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對《左傳》中引進動作行為發生或進行處所的介詞短語作了全面的統計分析,發現其中的“于”絕大多數都出現,少部分可以隱省。確定動作行為真實發生的,“于”就出現,動作行為沒有真實發生的,“于”就不出現。這是因為這種用法中的“于”雖然已經虛化為介詞,但還保留了“到”和“到達”的意思。通過研究,為郭錫良先生“介詞‘于’起源與動詞虛化”的觀點提供了新的證據。
關鍵詞:左傳 介詞 “于” 隱現
動詞、名詞組成的“V—N”結構,實際上可以從句法關系和語義關系兩個層面來分析:名詞表示動詞的處所、時間、方式、工具、與事、受事、施事、結果、目的等,屬于語義分析;名詞、動詞結合而產生的動賓結構、動補結構,屬于句法分析。語義是隱層結構,句法是顯層結構,隱層的語義結構通過顯層的句法結構表現出來,但二者并不完全一致。同一種語義關系,可以采用不同的句法結構;不同的語義關系,也可能采用同一種句法關系。比如,“V—N”之間的處所關系,從歷史上來看,既可以通過動補結構來表現,也可以通過動賓結構來表現。就是說,可以采用“V—P—N”的句法結構,即名詞前有介詞,介詞和名詞構成介賓短語作動詞的補語;也可以采用“V—N”的句法結構,即動詞后面直接帶賓語。具體采用哪一種句法結構,不同歷史時期各有自己的選擇和特點。
《左傳》中,介詞“于”(包括“於”)既可以出現,構成“V—P—N”結構,也可以隱省,構成“V—N”結構。本文擬以表示動作行為發生或進行的處所為例,探討介詞“于”在《左傳》中的隱現問題及造成隱現的原因。
我們對《左傳》中引進動作行為發生或進行處所的介詞短語作了全面的統計,統計結果如下(動詞后的數字是這種句式出現的次數):
會122 戰39 合9 立(站立)22 立(扶立)3
同盟14 質(以財物抵押或留人質擔保)11
勞(慰勞)11 盟134 受盟8 賜盟1 即位2
蒙塵1 授百官1 胥命2 職事1 祭4 祀7 烝7
有事11 用牲4 用幣3 伐鼓5 奉祀1 享7 宴5
飲8 仕1 狩4 攻4。[1]
分析表明,其中的“于”絕大多數都出現,少部分可以隱省。以動詞“盟”為例,據我們研究統計,由“于”構成的介詞短語用在“盟”的后面,表示“盟”發生或進行的處所的句子,在《左傳》中共計134條,其中的“于”全部出現,沒有例外。例如:
(1)三月,公及邾儀父盟于蔑,邾子克也。(隱一·二)
(2)夏,四月丁未,公及鄭伯盟于越,結祊成也。(桓一·二)
(3)齊侯欲勿許,而難為不協,乃盟於耏外。(襄三·三)
(4)辛巳,將盟於宋西門之外。(襄二七·四)
以上是動詞“盟”不帶賓語的例子。上述各例中“蔑”“越”“耏外”“宋西門之外”是名詞或名詞短語,表示進行“盟”這種活動的場所,和動詞“盟”之間有“處所”語義關系。從句法結構的層面分析,則都是由介詞“于”和名詞或名詞短語組成介詞短語,作“盟”的賓語。也就是說用“V—P—N”的句法結構表示“處所”語義。
(5)秋,齊侯盟諸侯于葵丘,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歸于好。”(僖九·三)
(6)丁丑,崔杼立而相之,慶封為左相,盟國人於大宮,(襄二五·二)
(7)陽虎又盟公及三桓於周社,盟國人于亳社,詛于五父之衢。(定六·七)
以上為動詞“盟”帶賓語的例子。此三例中的“盟諸侯”“盟國人”“盟公及三桓”都是動賓短語,在句法功能上相當于動詞,也是用“V—P—N”的句法結構表示“處所”語義。
這種動詞后接動作行為發生或進行的處所的句式也有例外的情況,即使用“V—N”結構,介詞“于”并不出現。但是和“于”出現的句子相比較,二者在語義關系上有明顯的差別。以表示“田獵”的“田”字為例,我們先看介詞“于”出現的例子:
(8)衛孫蒯田于曹隧,飲馬于重丘,毀其瓶。(襄十七·二)
