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作家索爾·貝婁生命中的創作時間長達六十多年,作品中包含了長短篇小說和戲劇,上世紀70年代榮獲諾貝爾文學獎,在2004年貝婁耄耋之年又發表了《拉維斯坦》,其創作能力可謂驚人。他廣為人知的四部以女性為中心的作品,一直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由于這種忽視,許多評論家作出了不恰當的評論。貝婁的這幾部作品對于研究其筆下的女性人物是不可或缺的。本文意在通過對這四部作品的分析,說明貝婁作品中的女性主義傾向。
這四部作品分別是《朵拉》《告別黃屋》《今天你過得怎么樣?》以及《偷竊》。《朵拉》于1949年刊登在《哈潑時尚》雜志上。由于從來沒有再版過并很少受到評論家的關注,有些讀者對它很不熟悉,有些人則根本不知道這部作品的存在。跟默默無聞的《朵拉》相比,另外三部作品獲得了較多的關注。在接下來的幾段里,這三部作品的女主人公最鮮明的性格被逐個呈現。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她們這些性格特點是在貝婁以男性為主人公作品里的女性很少或者根本不具備的。對于這點的忽視導致了類似以上幾段提到的不公正的結論,所以有必要就此進行評價。
《告別黃屋》中海蒂對于自己是宇宙中的獨立個人的模糊概念是她最顯著的性格特征。無論是物質方面還是精神方面,海蒂面對的都是不友善的環境。在她的生命接近尾聲的時候,她終于明白原來她最珍惜的是她的自我。寫遺囑時,她最后發現把黃屋——她唯一的財產——留給了自己。小說以下面的話結尾:“只是今天我不能把房子送人。我醉了,我需要它。明天,她對自己保證,我再想想。明天會有辦法的,肯定”。對海蒂來說,把黃屋留給誰是她沒有解決的問題。她也知道她的困境仍然存在著。《今天你過得怎么樣?》中的卡特琳娜令人印象深刻的性格特點是她不惜一切要按自己的方式生活的決心。她拒絕讓丈夫安排自己的生活。當認識到丈夫“只是希望她給客人端茶遞水”扮演“聽話的家庭主婦”,她跟富有的丈夫提出了離婚。離婚讓她失去了富足的生活,然而她毫無怨言。作為情人卡特琳娜很清楚她永遠不可能取代伍爾皮的妻子。或許她根本不想取代,因為那位妻子的生活跟以前的她實在是太像了。她不會允許自己重返過去的生活,因為她知道她自己最重要。貝婁把克拉拉,《偷竊》的主人公,塑造成了事業和家庭兼顧的女性——許多美國女性難以企及的目標。克拉拉成功有為,被稱作“時尚文化的女沙皇”。她事業上的成功并不是以拋棄她作為母親的責任換來的。對于三個女兒來說,她是個體貼細心的媽媽。她“給孩子們想各種活動,檢查她們的作業,替她們分擔私密的困擾,阻止她們的爭吵,鼓勵她們思考,擦去她們的淚水”。這種形象的克拉拉,是有可能對現實中的女性產生積極影響的。這四部作品對于研究貝婁的女性人物是不可或缺的,因為她們積極正面的性格特征與貝婁其他作品中的女性截然不同。正如一句中國諺語所說“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因此要公正評價貝婁對女性的塑造就必須研究他以女性為主人公的作品。
貝婁并沒有無視三位女主人公的性別。他的描寫表明他很清楚她們經歷了女性特有的經歷,同時他與這些女性站在相同的立場。《告別黃屋》里的海蒂不能生育。離婚后,海蒂想到了這些——“男人?男人都殘忍、強壯。他們要我沒辦法給的東西。我的身體里沒有孩子。……不是我不愛孩子,我天生如此。憑什么要怪我呢?怪我怎么天生這樣”。這些心理活動表明海蒂已經意識到了是男性建立了女性不孕與離婚之間的因果關系。在父權制下,像她這樣天生不孕的女性是理應被拋棄的。在這種關系背后的是把女性當做生育機器的觀念。這種觀念的受害者只能是女性,不管能否生育。女性主義理論為有生育能力的女性作了很多貢獻,而對于不孕的女性貢獻就少多了。然而,難得的是貝婁的作品早在1957年就替不孕女性爭辯了。
