變異的可能性。從這一角度看來,人類男性是一種“不必要”的存在。
這一理論認為,正因為這樣遺傳學上的不平等,人類男性的潛意識中先天具有一種“不安全感”——男性只是漫長的生物世界中隨著時間出現的一種“選擇”,而產生后代的女性才是“永恒”的。男性為了尋求自身的“延續”必須借助女性的身體,在繁殖的大型抽獎游戲中,幾百萬精子中只能有一個獲得與卵子結合的權力,因此男性必須與盡可能多的女性性交,以此擴大自身得以“延續”的幾率。在達爾文主義理論下,為了獲得這種權利,男性之間需要不斷進行爭斗,因此男性基因在不斷的優勝劣汰中具備了先天的侵略性。而女性由于先天擁有了產生自己后代的能力,而更加平和、安于現狀。最后,一定會出現這樣一個時間點,在這里男人們發現他們為了得到女性所作的爭斗代價過于高昂,于是為了最低限度的保證男性具有產生自己后代的權力——也就是每個男人至少能擁有一個女人——男性們必須團結起來,并且發明一種機制來保障這一權利的實現。于是一切由此開始。
這一理論的有趣之處在于,它將女性從屬地位的開端歸結于一場男性的陰謀。更有趣的是,這場陰謀的發生是基于“男性劣等感”的基礎之上的——相對于先天擁有延續自己生命(即產生后代)能力和權力的女性,男性需要“爭取”才有可能得到自己的“生命延續權”。基于這一悲哀的前提,男性們必須借助一些外界的東西(比如制度和約束)來保證自己的權利,而女性則沒有這種需求。請注意,這一理論將社會制度作為一個“先到先得”的東西來進行討論,因為男性率先想到并且實施了這一制度,而女性則由于沒有這種需要而沒有發明另一種制度來約束兩性之間的性行為,因此陷入了由男性制定的社會性制度的陷阱。從此成為這一制度長達幾千年的受害人。即這一制度的形成自始至終是出于被女性“默許”的狀況下的。
對于這樣的假說,更多人或許會說這是一種激進女權主義理論,因為它的基礎是承認女性在生理上比男性具有優越性;也會有相當一部分人覺得“把生物學和文化之間建立某種必然的聯系是可笑和毫無意義的”,這種論調只能用于說明“女性的地位是怎樣在人類基因中就被安排的,嬰兒是怎樣從卵細胞獲得另一個X染色體的瞬間就決定了自己的性別特征和社會地位的。”的先天決定論。對于這兩種觀點我都相當贊同。但同時我認為從生物學角度來探究人類歷史上女性屈于受壓迫地位的開始點——如果蓋爾#8226;盧賓的理論準確,這一起源是與性/社會性別制度的建立同時發生的——是不可避免的。因為無論怎樣從人類學和社會學角度分析,我們也只能探討既有的制度和秩序而不能探討更加主觀的“起源”問題。我們應該看到并且承認,任何制度的產生背后都不可避免的涉及“人”。人是制度的發明者和執行者。在有文字記載以來的人類文明史上,任何一種偉大制度的建立都會與幾個人的名字有關,與某種利益群體有關。由于涉及人,因此我們唯一的途徑就是借助心理學和生物學,因為我們不可能回到那個時刻,把那個制定規則的人抓起來審問他發明這個制度的動機。正如我們可以從天文學和物理學的角度研究“宇宙的演化”,并且可以將這一過程描述得極為詳細,但我們不能描述宇宙是如何從無到有的,宇宙為什么會出現,宇宙產生的那一“點”,那一時刻,與那一時刻之前的任何情形,而只能依靠推論和假想。
當然我并不排除由這種假說引發的關于另外一種情況的思考,那就是女性——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她們自始至終并沒有處于某種被男性奴役和壓迫的狀態,正如假說中性/社會性別制度是在女性們的默許之下才得以建立一樣,甚至與其說是女性掉進了男性設置的陷阱,毋寧說實際上女性才是一個更大的陷阱的謀劃者,或者說女性并不介意掉進這個陷阱——因為她們知道自己才是漫長生物鏈中的主導者。 ■
【注釋】
① 關于亞馬遜女權部落的想象有兩個來源,一是古希臘傳說中的亞馬遜女戰士族,她們與無數希臘英雄的戰斗流傳在不同的傳說之中。亞馬遜一族發源于小亞細亞蓬托斯(Pontus)的特爾摩冬地方(Thermondon)的峽谷和森林之中。她們的首都是尤克森(Euxine)沿海的特彌斯庫拉(Themiscyra)(今天土耳其黑海沿岸的特爾密)。根據習俗,男人是不能進入亞馬遜人的國境的,但亞馬遜人每年都會到訪高加索的戈爾加利安斯(Gargereans),為的是傳宗接代……在這個聯婚盛會上生下來的女嬰都會交由亞馬遜一族養大成人。每一個亞馬遜女戰士長大成人時都會燒掉或切去右邊乳房,以便投擲標槍或拉弓射箭。但在聯婚大會上誕生的男嬰就沒有那么幸運了,他們一生下來就會被殺死或送回父親身邊。另一說是亞馬遜人會囚禁一些數目的男人,以作“播種”之用,而且這些人都是奴隸的身份,并且在任務完成后就將他們處死。相傳這些可憐的男人會被砍斷手、腳,以防叛亂。另一個來源是真實存在在南美洲圭亞那附近的一個落后的母系氏族,她們定期地與鄰族聚會,在聚會期交配,留下女孩,送回男孩。她們只囚禁俘虜,并作傳宗接代之用,但最后俘虜是難逃一死的。她們嗜血如命,好勇斗狠,且最痛恨外族的入侵。
② 激進女權主義:無論在精神上還是肉體上,女性都比男性優越,女性性能力更強,適應惡劣生存條件的能力更強,平均壽命更長,并認為女性比男性更重感情,更熱愛和平,而男人更具動物性,劣根性,因此女性比男性更優越,更高等,應該由女性承擔主要的社會工作;在性的方面,激進女權主義提出“性之于女權主義,正如勞動之于馬克思主義”,以強調性對于女性權益的重要性,并認為女性的性能力也超過男性。在性問題上,激進派女權主義者認為,性自由所要求的是伴侶之間的性平等,女性性解放最重要的是要掃除父權制機制,激進女權主義者猛烈抨擊男性針對女性的暴力,激烈反對所有將女性設置為受虐和被動角色的色情作品,反對賣淫,反對將婦女作為客體的色情產業,由于激進女權主義對父權制的強烈批判,目前由激進女權主義發展而來的文化女權主義和女同性戀女權主義已帶有強烈的仇男主義傾向和倒轉過來的性別歧視色彩。
③ 社會主義女權主義:社會主義女權主義認為,與男性相比,女性無論是在智力還是在體力上都存在一定的劣勢,因此社會主義女權主義呼吁社會加強對女性權益的保護,反對家庭暴力,主張社會應該為女性提供更多的優惠政策等等。
(許諾,北京大學中文系2006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