(9)冬,十月,慶封田于萊,陳無宇從。(襄二八·九)
(10)十二月,齊侯田于沛,招虞人以弓,不進。(昭二十·七)
(11)冬,十二月,齊侯游于姑棼,遂田于貝丘。(莊八·三)
(12)初,宣子田於首山,舍于翳桑,(宣二·三)
(13)齊侯田於莒,盧蒲嫳見,泣,且請曰……(昭三·十)
(14)宋太子佐后至,王田於武城,久而弗見。(昭四·三)
(15)田於丘蕕,遂遇疾焉。(昭四·八)
(16)是行也,魏獻子屬役於韓簡子及原壽過,而田於大陸,焚焉,還,卒於寧。(定一·一)
下面是介詞“于”不出現的例子:
(17)其后余從狄君以田渭濱(僖二四·一)
(18)遂道以田孟諸。(文十·五)
(19)夫人將使公田孟諸而殺之。(文十六·五)
(20)宋昭公將田孟諸。(文十六·五)
(21)乃與公謀逐華貙,將使田孟諸而遣之。(昭二一·四)
(22)夏,四月,王田北山,使公卿皆從,將殺單子、劉子。(昭二二·三)
從表面上看,(17)~(22)這6個例子和(1)~(9)相比較似乎只是隱去了“于”,但仔細分析其中的語義關系,就會發現,它們和前9個例子有本質的不同,用不用“于”,并不是隨意的。
例(19)、(20)、(21)三個例子中,在動詞“田”前,都有一個“將”,表示動作“田”將要發生,而并沒有真的發生。例(22)單從“王田北山”看,似乎“田”的動作已經發生,但從后文“將殺單子、劉子”看,“田”仍然是將要發生的動作行為。因為“王”是想利用這次將要進行的田獵活動,把單子、劉子殺掉。例(17)、(18)中,“田”用在“以”的后面,是往某地去田獵。總之,這6個例子中“田”這種行為是將要發生,并沒有真正發生,而例(8)~(16)中,“田”這種行為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區別這一點很重要。郭錫良先生在分析甲骨文“于”字動詞用法的時候說:“‘于’和‘往’義近,都表示從甲地到乙地的行為,‘往’重在表明離開甲地要去乙地的意向,‘于’重在表明從甲地到達乙地的進程。‘往’一般不帶賓語,也就是不要說明到達的地點;‘于’必須帶賓語,表明到達的地點。”所以郭先生把下列甲骨文句式中的“于”都解釋為動詞:
(23)丁卯卜,爭貞:王往,于敦,不左?(合,7945)
(24)貞:王往,出,于敦?貞:王弗往,出,于敦?(合,7943)
(25)丁未貞:王往,于田,無災?(合,557)
郭先生認為“于”和“步”“往”連用,是連動格式,“于”的介詞用法就是從這種動詞用法虛化而來的,也就是說由于“于”的語法化,連動式“動1動2賓”變成了“動介賓”。[2]
《左傳》介詞“于”和它后面的名詞結合構成介詞短語,用在動詞后面表示動作行為發生或進行的處所,這是和“于”的連動用法最接近的形式。這種用法中的“于”雖然已經虛化為“介詞”,但還保留了一些最初的意義,所以在《左傳》這種時代較早的文獻中,才會出現上述我們分析的情況,因為這時候“于”還保留有“到”“到達”的意思。凡是用“于”在處所前,就表示“到達”這個地方,動作行為就發生在這個地方。所以這種“于”出不出現,不是隨意的,就我們的研究分析來看,確定動作行為真實發生的,“于”就會出現。而例(17)~(22)中,動作行為將要發生,而沒有真實發生的,就不出現“于”。
對于郭錫良先生介詞“于”起源于動詞虛化的觀點,學界有不同的意見,時兵先生認為介詞“于”的來源可能是原始漢語的格助詞[3]。通過我們的研究,也為郭先生的觀點提供了新的證據。
注 釋:
[1]本文所用《左傳》為十三經注疏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2]郭錫良《介詞“于”的起源和發展》,《中國語文》,1997年第2期。
[3]時兵《也論介詞“于”的起源和發展》,《中國語文》,2003
年第4期。
(王可可 山東 聊城大學文學院 252059)