與海蒂受到的傷害相比,卡特琳娜的痛苦則更微妙。在《今天你過得怎么樣?》中,她作為母親和家庭主婦的雙重身份讓她經歷痛苦與甜蜜交織的體會。卡特琳娜的大部分時間都和孩子待在一起,同時又要竭力做個完美的母親。如此日復一日地重復之后,卡特琳娜渴望能夠偶爾短暫地休息一下。這種休息的快樂短暫卻可貴。卡特琳娜暫時離開女兒們的快樂跟里奇在《身為母親》所描述的十分相似。卡特琳的情緒與里奇的是相同的,這一細節暗示了貝婁的女性主義傾向。在《偷竊》里,克拉拉表現出了女性特有的關懷倫理。女性主義心理學家吉里根通過她的研究得出結論——女性認為“傷害別人是自私而且不道德的,因為這是對別人漠不關心的表現,而對別人的關心則是符合道德原則的”。克拉拉的行為表明她堅信這種倫理。在吉娜搬出去之后,克拉拉對吉娜安全的擔心已經完全壓倒了她想找回戒指的焦慮。得知吉娜可能在哈萊姆區和那個海地裔小偷住在一起,克拉拉用盡了她所能用的方法來確定吉娜是安全的:她向她的心理醫生咨詢,向伊契爾求助,雇傭了私家偵探確定吉娜的住所,她甚至寫信留錢在物業管理處希望吉娜來拿以便確定她是安全的。克拉拉之所以做這一切是因為她相信她當初語氣里的憤怒傷害了吉娜。她想做些事情來表達自己的關心。這種思考方式,據吉里根所言,是女性特有的。
貝婁對于以上事件的呈現證明他意識到現實生活中類似的問題。在他的作品中,他出于正直或者抗議或者贊美。值得一提的是在貝婁的作品中,美國社會中的女性同男性一樣在過去的幾十年中經歷著變化。這些女性之間的不同點反射出了女性逐步取得的進步。三位女主人公在教育程度、經濟事務以及愛情和婚姻中的平等方面取得了逐步的進步。
在《告別黃屋》中,海蒂說她對思想不感興趣,盡管如此,海蒂很清楚有學問是件高貴的事情。卡特琳娜,與海蒂相隔十多年,對思想很感興趣,盡管貝婁并沒有賦予她完全理解伍爾皮學術報告的能力,而實際上能聽懂他報告的人鳳毛麟角。使卡特琳娜區別于海蒂的是她在認真地寫一篇童話。這篇童話是關于一個被困在摩天大廈里的大象的。卡特琳娜決心要寫出一個滿意的結尾——即怎樣把大象安全弄到一樓而不傷害她(卡特琳娜認為大象是雌性)。她寫這個童話不是為了要給伍爾皮留下深刻印象,而是因為“希望能靠它賺些錢,經濟上取得獨立”。卡特琳娜試圖經濟獨立的努力成功與否讀者沒有機會知曉。相比之下,克拉拉——貝婁的第四位女主人公——就能干得多了,她最初靠寫專欄立足然后在此基礎上建立了自己的事業。克拉拉的刻畫顛覆了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家庭意識形態。據伯拉特所言,在意識形態層面資產階級牢固地建立了一個家庭生活的定義:家庭“自然”建立在親密關系基礎上,男性賺錢養家,妻子和孩子則經濟上依附于他,家庭是一個遠離公共商業和工業的私密的港灣。
在《偷竊》中,賺錢養家的是克拉拉而不是她的丈夫;丈夫經濟上依附克拉拉,大部分時間都在讀各種平裝本小說。在這些女主人公形象塑造的背后的是貝婁與時俱進的女性觀。這些女性爭取愛情和婚姻中的平等的熱望也隨著時間在發展。海蒂不能再容忍情人的自私的時候決定與他分手,但是這要靠武力來協助完成。她不得不拿起一把來復槍威脅情人離開。卡特琳娜知道在法律面前她同丈夫是平等的,她的權力不需要武器來保障。然而,輪到她跟伍爾皮的愛情時,卡特琳娜則處在了不平等的劣勢。在情人不近人情的要求面前她只會選擇服從。與卡特琳娜不同,克拉拉總是不遺余力地爭取在愛情和婚姻中的平等地位。克拉拉珍視忠誠,并認為是戀愛中男女都應遵守的準則。得知伊契爾跟女秘書糾纏在一起后,她就和一個法國青年打得火熱報復伊契爾。當伊契爾的朋友建議克拉拉表現得“女人”一些即容忍伊契爾停止報復,她反問:“那為什么伊契爾不能對我忠誠呢?”與現任丈夫結婚后,克拉拉對平等地位的爭取絲毫沒有減弱。不像很多女人那樣只求有個丈夫在那里,克拉拉堅持丈夫分擔培養孩子的責任。見到自己的請求被忽視了,克拉拉一次徑直打開窗戶把丈夫正在讀的小說扔到了街上。
貝婁以女性為中心的作品數量不多,但是它們具備改變評論家對貝婁看法的潛力。在這些作品中女性表現出各種積極的性格特征,她們就女性特有的經歷發表言論替自己辯護,她們在越來越廣闊的天地里展現自我。貝婁的寫作見證了所有這一切,這也是他本人女性主義傾向的證據。
(江蘇科技大學張家港校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